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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场风花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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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瘟疫] 二

书籍名:《那一场风花雪月》    作者:初


                                            小竹小书无弹窗

        我的心理医生,他认为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都不同程度的相信并且希望自己的存在是[特别的],那种毫无特征,主动要求平淡,企图不牵连进任何事情,不对任何人或物产生情绪乃至感情的活着是完全不可能的。

        因为出城的道路已经被封闭,所以我能够留下来。

        回到偏殿,这里很凌乱,幸子她们离开的时候根本来不及收拾。

        我不相信也不希望自己是特别的,自己,无论外表或是学习的成绩一直都很普通,没有固定喜欢的东西,也没有固定讨厌的东西,除了比别人更频繁的去医院和吃药,我的生活是安静而简单的,即使是努力拥有的东西一旦失去了也可以无动于衷,这似乎很平和,却是根植于冷漠和讥讽深处的一种平和,本质上,我就好像一个空的匣子,是我自己主动的排空了自己。

        成为小竹以后的我呢?

        那个人,以[父亲]的名义强势的介入了我的生活,他将自己的喜好自己的方式一件件的放进了原本打算要空置的匣子里。

        当我意识到的时候,在我的眼睛里,紫色已经比任何其他的颜色都要悦目了。

        跪坐在有些凌乱的房间里,第一次,我第一次真正的不知所措起来。

        因为必须压抑着紧张的情绪,身体和心理都感到极度的疲倦,我没有食欲,睡不安稳,无法正常的思考,就好像失去理智了一样,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心理暗示这一次也失去了作用。

        连续两天,我足不出户的待在偏殿里,由?暂时充当我的侍从。

        第三天的早晨,我醒来,?将早餐端进来,我抬头仔细的看了看他,有些奇怪,这个人在送我回来后竟然还愿意听从我的命令。

        主殿里的弓鸣声不分昼夜的响着,不仅仅是二条院,其他的地方,整个京都,那些不得不留下来的皇公贵族的府邸中也都昼夜响着弓鸣声。

        马上就要到六月了,天气越来越闷热。

        我刚刚洗了澡,正在擦干头,一名侍从跌跌撞撞的跑进来,?皱了皱眉,侧身挡在我的前面。

        那侍从伏在地板上,声音颤抖着禀告说宰相君刚刚昏倒了。

        藤原道?的房间里散着一股酸腐的臭气,因为空气不流通,即使烧再多的薰香也无济于事。

        宰相君面朝下倒在地板上,旁边拉弓的武士全都面色惨白的看着我。

        我走过去,蹲下身,将宰相君翻过来。

        再过去看寝台上的藤原道?,他的脸色蜡黄,眼睛紧闭。

        一名侍从勉强定了定神,说早些时候,好不容易从医寮请来的医师,在看过藤原道?之后,说已经没有办法救治,可能一个时辰,也可能拖几天,可能死得很简单,也可能要经过一番痛苦挣扎,现在,即使能够请来道行高深的法师来念咒,但......

        虽然说是没有救了,医师倒还是留下了退烧的药和止吐的药。

        这个时代,没有青霉素,没有疫苗,没有血清,瘟疫的意思就是死亡。

        我伸出手,轻轻的放在藤原道?的额头上,其实,当我走进这个房间,当我的眼睛看到他,这几日始终在躁动着的情绪立刻平静了下来。

        正想着,他突然的睁开眼睛,看着我。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十分困难的说出话,口中,舌头肿,结着白色的舌苔,舌尖一片鲜红,出的声音嘶哑而模糊。

        ‘宰相君病了。’我回答他。

        他直视着我,眼睛红肿,眼神有些迟钝。

        我的指腹安抚的摩擦着他额头上的皮肤,也直视着他。

        ‘出去,你不要待在这里。’他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狠命的推开。

        我没有摔倒,?从后面抱住我。

        藤原道?瞪着我们,一分钟之后,他的眼睛又重新闭起来,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失去了知觉。

        藤原道?每隔一会儿就会醒来,有时候看到我就要赶,有时候甚至认不出我。

        他不停的呕吐,一次一次,仿佛是要将身体里所有的内脏和血肉都吐出来似的。

        他什么都不肯吃,仅仅喝水,可是无论喝下去多少,他的皮肤始终干燥,嘴唇也始终干裂。

        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一种什么病症,我无法阻止他们鸣弓,也无法阻止他们喂他喝符咒的灰。

        他会死吗?

