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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六家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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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书籍名:《红楼六家谈》    作者:


                                    香山一带的人也很怪,说的有些话让人也觉得很生动,而且都可以和现在红学家们的某一派、某一论观点相符。比如说香山地区就说:曹雪芹这个人生在羊年、死在羊年,他儿子死在中秋节,他本人死在大年除夕——死都死得绝了。红学家就有一派观点,认为曹雪芹生在康熙已未年,是个羊年,死在乾隆癸未年,也是羊年,的确是生在羊年、死在羊年。还有另一种观点认为曹雪芹是遗腹子,他出生之前爸爸就死了,所以芳卿给他的悼亡诗中说“乩诼玄羊重克伤”,就是说羊年怎么那么倒霉,你生下来的时候你爸爸死了,怎么到了乾隆的羊年你又死了。这些都可以联系起来。

            曹雪芹想帮助残废人,他就编了《废艺斋集稿》,而芳卿呢,她说自己“织锦意深睥苏女,续书才浅愧班娘”,她要把锦样编织的书写好,把工艺传下去,但是她鄙夷苏女。如果曹雪芹死了,她要再“续书”。但是她“才浅愧班娘”,她比班固的姐姐班昭——即曹大家,是东汉有名的文学家——的才学要浅得多,续不了这些书。苏女是个什么人呢?苏女也不是个坏女人,她是南朝时候一个叫窦滔的人的妻子,名叫苏惠。窦滔在外面做官想遗弃她,苏女就织锦、编文,而且还编了个回文诗给她丈夫,她丈夫看了以后觉得对不起苏惠,就又回心转意了。但是在芳卿看来,苏女这样的编织态度、编织目的是为了一己的感情,自己编书是要追随曹雪芹的,所以她看不起苏惠。这也说明芳卿这个人也是心比天高,才华也是出众的,而且是想追随曹雪芹的理想事业的。在《红楼梦》92回,曹雪芹就把班昭、苏惠也写进去了。这都可以和上面的事相吻合的。

            曹雪芹的爷爷曹寅对曹雪芹有什么影响呢?曹寅又是一个什么人呢?我觉得曹寅这个人也相当不简单,虽然他只做到内务府郎中差。曹寅的妈妈孙氏是康熙的奶保姆,他和康熙都是吃他妈妈的奶长大的,所以他和康熙的关系很亲近。而且他这样的人有文化,不管是当差、搞纺织、搞织造、管盐政,都做得不错。全唐诗是他刻的,《佩文韵府》是他刻的,可见他的文化水平有多高了。他当差20多年,非常想念自己的家乡。他家乡在哪儿呢?他在南京当江宁织造,但是旗人都知道,这叫当差,在外面当差,北京才是他们的故乡,北京之前东北的白山黑水是他们的故乡,他们统治了中国之后,北京就成为他们的第一故乡。曹寅因为二十多年在外当差,非常想念北京。不管想念第一故乡也好,第二故乡也好,他反正没有把江宁当做自己的家。

            曹寅写了一首诗《江阁晓起对金山》:“淮海维扬衽席间,卧游终日似家山;破窗风影千帆尽,欹案茶香六梦删。”他这首诗的题目是“对金山”。他说我在金山玩,在镇江的金山玩,我躺着也想金山,起来也在金山玩,我感情和谐,我愉快得就像我在家山一个样。他的家乡北京只有一个地方叫金山,这个金山就在现在正白旗村的后面。明代有一个四、五岁就死去的一个小公主仙居公主葬于金山,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时候出土了她一块墓碑,就在正白旗村前面出土的。明代那个地方就叫金山。明代写金山的诗很多,镇江这里有个金山,正白旗村也有个金山;镇江金山有个金山寺,正白旗后面的金山也有个金山寺;镇江的金山寺下面有长江“无边新涨听潺源”,正白旗村的那个金山寺的下面在当时有普安淀、高水湖、万泉河和大小海淀,也是一片水汪汪的。所以这两个金山相似的地方很多,就是说不但曹雪芹在这住,就是曹寅的家乡也和正白旗有关系。

            曹寅还写过一首诗《畅春苑张灯赐宴归舍》,是说他被皇帝召进畅春苑,皇帝请客,张灯赐宴,宴罢归舍。曹雪芹的爷爷“归舍”,他往哪儿走呢?他往那个山村里面走。“雪晴踏月归西堂”,西堂那个地方就是个山村,有马道、箭场、练兵场,他是回这个家。诗中说他从畅春苑回来,骑着马归舍:“缓归骑马月中村,沙堤好让灯笼去,自爱银尘送马蹄”。周汝昌先生看到这儿以后,说在畅春苑附近是不是曹寅还有一座家啊?现在我们把曹寅的这首诗一找到,就是这么一回事儿了,他在金山也是有房子的,所以香山的老百姓传说曹雪芹回到我们香山来,回到正白旗来,他是回祖居来了。这些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书上都有。曹寅长大之后去内务府当差,可以去北京,北京再外放,可以到江苏、到苏州、到南京,但是他的根是正白旗的,老百姓都是这么说的。曹雪芹爷爷的诗就是一个印证。

