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大队长和排长都来了,召集我们在宿舍开个会。没人提白天的事,这也实在不是什么公 开讲的事。我们的排长是女的,一般女兵的思想工作都由她来做,但这次,她只是陪在大队 长身边,并不多说一句话。
我们都很好奇,第一次看见大队长来到女生宿舍,他平时给我们的感觉都是不苟言笑, 冷酷严峻,这次能他讲出些什么来呢?
大队长竟然说,他要给我们讲一个故事。
他说,他当年考上警察特训班,那是培养全国首批特警的摇篮,班上最大的同学年龄相 差很大,最大的二十七岁已经是营职干部,最小只有十七岁,是个刚入伍的唐山孤儿,他从 小习武,不但武功精湛,而且非常聪明,极具外语天赋,特训班结业就被直接送到外语学院 进修,之后成为我国第一代涉外特警,因为执行任务中屡立战功,二十几岁军衔已经升至副 团。
一次,他负责陪同一个日本商团在中国的访程,具体任务是保护一名叫吉田荣作的日本 巨富的安全。吉田荣作时已六旬,拥有几个上市公司,所辖吉田集团在福吉斯排行榜上,屡 居亚洲前十位,集团在中国大陆和香港台湾都有许多合资和独资的企业。吉田老头颇有个性 ,不到名山大川,爱到人迹杳至的地方,专看原始古迹;他观光速度惊人,自看自走,跋山 涉水如履平地。最后,全团的日本随从,就只有他的女儿和翻译两人陪在身边,其余的全让 老头子拖垮了。大队长的同学完整地保护了这个一意孤行日本老商人的全部行程,即将归国 时,在下榻的大酒店,老头子很难得地对他露了一次笑脸,并通过翻译,送给他一大笔日元 ,作为这些天的奖赏。作为一名骄傲的中国军人,他当然地予以拒绝,并按要求,最后送富 商到机场。
他的专业是英语,日语只会简单的日常用语,半月陪同下来,极具语言天赋的他,竟然 已经听得懂日本人的一些复杂对话。在步入机场候机大厅的一刻,他清楚地听见吉田荣作比 划着对随从和女儿高谈阔论,大意为:“可离开这块肮脏的土地了。不过,我还是很高兴, 支那,还是那个蠢人的国度,人种拙劣,永远比不上我们大和民族。”
随从应声大笑,只有吉田女儿面露难色,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吉田也跟了女儿扫了 他一眼,变本加厉讽刺道:“他也很蠢,这种笨拙的军人,和我们当年打过仗,只配当炮灰 !”
我们一屋人全听得怒火中烧。
大队长讲到这里停下,看着气愤的我们,问:“遇上这种情况,你们会怎么办?”
肖东琳毫不犹豫:“揍死那个日本龟儿子。”
大队长摇头:“你是军人,你在执行国家交给的任务!”
我接口道:“正因为我是军人,就更应该维护国家的荣誉。”
我们排长也开口了:“这是典型的军国主义份子,该给他一点教训!”
大队长道:“我的同学强压怒火,送他们换了登机牌,送他们过了安检,当吉田走进通 道的一刹那,他的任务完成了。他站在那里,大声用日语喊他的名字:‘吉田荣作,你是个 肮脏愚蠢的日本人,你永远当不了中国人的对手!’之后,他又用英语重复了一遍,整个北 京机场全被他喊静了。”
想象当时的场景,我们全扬眉吐气,笑着纷纷夸奖大队长同学的聪明和机智。只有于晓 梅不笑,她皱了眉头,突然起身,象是有话要讲。大队长也沉着脸,点头示意她坐下,慢慢 向她道:“是这样的!那个吉田荣作回国后,通过日中友协发来一份措辞激烈的抗议,后见 没有结果,又以抽回在中国内地的投资相胁,要求惩处我的同学,并且,诬陷他在陪同保护 期间,试图非礼他的女儿。”
排长一脸震惊:“那你同学怎么样了。”
大队长道:“他受到了最严厉的处分,被降职,离开了外事特警队,现在,是我们特警 大队的一名普通教员。”
第二天早饭,林教官跟在大队长身后,向里间的教员饭堂走。新兵吃饭的地方是必由之 路,他虽然还保持着军人的步伐身姿,可眼睛却向下耷拉着,叫我想起那天他在车上的样子 。
“报告!”于晓梅象弹簧一样起立,挺胸抬头大声喊。
大队长和林知兵一起站下来,在场的官兵全看过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众目睽睽之 下,于晓梅勇敢地斜跨出一步,在我们鼓励的目光下,大声致歉:“对不起,林教官!昨天 是我错了!”
