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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神的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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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书籍名:《牧神的午后》    作者:于捷


                                    

        “去他妈的!”我踢了纸堆一脚,爬到床上望着天花板不说话。

        孙琛突发感想,展开双臂开始诗朗诵:“时间啊!就像一卷卫生纸,越到最后窘迫时,越转得飞快!”

        抒情完毕,他双手护头,防备着我和齐歌飞过来的拖鞋或枕头。各怀心事的两个人却对他的吟诵充耳不闻,一个坐着犯傻,一个躺着发呆。

        孙琛迟疑着往门口挪动脚步,打开门时还猛地回头用手臂挡着脸窥探。可惜,我们让他失望了,我和齐歌没有象以往那样对他起哄,丢东西。

        “你们俩一定中邪了!”孙琛抛下这句话,摔上门跑了。

        以后的几天,我和齐歌见面时,有了少许的尴尬。我有意躲避着他的眼神和身影,他好像想和我解释什么,但每次总是欲言又止地闪身而过。

        乐理考试的前一天晚上,我们四个人坐在公寓的书桌前做最后的一搏。经过这半个多月的折磨,四张脸同样的白里泛青,眼圈发黑。

        乐理成绩最好的马潇潇捧着他那本已经破烂如出土文物的《音乐理论》,瞪着一双圆眼睛说:“718页的理论知识全背下来是不可能的。你们说,我现在去找老教授套题还有戏吗?”

        “没戏!”我们三个人异口同声。马潇潇的头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耷拉下来。

        “听说教乐理的老头人老心不老,是个花心大萝卜!色诱没准能让他漏点题。”孙琛诡秘地压低嗓门,散布小道消息。

        齐歌大笑:“那马潇潇这辈子是没戏了。这得让咱们管弦系的公主──骆格格出马才行。”

        “怎么没戏?”孙琛忍着笑说:“潇潇可以先自宫,再整容,把自己修理得比大美女骆格格还漂亮,不怕老头不上钩,乖乖把考题告诉你。”

        “真他妈损!”我笑着拿书敲孙琛的头。

        马潇潇愣了一会儿,鼓着嘴说:“算了吧!老头要是同性恋呢?我把自己折腾一番岂不是白搭?”

        “靠!潇潇,我小看你了,你还真不简单,考虑得确实周到。”孙琛把脸转向我,勾着我的下颌说,“如果老头是同性恋,就让于睫出马,保证一诱一个准。”

        我一掌打开孙琛的手站了起来:“你找抽呢吧?”

        “我说着玩的,你……”孙琛讪讪地解释。

        不等他把话说完,我摔门走了出去,齐歌在我身后步步紧随。

        站在宽阔的操场上,我看着地上两个人的影子恼怒地说:“你闲着没事跟着我干什么?警犬啊?”

        “你这张嘴……”齐歌笑着叹了口气,走到我面前,“那件事,你别放在心上。那根本就不算什么,和洗澡时互相擦背意思一样,跟自己打手枪也没什么区别。考试压力太大,发泄一下而已。”

        我沉默不语地低着头。地上的影子因为光线的变幻拉长了,两个黑影的腿和头重叠,像连体的怪物。

        “你不会纯洁得没打过手枪吧?”齐歌揶揄地笑。

        我忍不住也笑了,抬腿踢了他一脚,骂道:“流氓!谁像你那么精力旺盛。”

        “对,我是流氓。”他爽朗地笑,揽着我的肩说:“还是朋友吧?”

        我晃着肩甩开他的手,夸张地嚷:“热死了!全是汗!”

        “快回去跟孙琛解释一下,那小子被你吓得够呛。”

        进门之前,我看着齐歌的眼睛说:“我们永远都是最好的朋友!”

        听罢我的话,他抿着唇笑。我总觉得他的笑容有些奇怪,可又说不出怪在哪里。想再仔细看,他已经推门进去了。

        “还生我气呀?”看到我进门,孙琛小心翼翼地问我。

        我瞪他一眼,不说话。

        “我向你道歉还不行?”孙琛围着我转,“我是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想夸你帅不知道用什么词,请你原谅我没文化。”

        看我爱搭不理的样子,他也有些急了,愤愤然地说:“你哑巴了?老不说话算什么?”

        “算什么?”我看着他笑,学着相声大师马三立的天津口音说,“逗你玩!”

        “靠!玩鹰的被鹰啄了眼,我孙琛也有被人耍的时候。”孙琛吹了一口气,额前的头发飞了起来。

        “看书看书!最后的突击战开始了!”马潇潇拍着桌子大叫。

        凌晨一点,我推了推趴在桌上打瞌睡的齐歌,压低嗓子说:“不行就去睡吧!”

