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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江山更爱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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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书籍名:《爱江山更爱美人》    作者:紫流苏


                                    他仓促而紧张地打量着我,我面颊上的伤痕,以及这一身寒素的装束。他惊问:“这是为何?”

            我只是黯然摇头。他默然,兀自叹息,然后问道:“那天,一定也是你罢。可你为何又不认我?”在他清明如水的目光下,我终于嘤嘤泣道:“殿下,我不堪以这般境遇见你啊。”此中情意难说,而我心中汹涌不平,瞬间泪流满面。

            他并不劝我,愕然之后,旋即释然。他叹息道:“那日回去,心不自安。我只当自己多心,并且多事。但捱了几日,终于还是旧地重寻了……”他定一定神,又问:“你的病想来是好了?”我轻轻颔首。

            他怆然道:“那日,皇上从方山回来,太皇太后便告知他,冯贵人病入膏肓,不得已而出宫皈依佛门。”往事重提,我只是漠然,倒是认真地告诉他:“你那日相送,我心中是感激你的。”稍一踌躇,又问:“皇上……他可知道?”他的怆然中又有一丝怔忡,但他并没有回答。

            “皇上后来亲自到冯府问询,是太师拖着病体跪在门口,请皇上回宫……”我愕然,心跳狂如脱兔。心知父亲此举,定是痛苦不堪。而母亲,竟也被瞒到如今。家中谁也不曾和我说起。他们用心良苦,只害得我好苦。但,我即便知道了,也无能为力。

            “皇上也只能回宫去了。太皇太后此时已经染病,皇上衣不解带地守候着;不久又陪太皇太后巡视永固陵;然后,太皇太后薨,皇上更抽不出身了……”

            我的眼角泛出泪光,冷笑道:“时日渐久,这些事也就淡忘了。”“贵人!”拓跋勰恳切地叫道,“我皇兄并非薄情冷血之人。他既是天子,这其中必有他的难处。他未尝因私情而将喜怒轻易示人,但……”他叹了口气,忽然认真地问我,“如今,你可有打算?”

            我的思绪在那一瞬间停滞。今日来见他,固然是为了胸中情意,但真的没有别的打算么?我不敢扪心自问,不敢那样想,却放任自己听凭潜意识里的牵引,这样去做。我凄然摇头。高郎的面容有隐忍的愁,朦胧浮现。我再次凝噎。

            而拓跋勰,凝眸深深看我,推心置腹般说道:“你是对皇上有怨,还是顾虑皇后,抑或是还有别的苦衷?”这话,直问到我心里去。他这般坦诚,却是从来没有过的。

            然后,又另起话头:“王先生与我有旧,他如此安排,也认为您应该回去。”我回过神,问:“王先生应是南朝人,你可知道?”他摆首,但并没有太多的诧异,只是叹道:“与人相交,各得机缘。但我坦诚待他,问心无愧也就够了。”

            思量半晌,他忽又笑道:“南朝有消息,南齐皇太子萧长懋卒于正月丙子。”话说到此,对于王肃的身份,我们都已心照不宣。他是南人,且是南齐二皇子萧子良身边的人。他此番回去,必是为了助二皇子得到储君的地位。

            拓跋勰与我告辞时,忽然回头道:“夫人。”我一怔,夫人二字,固然突兀,但他说来却分外庄重。我向他凝目,专注倾听。他说:“今日相见,我不会告之他人。”他有些犹豫,但又恳切地说:“在下要守臣子的本分,但,这也是为夫人计量。”

            4见过拓跋勰之后,心思重又纷扰起来。越发喜欢一个人独处,亭中一坐,往往就是半天辰光。明知高菩萨离我不远,但仍在他温柔而忧虑的目光遥望之下,放任自己沉溺于今昔相交的迷惘中。

            这些微妙的变化,逃不出他的眼。“妙莲,你厌倦了么?”他这话,有一些哀怜的味道。我凝视他,他的眼是一泊温和的水,我试图从中寻到一丝让我心安的涟漪,就像过去一样。细想来,我们的情分并不浅。

            他看着我说:“妙莲,令你念念不忘的,应该不止皇上吧。”心中略沉了一下,蓦然却是另一个声音,阴恻恻地逼问道:“你是舍不得皇上,还是舍不得这里的荣华富贵?”想了好久,才记起是太皇太后昔日所问。竟然过了三年。

            此刻,我说:“高郎,我念念不忘的,除了皇上,还有——拓跋宏。”这三个字,第一次于齿间倾吐。是他的名讳,我无比庄重。高菩萨不觉失色,怔怔地看了我片时,终于怆然道:“我已经明白了。”

            “但你相信,他还记得你么?”他仍然娇宠而怜惜地问我。我坦诚地摇头,心中怯懦,我终究不敢以我残余的尊严去赌他的感情。我输不起。于是,重又细看眼前的男子。他固然也是我的顾虑,但,并非不可抛却。这时才知,我薄情如斯。瞬间心冷。

