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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神的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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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书籍名:《牧神的午后》    作者:于捷


                                    

        第二章

        他对我说:自讨苦吃,何必呢?

        我对他说:妈!你回来啦!

        那年春节,我的身边,只有齐歌。

        ★★★★★

        几个月的大学生活,使我逐渐地认识到,虽然大学生和高中生仅仅是一级之差,我们却在一瞬间成熟起来。也许应该说是圆滑。我和我的同学们都意识到这个专业的残酷竞争,毕竟,能坚持到最后,能如愿以偿做一名专业小提琴手的人并不多。亲眼目睹或是亲耳所闻太多优秀的师哥师姐们被迫转行的无奈,为了将来能在狭窄的音乐界保有自己的一席之地,我们学会了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演奏课上,我们在乐谱上记录下每个人演奏时的错误,却只会对当事人表示称赞,然后把那些错误的记录留给自己做参考。这是环境所迫的自私,也是形势所逼的本性体现。

        因此,当齐歌把记录着我所犯错误的乐谱递给我时,我的心情是复杂的,既有不解也有感激。作为回报,我也指出了他在演奏方面的一些不足。说起来好像很崇高,其实也很现实,我们的友谊是建立在互相批评的基础上的。从那以后,我们常常在一起练琴,如果琴房满员,我会带齐歌到我家。反正父母经常出差,家基本上是我一个人的天下。

        我当时用的是一把Anthony  Pitt做的杂木弓,齐歌认为偏重偏硬。他建议我换一把较轻的苏木弓,他说若想讲究一点艺术表现,适宜用略轻略软的琴弓。

        我拿着他的苏木弓把玩。弓的重心比较靠弓根一边,有利于掌握运弓,弓杆一看就是精心挑选的,在配马尾库和缠柄时只配了一般的乌木、银丝,没有配仿鲸须等高档配件,是那种朴素的精致。我试拉了一首短曲,感觉很顺手。

        他看出我的喜爱,大方地说:“喜欢就送你了!”

        “那怎么行?”我慌忙把弓往他手里送,“给我你用什么?”我知道,挑选一把合手的琴弓很不容易。

        他没有接,大大咧咧地靠着沙发坐在地上,“我当时觉得好用,就多配了一把一模一样的。这把呢,就好弓赠知音了!”

        “多少钱?”

        “爱要不要,少他妈装蒜!”他瞪了我一眼,眼里有种受辱后的怒气。

        “那就谢了!”我很怕他生气时的眼神,赶忙低头看弓。

        “欠骂!”他小声嘀咕着,掷过一块松香,正中我的额头。

        “你说什么?”我捂着脑门看他。

        “贱!”他站起来,拍拍手说:“休息一会儿,听点什么吧!”

        法国印象派作曲家德彪西(Claude  Debussy)根据象征派诗人马拉美(Stephane  Mallarme)的诗歌写成的管弦乐序曲《牧神的午后》是我们共同的最爱。如果齐歌说听点什么,这个“什么”一定是《牧神的午后》。

        当独奏长笛清越的声音在夕阳笼罩的客厅里静静地流转时,齐歌微笑着向我点头以示赞赏。我们静静地坐着,聆听着……

        竖琴级进的滑音,双簧管以轻弱的吟唱起而应和,伴以弦乐组加弱音器的和弦……牧神遇到了水精灵……

        小提琴声部力度逐渐增强,弦乐组以轻柔的切分和弦予以衬托……牧神追逐着水精灵……

        在弦乐组的震音背景衬托下,仍由长笛主奏,音乐逐渐减轻……牧神的幻想在消失……

        “起来了!”我站在齐歌面前,用鞋尖磕碰他的脚,“出去吃饭吧!”

        他坐在地上,慢慢抬头,怔怔地望着我。

        “傻了?”我用手掌推他的额头。

        他的头被迫向后仰了一下,大梦初醒般地说:“天黑了。”

        “是啊!”我伸手拉他起来,“该吃晚饭了,齐少爷!”

        大一的寒假,我的父母又是天各一方。

        上午十点多钟,我听着《格罗米欧小提琴作品精选集》,坐在茶几旁玩拼图。电话铃响起,我把电话夹在颈下“喂”了一声,继续摆弄那一堆色块。

        “小兔儿乖乖,把门儿开开!”电话里传出拿腔捏调的歌声。

        “齐歌?”我碰翻了装拼图的盒子。

        “他妈的!”我有些气恼:“混蛋,说话呀?是不是你?”

