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二）
桑奇是在收到那封信两个月后的一个下午乘车去了那个工业区的。
那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种。桑奇乘车花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来到这里，在一个岔路口下车。然后，他拿着地图对照着走进了那片工业区。
看起来，这片工业区似乎已经废弃了很久。到处是破旧的楼房和建筑，快到倒塌的墙壁随处可见，上面的石灰成片成片地脱落，露出斑驳的水泥壁。桑奇一边走着一边躲避着脚下的乱石块，眼睛不时地瞅一瞅手上的地图。然而，尽管如此，半个小时后，桑奇还是发现自己已经被困在了这个工业区里。
四下无人，一片颓废的景状。
两边的墙壁在风里不时地掉下一块块破损的墙皮，发出“哗哗”的响声。
桑奇有些害怕了。他后悔自己鲁莽闯进了这里。早知道，他应该带个同伴一起来的；或者，至少也应该带一部指南针。
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他只有硬着头皮，对照着地图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前走。
在走到一条胡同尽头的时候，桑奇的脚步猛然停了下来——
一双脚！
在他的前面——出现了一双脚！
桑奇现在的姿势大致可以这样描述：他低着头，双手擎着地图，目光一动不动的停留在地图上；那是张很大的地图，地图挡在他的脸前，使他看不见前面，只能看见地图以下离自己身体约半米远的一块地面——
然而，就是在这么小的一块地面上，一双脚猛然蹿了出来！
那双脚来得异常迅速，像是突然就出现在桑奇的前面。桑奇冷不防差点儿撞到那个人身上，他吓得一声大叫，身体“呼通”仰倒身后的地上。
坐定。桑奇缓缓地把头往上抬——
“啊！你……你是？”当他看到那个人全身的时候，居然吓得惊叫出来。
站在他前面的那个人把自己装扮得像个幽灵，一身漆黑古怪的衣服，身披一件宽大的斗篷，头隐藏在斗篷的帽子里面，几乎看不清她的面部。她就像个巫婆！黑色遮盖了她的脸，虽然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但桑奇觉得——她是在笑！
对。她就是在笑！
在朝自己笑！
那种阴森而诡异的笑——笑容离桑奇只有半步之遥！
她的嘴是张开的，露出一口白色的牙齿；那牙齿看起来疏落松动，仿佛只有六七颗。她的眼睛一动也不动，目光就这么紧盯着桑奇的身上，闪烁着诡异而可怕的光。然后，她伸出手——那双像鹰爪一样枯细干裂的手——轻轻地搭在桑奇的头上。
“孩子，告诉我，你在找什么？”
深邃而沙哑的声音。
桑奇一动也不动，呆呆地坐在那里，此刻他已经因惊吓和恐惧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老太婆的身子猛然向前凑近了半米，直盯着桑奇的脸说：“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在找——桑奇路——108号？”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阴森而嘶哑，仿佛不是从她的嘴里发出来的，而是来自另外一个遥远的世界。
桑奇跟她眼对着眼。老太婆突然长叹了口气。“唉！看来，你是迷路了。”
她站直了身体，转过身去；停顿了一下，又回过头来。
她的这一连串动作都显得很机械。
“跟我走吧。”她说。然后她挤出一个古怪的笑，迈开步子，缓慢而规律地朝前走去。
桑奇在地上愣着。
老太婆佝偻的身影快要走到下一个拐口。
桑奇眨了眨眼。猛地从地上爬起来。追了上去。
接下来的事情令桑奇更加疑惑。他一直跟在老太婆的后面，看着她的斗篷在风中一起一落，变幻成各种形状。那是件奇怪的斗篷，斗篷通体都是黑色的，长而宽大，几乎包住了老太婆的整个身体。在桑奇看来，老太婆的动作显得缓慢而迟顿，仿佛一分钟也往前挪动不了几米。可事实上是，桑奇无比惊异地发现，自己周围的物体都在以一种不可想象的的速度迅速地往后退。无论他用多大的力气，双脚移动得多快，他跟老太婆始终保持着最初那十几步左右的距离。
“这可真是件怪事！”桑奇一边紧跟着一边在心里想。
走了十几分钟，桑奇已经有些气喘吁吁。这时，前面的老太婆突然回头一笑，转身进了一个拐口。
桑奇忙快跑了几步追上去。
等他追上去以后，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那个拐口——那个所谓的拐口——明明就是一个三面环墙的死角，里面哪里还有老太婆的身影！
“不可能！怎么可能！”桑奇一面四处环顾一面大喊。他刚才明明看见那个老太婆就是在走到这里的时候拐进了这个岔口里，现在怎么可能突然又消失了？
桑奇现在快要疯了。难道，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幻觉？
从一开始，桑奇就觉得那个老太婆有点不太对劲儿。不仅是她的装扮，她的举动，就连她的突然出现都让人无法解释。这里是一片早已废弃的无人工业区，她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这里？她出现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难道，她是在等自己？那她又是什么人？她是怎么知道自己要找的地方就是“桑奇路108号的？”这是个什么地方？她跟这个地方又有什么联系？一切一切，都让桑奇感到彻底地茫然。
不过，现在唯一可以明确的一点就是：他必须尽快找到那个在信中被反复提到的地点——桑奇路，108号。
桑奇往四周看了看，那个神秘的老太婆的确是消失了。突然间消失的。正如她突然间地到来。桑奇有些害怕，他知道刚才那一切都不是自己的幻觉。一定不是。他现在甚至还可以清楚地记起老太婆的那张脸。那张脸苍老而古怪，隐藏在黑漆漆的帽子下面。老太婆用宽大的斗篷包裹着自己的身体，让她显得像个神秘而可怕的巫师。或者说，她跟本就是一个巫师。一个不知道是好是坏并且可以随意隐身的老巫婆！桑奇从那个死角里出来，沿着一面墙壁向前走。此刻他已经彻底迷路了，不仅不知道东南西北，甚至连左右都分不清了。他只能记得自己是在无意中蹲下的时候看到了墙根处的那一行歪歪斜斜的小字——
“亲爱的，
由此向前。”
然后是一个箭头。一直指向那条胡同的尽头。
桑奇愣了愣，猛地从地上站起来，迈开步子疯狂地向箭头指的方向跑过去。
那是条只有几十米长的胡同。桑奇感觉自己浑身似乎突然有了力量。他仿佛看到了出口。他的呼吸开始急促，汗水浸湿了衣服，耳边响起了呼呼的风声。他欢呼着、嚎叫着、难以自已地兴奋地挥舞起了手臂——
几乎只是十几秒钟以后，他的脸上就再次显现出了开始时的那种绝望——
胡同在尽头处左拐。然后，再一次，出现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