            “妙莲,你于他而言,不过千百分之一,你何苦……”我的目光清泠地闪动着,高菩萨一惊收口。

            几天后,母亲领我去探望父亲。冯清既已做了皇后,我的身份便不再敏感了。更兼此刻,我低眉顺目,将锦缎、珠玉一齐摈弃,只谦顺地伺候汤药,和病榻上的父亲淡淡地说些话。

            “妙莲,你的病真的好了?”这一瞬,他目光灼灼。我笑道:“爹,真的好了。”他问道:“那么高先生……”我一怔,心跳便有些紊乱,这犹豫的瞬间,我母亲已经说道:“既然病已经好了,也没有必要再留高先生了。”我心中又是一怔,只是默默地将头低了下去。什么话也没有说。

            又坐了片刻,见父亲神思昏倦,我便辞了出来。只沿着花径漫无目的地走着,冷不防悄然一声低唤:“姐姐。”四下一看,冯夙从花木间缓缓踱来。

            他如今是二十岁,面如冠玉,眸如点漆。犹豫片刻,他问:“姐姐,你与始平王,也有交情么?”我诧异道:“这是从何说起?”冯夙便递给我一只三寸见方的锦盒。我愕然,在揭开盒盖的同时,听他说:“这是始平王托我转交的。”

            盒中是数十枚方形彩笺,每一枚,都标了序号。取其中一枚展开,有淡薄的芬芳,竟是半白半红的粉末。“这是白獭髓、玉屑和琥珀屑,以此敷脸,可以除去疤痕。”冯夙解释道:“始平王吩咐,一定要按标记顺序来。”我又拆了几包,见是一样的粉末,并无差别。冯夙又道:“越往后,琥珀屑减得越少,不然,疤痕褪后会有红点。”

            我一怔而黯然。他是否以为,我的苦衷只是这疤痕?再一思忖,他定是想帮我重回宫廷,只是并不明说,亦不正面干预罢了。我心中感激,却仍然温柔地回忆着,那个在太华殿上以汉语诵读《皇诰》的青衣少年哪儿去了?终于缓缓地叹了口气,捧着锦盒,我无声息地坐在石凳之上。

            “姐姐!”冯夙忽然郑重地叫我。我诧异地看着他。他嗫嚅道:“你……你还是跟高菩萨回洛阳去吧。”我微微变色。冯夙又道:“姐姐,三姐已经是皇后了,冯家已经不需要你了!”他目中是痛惜无奈的神色。我心头一震,面色煞白,到底冷笑出声:“你不提醒,我也有自知之明。我于冯家,再也没有任何作用了。”春风轻柔拂面,落英悠然飘坠。我眼前恍惚,羞见这良辰美景,难道这夙愿终究是虚化了?

            冯夙不忍面对,转首去看花开如锦的一行杏花:“姐姐又何必执著于过去,能得到一个认真深情的人……”

            我怔住,深深地凝视冯夙,轻声道:“冯夙,你是不是还忘不了……彭城公主?”他沉默了很久,终于轻轻点头,然后说:“驸马都尉刘承绪已经不行了……”我想起拓跋宏当年的安排,心中微微一痛。叹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我有时候想,所谓的美姿容,通书史,擅音律,这些自矜之处,竟是命运给我设下的圈套。便如孩提时的秋千,乘风荡到最高处,风景独好,终究还是要坠下来的。然而,我坠下来,却不是落回原点。而是掉进红尘之外,万丈深渊。

            高菩萨,便是这其中惟一的慰藉。

            然而,他终究无法抚慰我心底的寂寞。我不禁呢喃:“我也是认真深情的人。只是,我认真的是什么,深情的又是什么?我执著的不过是自己的心,哪怕因此伤了别人,又害了自己,我也不后悔了。”

            长久的寂静之后,我轻声而坚决地说:“我怎么可能和他去洛阳呢?”

            5“皇后进宫三年,都不曾回府省亲,为何此次突然回来?”

            这是王肃辞别时与我说过的话,后来我想,这或许是他在提醒我吧。我却懵然,直到那日,在父亲榻前问安,大哥下朝后匆匆来见。“爹……”他蓦然看见我,欲言又止。我察言观色,先起身问候,随即告辞。退出时,亲手掩好门扉。冯诞早已等不及,在缝隙微合之时,便捕捉到他焦虑不安的声音:“皇后说得不错,皇上执意要南伐……”

            南伐!我大惊,半天不曾回神。一味呆立着,便将剩下的话也听了几句进去:“南伐之事,朝中争议已久,奈何皇上一意孤行……任城王苦苦相劝,竟遭怒斥,还说‘社稷乃我之社稷’……”我暗忖,以昔日所见,皇上待任城王礼遇有加,他虽是天子,却也谦和,又何至于说出“社稷乃我之社稷”?

            “下朝后,皇上又单独召见了任城王。”

            “爹,我的话您可以不理会,但皇后亲自来求您,难道您还不肯劝皇上几句么?皇上南伐前准备亲临冯府问疾……”

            零零碎碎,都是冯诞的话,而我父亲,只是间或叹息一声,什么也没有说。而我的心却乱了,他……真的准备来冯府么?心突突跳着,这一瞬间,倒是忘了,皇上御驾亲临,便意味着父亲已是病入膏肓了。

            我母亲于数日后得到消息。府中即刻忙碌起来。但,父亲吩咐左右,那日,不许大小姐踏出偏院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