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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世木已成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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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书籍名:《这一世木已成舟》    作者:纯白阴影


                                    

            窗外有月,月光像绸缎一样,安静华丽。

            斯人远行,荷花盛开。

            琥珀打他的手机,关机,再打,还是关机。

            她不得不让自己相信,那年春天相识的苏漓江,就这样消失了。

            后记

            上海虹桥机场。我在机场商店买了一个收音机和两节电池,调到辛夷的节目。她说了几句问候语,播放了一首外文歌。我在她家里听过它,出自于The  Cranberries的专辑,名字很长,是个句子:Everybody  else  is  doing  it,so  can’t  we?翻译过来是:别人都那样做,我们不可以?我将头发上的铅笔拔下来,在记事本上写下这句话,把问号改为句点。别人都那样做,我们不可以。我想,苏漓江正是这样想的。

            半个小时后,航班号为CZ3869/70的735客机即将起飞。我将收音机关掉,塞入背包,登上飞机,开始翻看随身携带的书。

            “可能有点儿累吧,不过我挺满意的……你将来会没事的。你能够太太平平地活下去啦……没有什么东西再可以伤害你了。往后是秋天,会变凉,白天会变短,叶子会从树上掉下来。然后是圣诞,是冬天,会下雪。你会活下去,看到冰封雪飘的好风景……他们不会伤害你了,再也不会了。冬天过去后,白天又会变长,池塘里的冰就会融化。百灵会回来唱歌,青蛙也会醒来,又会吹起暖暖的风。所有这些好看的东西,好听的声音,好闻的味道,都等着你去欣赏呢……这个美好的世界,这些珍贵的日子。”夏洛说着说着停了下来。

            彻底解决了不想成为人类口中食的威伯的生存危机后,蜘蛛夏洛缓慢而又安静地死去。

            这是一本好看的童话书,《夏洛的网》。初中毕业那年,我自旧书摊上花了两块钱将它淘来,从此受用一生。

            我来到A城。这是个并不繁华的城市,仿佛素描,灰而朴素,盛世亦如此。多年前,这里有个冷峻的黑衣少年,以传奇的方式流传。

            我没能找到“魔”,据说它早已拆迁。当年见证过泛着血腥青春和酷烈爱情的人,已散落天涯。

            A城公安局内,负责苏漓江案件的同志热情地接待了我。他陪我闲闲地聊了一会儿,告诉我关于漓江后事的处理意见。因为漓江在世时已无任何亲人,我以他最好朋友的身份,开了一系列证明,拿到了他的骨灰。

            离开时,我听到背后有人议论:“咳,苏漓江真傻,都已经逍遥法外了这么多年,也没有人打算查下去,完全可以没事人嘛。”

            “是啊,就算想不开,跑回来自首,也没必要自杀嘛。情节是严重了些,但说不定还能争取到死缓什么的。”

            这里是公安局。按道理,这些言论是不应该出现的。可是,它们不合法,但合情。我知道换作另外一些人,也会这么说。

            他们能理解吗。那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我懂。别人都那么做,我们不可以。

            我也明白,漓江知道我可以放弃他所有前尘后世的故事去爱他,跟他亡命天涯。

            可他不要我这样做。

            虽然没有亲见,可那些细小的片段仍能将我昏迷的二十余小时之间发生的事情串起来,形成一个完整的、惊心动魄的事件:漓江在那天清晨飞回省城,之后回了A城。他在银行顶楼给A城公安局电话。在警察的包围中从容递上各类信用卡和存折,并告知密码。款数和当年他携走的分文不差。

            随后,苏漓江飞身跃下高楼。

            如此突然和决绝,惊呆了在场所有警察,他们甚至来不及拦住他。

            十年前某省金融犯罪第一案全线告破,潜逃数载的罪犯终于落网。

            十年前,许颜自绝于此,方式亦是坠楼。

            人间悲欢离合易如反掌,看那青山绿水别来无恙。

            我去了漓江的家乡千江镇。那里漫山遍野的芦花,白茫茫地一片,开得暖和热闹,躺在里面,午后温暖干燥的阳光照在身上,做个明亮洁白的童年的梦。梦里隐约的欢笑,远远近近。

            那是属于年少的漓江。他摸过钉螺的大河,他偷过的桃子,他把自己藏在栗子树杈中间逃学,他闻过的金黄的稻花香,戴过清香的荷叶。

            在小摊上买了一份绿豆汤,塑料碗和勺子,一共五毛钱。是今年的绿豆,很新鲜,熬得浓稠至极,甜,香。我站在路边慢慢把它喝完。

            当晚,我住在小镇一间旅社里。门牌号是303。临街面的普通标准间,干净而简陋,墙壁上贴着陈旧的壁纸,我看了半天,才看出图案是肥美的茄子,色彩缤纷。

            躺在床上,可以听到楼下的自行车声音,叫卖声,小孩的叫声,说话声。有风进来,毕剥着窗棂。泡一杯茶水,拧开房间里14英寸的黑白电视。还好,能收到几个频道。然后我摁频道的手顿在那里。

            电视上是刘德华熟悉的面容。我只用了三秒钟,就轻易地判断出这是《暗战》。画面一转,面容沉静的年轻女子脖子上戴着一条漂亮的坠子,独自穿行在城市的风中。她不知道那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她只是在想,好久不见那位赠予礼物的萍水相逢的英俊大盗了,他去了哪里?