        一直以来,我都在想着要离开这个人,离开他在我周围营造的环境,因为他太强势,因为他身边暗涌不断的权利旋涡,我对这种充满了矛盾、虚伪、争斗、阴谋、陷害和背叛的复杂生活没有要求也没有兴趣,是的,一直以来我都是这么告诉自己的,我只要呼吸着自己的空气,只要一点点小小的快乐就足够了,所以我必须脱离这个人,因为他会带来麻烦和危险。

        我是自私的人,真正的自我主义,彻底的功利主义,我看着藤原道?,眼睛里浮现出一丝嘲讽的笑意,他会死吗?

        要做些什么的话很勉强,因为我不是医生,而且这个时代什么都没有。

        我要?去统计家里现在一共有多少人,有多少已经感染了疫病,地窖里储备的食物有多少,大约可以维持多久,水源是否干净,我将能够想到需要知道的问题全部列出来交给?。

        纸门全部拉开,让空气流通,精致的石庭院里架起了一个专门煮沸水的巨大锅炉,换洗下来的衣物和被褥都要放在水里煮过,这些都是基本的常识,然后呢?

        要让他吃东西,肉汤,补血的东西,米,鸡蛋,萝卜,山葵,黄豆,蜜糖,酒,每两个时辰吃一次。

        要让他出汗,出汗是排毒,多盖几层被褥,我房间里的虎皮地毯拿过来垫在最下面,将石头烧暖放在他的脚后面。

        要让他排泻,那也是排毒,派人去典药寮拿泻药。

        我想,不论是什么病,总归是身体里有毒素,只要能够排出来,身体大约就能康复。

        他挣扎得很厉害,不断的将食物打翻,将被子掀开,他呕吐出来的东西里开始有血丝,流淌出来的汗水将白色的里衣都染成了黄色。

        为了方便喂食,我吩咐他们将所有的食材放在一起煮成浓汤米汁。

        偶尔,我会过去看一看宰相君和其他四个染病的下人,他们被集中在两个房间里,按照同样的办法治疗。

        因为通往外面的路被封闭了,没有地方可以买到猪肉和猪肝,我吩咐?将家里目前仅有的一头牛宰了。

        第六天,藤原道?的腋窝和大腿内侧各长出了一个肿块,不小心碰到的时候,他会疼醒,然后剧烈挣扎。

        肿块必须出脓开裂,我记得看到过幸子贴黑药膏,于是吩咐?派人去典药寮拿敷脓的膏药。

        白天和晚上,我已经不去区分了,一有时间我就在藤原道?的旁边睡一会儿。

        他安静睡着的时候,如果我醒着,我就为他擦洗身体,先用醋和酒擦一遍,再用清水擦一遍,小心翼翼的仔细的擦拭,上一次我这么用心照顾的人是我自己的孩子,现在......是父亲,脸、耳朵的后面,颈项、肩、胸腹、背脊、胳膊、手指、腿、脚趾,每一寸皮肤都擦拭过后,再为他清洗和梳理头,长长的像缎子一样的头,虽然很麻烦,但我不舍得剪掉。

        我知道,他有的时候是醒着的,只是不愿意让我知道,我知道,我现在所做的事情都让他感到愤怒,因为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还因为这种难堪和丑陋的样子不得不暴露在我的面前,因为知道,所以做这些的时候,别人都不许靠近。

        肿毒疼得厉害的时候,他会忍不住出一点声音,如果当时他的神智不清,他就会拼命挣扎,为了不让他抓破肿块,两处涂了膏药的地方都用很厚的软布一层层扎起来。

        宰相君和那几个染病的下人也先后长出了肿块,其中有熬不住疼的,狂般的嘶吼挣扎,我吩咐?将他们堵上嘴绑起来。

        第十七天,藤原道?身上的两个肿块不断的长着,现在已经长到乒乓球的大小,上面的皮绷得紧紧的,有些青。

        大部分时候,他都处于一种昏迷的状态,没有一点意识,即使眼睛睁开了,也什么都没有看见,我不知道这是在好起来还是更加恶化,我只能继续做我能够做的。

        ?看着我的目光里充满了担忧,我躺着无法入睡的时候,就靠在他的身上睡,有时候我们就这样相互倚靠着睡半个时辰,然后各自惊醒。

        弓鸣的声音一迳也没有停止过,现在也已经习惯下来,不再觉得吵闹。

        我很累,非常累。

        第二十天,有一个染病的下人死了。

        透过帘子看到外面天空中飘荡起焚烧尸体的黑烟的时候,我无意识的咬破了嘴唇,一股腥甜的气味咽进喉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