        “脾气够大的,肚子里没装早饭尽装气了吧?”果然是那个家伙。

        “正饿着呢,你请我?”我没好气地说着,把地上散落的色块往茶几上捡。

        “开门!外卖到了!”他在电话里突然大喝一声。

        我诧异地打开门,他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拎着两个必胜客的大盒子诡异地笑。

        “你怎么想起找我来了?”我接过比萨饼的盒子往屋里走。盒子还是温热的。

        “一个人在家闲着无聊,就到你这里赈灾放粮了。”他熟门熟路地打开冰箱,拿出两听可乐冲我努嘴,“快吃吧,还热着呢。”

        我打开盒子,一张“东京的诱惑”一张“夏威夷风光”,都是我爱吃的。

        吃完这顿“早午”餐,我们打着饱嗝一起拼图。

        他相当没有耐心,不停地乱发牢骚:“不对,这块肯定是多余的,要不然怎么放哪都不对?”

        我抢过他手里的色块,不满地说:“300块,每块都有用,你别胡说八道!”

        “这两块怎么一模一样,一定是重复了!”他像个捣乱的孩子,弄得我哭笑不得。

        “收起来吧。”我决定放弃。拼图是我一个人用来打发时间的,有他在根本玩不下去。

        “去美术馆吧!我查过了,中厅有象征主义画展。”齐歌兴致勃勃地说。

        欧洲印象主义的音乐作品有相当一部分取材于诗歌、绘画,把和声和配器看作是渲染色彩的有力工具,迷恋印象派音乐的我们自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我们冒雪到了美术馆,按照老习惯,自由活动,四点钟闭馆时大门口见。

        四点,我走向门口。如数月前的那个夜晚,齐歌斜靠着大门,轻垂的额发在风中微微飘动,手中把玩着一支未点燃的绿沙龙……

        这一幕在我脑中定格,想起他就想起这个画面。

        我走到他身边,他抬头冲我轻笑,剑眉飞场,唇角上翘,目光灼灼地望着我。

        他穿着一件短款的皮夹克,靛蓝的牛仔裤裹着两条长腿,身材挺拔。雪后的北京,寒风朔骨,他的鼻尖冻得有些发红。

        我对着冰冷的双手呵着气问:“怎么提前出来挨冻?”

        “让你站在风口等我,太不人道了。”他拉过我的手放进他的外衣里。

        “脑积屎啊你!”我把手从他怀里抽出来。如果不是在人来人往的美术馆正门,也许我会心安理得的把手放在他怀里取暖吧?

        美术馆离北海公园很近,齐歌提议去滑冰。我坚决反对。

        “去吧!活动活动筋骨再去吃晚饭,”他央求着。

        “不去!”我简短地拒绝。

        “为什么?”他有些不解地问:“怕摔跤?”

        “不是。是怕摔倒了,匍匐在地没等站起来就有人穿着冰鞋滑过去,等我爬起来,手上就只剩两个大拇指了!”我伸出拇指比划着。

        他缩着脖子哆嗦了一下,从头到脚打量着我。

        “看什么看,没见过帅哥?”我冲他吼。

        “你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这么恐怖的事,亏你想得出来!”看来我对冰刀切手指的描述吓着他了,他没再坚持去北海。

        美术馆附近就是隆福寺,我们决定走着去隆福寺小吃一条街吃晚饭。地上的积雪很厚,车子开得像蜗牛爬,走路反而要快些。

        我在雪地上一滑一滑走得飞快。我知道,我不会摔倒,我的每一次趔趄,都会有一只手有力地抓住我的手臂,帮我保持身体平衡。

        “你他妈慢点儿,怎么跟上紧发条的玩具狗似的?不管你了啊!”他不满地吓唬我,却不敢真的松手。

        我像八百年没吃过饭似的在隆福寺小吃街大展拳脚,见什么吃什么。油炸冰激淋,烤肉串,年糕,茶汤……全往嘴里招呼。

        当我嚼着烤肠向“老高太太糖葫芦”进军时,齐歌一把拉住了我:“你饿死鬼投胎啊,还吃?!”

        我甩着手想挣脱他,最终放弃。他的力气比我大,手像铁钳一样紧扣我的手腕。

        “放手!不放我可喊了。”我冲着红彤彤的糖葫芦吞了一口口水。嗯,豆沙馅的糖葫芦。

        “喊什么?非礼?”他坏笑,知道我绝对喊不出那个词。

        “社会主义饿死人啦!”我拉下面子大叫。无数张诧异的脸转向我们,每张嘴都泛着油光。

        齐歌一下松开了手,无可奈何地冲我瞪眼。

        我嚼着又酸又甜、裹着豆馅的红果得意地笑。

        “怎么不撑死你?”他恶毒地说,伸手拈下沾在我嘴角的冰糖屑放在自己的舌尖上。

        当我吞下最后一口艾窝窝时,齐歌终于忍无可忍地把我拖走了。

        我们一同乘地铁到军事博物馆。我走几步就能到家,他还要再转52路公车。我们走上地面时刚好看到一辆52路离站,看表是10点45分。那是当天最后一辆末班车。

        齐歌踏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追在车后面喊叫着:“司机师傅!等一等!师傅!师傅……”

        突然,他脚下一滑,“扑嗵”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