            天意。

            回到床上的时候,我看到了墙壁上不知何人写下的一行黑色字体:

            2003年8月21日,我爱身边这个人。

            字体清晰锋利,如此简单地一句话,无端地叫人潮了眼睛。

            你可记得,2003年8月21日,你在哪里?你身边是谁?

            写下这些字的人,和她想要告诉的那个人,都还好吗?

            房间里响起王菲《打错了》的旋律,这是我的手机铃声。我拿起来看了看,是陈燃打来的,我还记得最初给他打电话时那十一位数字。想来他是从辛夷那里得知我的新号码的。

            我听着铃声一直地响在这间没有开灯的异乡狭小旅社里,光线昏沉黯淡,空气逼仄。我在犹豫,该不该接起它。

            完。

            [下一章节是我对自己写作此小说的一点自白]

            题外话

            当初写它的原因很简单,想写命运、爱情和人性。写多桀的命运下,人的韧劲,写爱情给人带来的甜美,因这微小的甜美而耗尽一生的心力,写走投无路下,人性的妥协,以及对罪孽的勇敢承担。
            人生总有一些坚持,值得我们为之汹涌,之后淡定。

            这里仅就小说中的爱情说一点我自己的看法。

            在小说中以浓墨重彩来铺陈的,是主人公苏漓江对自己那份超越生死的爱的勇敢承担。我们看到,爱情的非理性色彩,有时候真的能让一个人甘愿燃烧一切来感动自己。但是,如同一只在屠刀面前觳觫的牛流下了大滴大滴的眼泪,最终我们会发现,那个被感动的,已经不是我们所认识的那个自己。什么时候,所谓的爱情,已经将人的面目改写得如此百孔千疮。

            于是清醒,于是游离,于是叛逃,于是寻找,于是发现,于是彻悟,于是回到了存在本身。

            如果想清楚地认识你自己,那么生命将是一场轮盘赌。转到面前的,可能是一瓶砒霜、一支手枪,也可能是一个妙人儿、一堆金币。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每个人都必须遵循愿赌服输的游戏规则。而你,是否能够像苏漓江那样,坦然接受大起大落,做一个勇敢无畏的玩家。

            甫一出场,苏漓江就带着神秘的爱的创痕,逃避着一场追捕,而往事的阴影却在风情摇曳处欲盖弥彰。事实上,这场逃避更应该被视为避免异化、寻找自我的艰难旅程。

            童年的他遭遇了太多的不幸,形成了坚韧孤绝的个性。而单纯甜美的许颜适时出现,带来清香明净的初恋。这场藕断丝连的纠缠,几乎成为他生命中第一次张扬自我的契机。为了实现梦想中的那个自己,他也做了无数的努力。虽然一直都在社会底层挣扎,但是就像迎着阳光晨跑一样,自我感觉良好。孰料情海之中一波三折,他却对这份爱恋矢志不渝。为了供误吸上毒的许颜而出卖自己的时间、技艺、尊严、身体乃至最后铤而走险挪用公款,并且在许颜死后,苦苦寻觅,将曾经未能完成的许诺完满地交付给另一个女子,这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只是在竭尽全力地忠于他自己。他似乎根本就不曾疑虑过,这样代价昂贵的牺牲是否值得。苏漓江的反熵行为,是完全有悖于人性趋利避害的本质的。而说到爱情的伟大力量,众所周知,就生理上来说,爱情的迷幻色彩只能持续十八个月左右的时间。这里就存在一个巨大的悬疑:苏漓江是心甘情愿被爱情异化了他的一生,还是以另一种方式在实现着生命的飞扬的极致的大欢喜和大自由呢?

            从苏漓江对宁琥珀的倾诉来看,许颜之死是他一生中最大的转折点。爱情自杀了,释放出被屏蔽已久的自由。他从此清楚地认识到多年来被压抑的本真的自我。而他之所以小心翼翼地逃避追捕,只不过是为了完成他自己。而完成自己的方式就是,找到一个人来代替许颜接受他的愿望——不让心爱的女子受到贫穷的摧残。

            这里有两个要点:心爱和贫穷。他为宁琥珀开办的广告公司盈利不少,消除了贫穷的可能性。但是心爱呢?曾经那样出生入死地深爱过一个人的心,难道还有再爱的余裕和可能吗?如果有,岂非对自我历史之最大的否定和讽刺?如果没有,愿望不能实现,自我又将如何完成它的最后一抹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