我们女兵中间,立刻响起拍巴掌声。林知兵满脸惊讶,看着热情洋溢的十几个女兵们, 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正 文 第1部分 第六章 情窦初开
事情并没有这样过去,我们自发的鼓掌行为,当时就被政委压制,我们的政委是位将近 五十的老团职干部,他大概并不想一个背着大处分降级到这里的教员,受到英雄式的崇拜。 他弄清原委,在饭堂外就和大队长激烈地交涉,让我们全看在眼里。
排长在早点名时,特意留下我们集体训话,告诫我们不要冲动,大队长昨晚的话,不要 再传播。可这些根本挡不住,林知兵已经成为全排的偶像,继而一传十,十传百,成为全新 兵连、全大队的偶像。
周日晚上,宿舍这边的热水器坏了,男兵宿舍不能进,我和于晓梅一人提了两个暖水瓶 ,到办公楼那边去打水。我们在走廊里静等水开,在这样一个偶然的机会里,偷听到了大队 长和政委的在办公室的谈话。
政委:“这个小林是你的老同学,受了点挫折不假,你千方百计把他弄到这里来,我也 没反对,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要把他树起来,他算哪门子英雄吗?”
大队长:“于晓梅的事情叫他太难堪了。她大伯是军区首长,还有个哥哥在省中队,她 的话分明是知道他受的是什么处分,不解释清楚,万一她说林知兵有男女关系问题,那小林 就没法在这儿当教员了。”
政委:“这事和于晓梅没关系。林知兵既然犯的是作风错误,组织也有结论,你就不应 该这样给他旗帜鲜明的鸣冤叫屈,这不成了和上级对着干了!”
大队长:“林知兵就是冤枉的,这是明摆的事吗!他根本不会看上什么日本女人,这就 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政委:“你们是同学,你老婆孩子全有了,他还是单身,能没点想法吗?我看,要不是 有点苗头,人家怎么会在这上面做文章。无风不起浪吗!”
大队长:“林知兵在我们班最小,比我小七岁呢!他根本不是在这上动心思的人,要不 然能女的来例假都不知道?我不和你说了,说也说不清楚!”
政委:“我也不是想弄清楚什么,我只是觉得,老周,你这人思想有点简单,也有点哥 们义气。你想想,这样一搞,不是明摆着说组织上不公平吗。你在士兵当中灌输这样的思想 ,只会涣散战斗力,以后,我们处理个把违反纪律的兵,他要不服,拿这个做例子,你怎么 说!”
大队长:“我承认,这件事我做的欠考虑。唉,这种错儿,别人想犯犯得了?林知兵是 太聪明了,英语还学不够,连日本话都叫他听懂了,人要倒霉,喝凉水都塞牙!”
政委:“我理解你们同学感情深,依我看,你要是真想对他负责,不如劝劝他干脆今年 转业算了,在我们部队,他一下子降了这么多级,和一撸到底有什么区别,很难再抬头了! 他懂外语,到了地方这种人才哪都抢着要,地方谁管什么作风问题,人挪活,树挪死吗!”
大队长:“你不知道,他是唐山地震的孤儿,是当地知青和解放军救了他的命,所以才 叫知兵。他多珍视军人这个称号你都想象不出来,让他当老百姓,不如毙了他!”
政委:“这个问题今天不说了,下次民主生活会,我再和你交流。我们再说于晓梅这个 事件,这造成的影响很坏。很明显,林知兵离当一个合格的教官,还有些差距,他给新兵连 的任课,现在绝对不能恢复,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意见,党委成员委托我和你勾通一下……”
我和晓梅谁也没心情再打水了,一人提着一对空壶,步履深重地走出了大门。
月光如水,我们谁也不看谁,我能感到晓梅的肩膀在无声地抽动,我也陪她掉了眼泪。 我们这才发觉,我们还太天真,这件事远远不似想象中那般简单,根本不是一声道歉就能解 决得了的。那天夜里,我失眠了,我活了十九年,头一次发觉这世上,除了父亲得了不治之 症,还有其他烦恼的事情,会让我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林知兵此后再没给我们上过课,但我们私下里,还是叫他林教官。
半月后的一个周末,我们下午放假。于晓梅悄悄拉着我、肖东琳、程垦,说要出去玩。 我们四姐妹换了便装,向队里签名请假外出。晓梅一路领头,样子兴奋,笑个不停,我们问 她干什么,她死也不答。她把我们带到一家饭店,大家才知道是要请客,嘻嘻哈哈走进去, 看见那雅间里面已经摆了五颜六色的杯盏,主位上端坐了一位五十开外的中年男子,身着便 装,坐姿挺直,晓梅笑着介绍说,这就是她大伯。我们都拘谨起来,已经进门的程垦和东琳 纷纷向门口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