            最奇妙的是什么呢?就是“从谁绚写惊人句,聚石盘盂亦解颜”。这个诗句是什么意思呢?他说我在这玩得这么好,这么开心,山也美、水也美,山石也怪,水也这么大,“从谁绚写惊人句”,说谁能够把最好的句子写出来呢?“聚石盘盂亦解颜”,就是在这些奇山怪石上写上一本书,也让人们很高兴。盘盂,就是一本书,就是你在石上写的书也让我很高兴,这就是《石头记》啊。当然他没有说这是《石头记》。那曹雪芹太聪明了,他看了这些诗,他爱他爷爷,他爷爷确是个很敬业、很勤勉、懂工艺、爱文化、重视文学的人才。当然不是说曹雪芹就是因为这首诗,就把自己的书起名叫《石头记》,但是他太触类旁通了,很多事情都可以信手拈来。这又把江宁织造和北京老家联系了。

            曹雪芹只要离开京城,只要他往西山这边走,他就得回正白旗。他作为一个内务府正白旗的人,不能够去镶黄旗、正黄旗,镶蓝旗、正红旗。他根本不能去,这是八旗制度所决定的。雍正说过:我们满洲人之有旗籍,犹汉人之有籍贯。你是哪个旗的,你就是那个旗的,我是湖南人,我就是湖南的。咱们现在的籍贯好像都不要了,搞个出生地就行了,在古代社会可不行,你籍贯在哪儿,你犯了罪就遣送原籍,旗人有了问题不能做官当差了,就回原旗。这是古代的户籍制度。所以曹雪芹回正白旗,是回他的组织所在地,回他的户籍所在地,他只能回这儿。他去任何一个地方都犯罪,旗籍制度不允许,八旗制度不允许。

            他回到那儿有什么个好处呢?他每个月有钱粮。旗人就是寡妇也有小九米,就是一个季度有九斗米,不到一担米。老舍先生写的《正红旗下》和《茶馆》,把旗人穷了还要摆谱的味道写得很多。有的人说曹雪芹已经很穷了,“举家食粥酒常赊,卖画钱来付酒家”。这是用我们汉族人来想人家八旗制度。曹雪芹是很穷,生活也很艰难,但是旗人绝不会卖画,但可以“举家食粥酒常赊”,就是赊账。旗人喝酒都是去赊账的:老板,来二两酒,喝完了,把账记上,我下个月还。他为什么能还?他有钱粮啊,反正到下个月一关饷我再交钱。所以汉族人做小买卖的也愿意他赊:你说你下个月还,你明明喝了三两,我说你喝了五两,没事儿,啪,五两就交五两;说你喝了七两,七两?小意思!这就是旗人的谱啊!所以敦诚、敦敏等朋友也说:卖刀置酒喝啊。就是我想喝酒了,我没钱了,我不是卖了刀,我先压在你那儿。敦诚、敦敏是阿济格,英王爷之后。我还没钱,我大清国还没钱?这都是很有谱的人。曹雪芹是酒常赊,但并不是像有的红学家说的他穷困潦倒,他卖画,曹雪芹绝不可能摆个地摊在那儿卖画:快来买,快来买!绝对不可能。这些红学家不懂旗人。

            另外再说芳卿。曹雪芹死了之后,敦诚、敦敏怎么来写芳卿呢?“新妇飘零目岂瞑”,说他的妻子飘零,悲痛得闭不上眼睛,恨得也闭不上眼睛。这证明什么?证明曹雪芹的夫人芳卿不是旗人,如果她是旗人,曹雪芹死了她也有钱粮得。但芳卿不是旗人,曹雪芹死了,这儿没你户口啊,您得请走人,房子你也不能住了,钱粮也不能给你了。所以“新妇飘零目岂瞑”,眼睛都闭不上,她只得走。曹雪芹的很多东西就可能因此遗失了,这是一些很丰富的资料。

            我希望我们的《红楼梦》研究、曹雪芹研究,真正和历史学、文学、民族学、清代史学联系起来,还要有通达的思维和广阔的眼界。

        曹雪芹的创作思想

          

            曹雪芹生活在康熙、雍正、乾隆年代。我们的电视剧、电影把康乾盛世拍得很好,大家也很爱看。确实,清代康、雍、乾年代经济发展、人口增加、国土版图扩展,是最鼎盛的一个时期。但是中央集权、皇权至上、专制主义、文化统治,加上小农经济,地主阶级,也有它极其残酷、极其专制的一方面。在这个情况下,社会矛盾也并没有因为是康乾盛世就有所缓解,老百姓的痛苦生活也没有是因为康乾盛世就得到很大的改善。就是在当时,清朝的皇帝也知道社会矛盾很尖锐。尤其是,除了社会矛盾之外,还有个民族矛盾,少数统治民族和众多的被压迫的多数民族的矛盾也是很强烈的。

            在这种情况下,雍正作为一个有为的封建统治者,他一方面鼓励生产发展经济,另外一方面也为这个社会上了很多的桎梏、枷锁。为了维护统治,他的文字狱,康熙的文字狱、乾隆的文字狱,都是很盛的。

            雍正给自己的定位是既要做人间的帝王,也要作儒、释、道三教的宗师。他的文化统治超过了他前后的帝王。他认为自己可以君临天下,是至高无上的皇上。按照八旗制度来说,所有的旗人都是旗下人,是佐领下人——佐领就是最基层的组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