        他睡眼惺忪地看了看表,咕哝道:“离上刑场还有8个小时,现在认输我不甘心。”

        期末考试结束,我们四个全部通过,欢天喜地的收拾行李准备回家过暑假。孙琛嗷嗷的欢呼声惹来管理员大叔的训斥。他心情好,连带着脾气也好,笑咪咪地把打上门来的大叔请走,关上门继续叫,嗓子都喊哑了。幸亏他不是学声乐的。临走那天,他连句“再见”也说不出来,急得像个哑巴一样无声地张着嘴胡乱比划。

        齐歌笑道:“早知道这样,没准能冒充聋哑人骗张半价票呢!”

        我和马潇潇无奈地摇头:“这小子,被《音乐理论》折腾疯了。”

        临上车之前,孙琛咧着嘴无声地傻笑着,提笔在一张破纸上写道:兄弟们,大二再战,打倒乐理!

        整个暑假,齐歌没有找过我,甚至连一通电话也没有。同在一个城市,虽然熟悉,虽然惦记,却不肯联系。

        那段带着祛蚊花露水味道的记忆,被我埋藏在内心的最深处,虽然隐秘却被一根纤细而又坚韧的线牵连到大脑。一旦大脑被这段记忆轻微触动,就会带动整颗心的震颤,被细线紧勒的心脏也会伴随着震颤有一丝发麻,有一点疼痛。

        第四章

        疼得厉害时,我会在泪眼朦胧中产生幻觉,这个世界上,有这么一个人,象神一样守护着我,不论生死都会和我在一起,直到地老天荒……

        ★★★★★

        1999年9月,我们升了大二。我和齐歌仍是最好的朋友,仍旧每日一起练琴,互相挑毛病。我们这份建立在相互批评基础上的友谊,令孙琛和马潇潇羡慕不已。

        马潇潇曾说过:“我已经在我们双簧管专业提前体会到同行是冤家的至理名言。”

        孙琛则刻薄地说:“我们大提琴专业的人,简直就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其实,小提琴专业和其他专业的情况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我和齐歌,实在应该算是例外。

        我的小提琴演奏技巧很好,可以说精致到很少出错,但在演奏炫技作品时缺乏张力与热情。我这种没有气势而略显拘谨的演奏,曾被演奏老师责备太冷,没有全心地投入。虽然他也曾安慰我说这与性格有关。

        齐歌的演奏技巧虽然不是很精细,偶尔有碰弦的现象,甚至空弦带音,但是他的演奏有一股“冲劲”,也很有激情,尤其是驾驭那些富有浓郁感情色彩的乐曲,往往能达到电光火石的效果。他喜欢在演奏结束时做一个很投入地定格,然后在收弓时得意地扫视观众。虽然我对他夸张的表演不屑一顾,但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动作很帅,很潇洒──也,很讨女生喜欢。

        在一次全系合奏课上,竖琴专业的骆格格用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凝视齐歌良久,在一群女生的嘻笑声中才调转了视线。

        齐歌用肘轻轻碰了碰我,得意地说:“有点意思,啊?”

        我瞪他:“色鬼。”

        “你不色?你不色干嘛也盯着公主不错眼珠地看?”大家习惯叫骆格格“公主”。

        “我?我是看她的眼睛。她快把你看到眼里拔不出来了!”

        “那说明哥们儿有魅力!”齐歌得意地笑,带着一丝邪气。

        “对了,今天电影资料馆放原版电影《末代皇帝》,去吗?”我把小提琴放进琴盒,征询地看着他。

        “当然去。听说里面有一个太医闻大便的镜头很搞笑……”齐歌笑嘻嘻地说。

        我有时很难理解他,这么沉重的电影他居然也能找到轻松之处。

        银幕上,尊龙饰演的溥仪跪在洗手池前,两个暖水瓶的特写闪过,接着是一双手浸在一池血水里。  黑暗中,我紧张地握紧双拳,齐歌把我握拳的右手包在他的掌中。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平淡地说:“知道为什么要有两个暖水瓶的特写吗?有热水浸泡,伤口才不会凝固,血才会一直地流……”

        “闭嘴!我看你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净琢磨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屈指给了我一记爆栗,“你怎么一脑子的血腥玩意儿!除了冰刀切手指就是自杀秘籍。”

        半个学期无风无浪地很快过去,转眼又到了寒假。马潇潇决定留在北京,因为他要到音乐餐厅打工挣学费。据他的老板说,他们那里春节期间生意特别好,分红自然也十分诱人。

        我们把孙琛送上了开往青岛的火车,在火车站分道扬镳。

        寒假的一天上午,意外地,我接到了齐歌的电话。我原本以为他会像暑假那样销声匿迹。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故意地粗声恶气,掩饰着内心的喜悦。

        “怎么又是一肚子气?不会又是用火气代替早饭吧?”他在电话的另一端轻笑。

        “你又要大发慈悲,给我放粮赈灾?”我仰躺在沙发上兴奋的用脚打起了拍子。

        “想吃什么?”他居然好脾气地让我自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