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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江山更爱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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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书籍名:《爱江山更爱美人》    作者:紫流苏


                                    这话说来,也是多风云气而少儿女情的。

            我看见他眸中有熠熠的亮泽,他紧接着又说:“朕这次南伐,是想开创一个新的局面。”话说到此,便尽了。然而他的眼中含笑,这笑,是豪情万丈的笑,踌躇满志的笑。我心一震,那一刻,忽然领悟到什么,只怔怔地瞅着他。

            他自信地说:“妙莲,你就看着吧。入主中原,是朕的夙愿。”

            3太和十七年,七月癸丑,立拓跋恂为皇太子。

            册封之后,太子立于阶下,拱手聆听父皇的训示。我冷眼旁观,拓跋恂今年十一岁,看上去不似聪明而有决断的样子,心里隐约有些失望。

            转眼却瞥见依偎在高贵人身畔的孩子。他年龄尚小,身形亦清瘦,但面色白皙,五官文秀,那双乌亮的眼睛穿越人群,只专注地望着我。我心中一动,莫非是拓跋恪?依稀算来,他也有七岁了。我向他含笑示意。他竟跑了过来,倚在我身边。

            “嘘——”我弯腰,示意他噤声。余光已瞥见高贵人焦急的神情,我视若无睹,轻声问:“是恪儿?”他顺从地点头。我又问:“可还记得我?”他还是点头,声音却有些怯怯的,“是……是冯贵人。”

            心中顿有暖意,柔声道:“你怎么还记得我?”他终于开口,脆生生的:“我知道你穿的是汉装,和她们的都不同。”我不禁牵起他的手,笑问:“好看么?”他郑重其事地点头。然后稚气地问:“那我可不可以穿汉装呢?”我将他的手,合于掌心,温柔摩挲。心中惊喜,却又为难。

            高贵人领走拓跋恪时,他仍恋恋地不愿撒手。嬿姬笑道:“左昭仪,真抱歉,让恪儿打扰你了。”我此刻的笑容却是真心的:“不妨事。一转眼,恪儿都长那么大了。”嬿姬低头看拓跋恪,微笑着谴责:“你还没向左昭仪请安罢?”

            “今日家宴,不必了。”我忙伸手拦住,“有他承欢,妹妹一定很欣慰吧?”嬿姬一怔,仍是笑语盈盈:“昭仪不曾为孩子所累,自然不知道其中的辛苦。恪儿和怀儿,已经够让人操心了,如今我腹中又有了……”她以白皙纤长的手指轻抚着略微显形的腹部,连眼神都是笑吟吟的。

            我心中一沉,疑心她这话一面是嘲讽我不曾生育,另一方面,也是炫耀和示威。嬿姬,看不出她也会如此说话。我目中深深的,锐光一瞬而过,却只能一笑置之。

            随后的家宴上,我傍拓跋宏而坐。隔着他挺拔的侧影,依稀望见冯清的脸,在璎珞串珠的掩映下,隐约泛出白玉般清冷的光泽。她一味沉默,鲜少下箸。

            拓跋宏却是谈笑风生。间或与我四目相对,我以盈盈细语相接,他又是朗然一笑。他偶尔也侧目去看冯清,神情却忽然一滞,若有所思。

            乐安公主带了小女儿冯妍赴宴。冯妍才七岁,生得粉雕玉琢。她唤我姑姑,唤冯清却是“皇后”。拓跋宏笑道:“今日家宴,不必拘礼。皇后也是姑姑。”冯妍的面颊上现出一双米涡,甜甜笑道:“两位都是姑姑,那么,叫您呢?”拓跋宏想当然地接口:“朕也是你的舅舅。”冯妍却忽然响亮地叫出一声:“姑父!”

            众人撑不住大笑。我微微侧首,与拓跋宏含笑相视。那一瞬间便有一种痴心,若是寻常百姓,寻常夫妻,这温情够不够安抚我的期许呢?

            不堪细想。却忽然留意到冯清以手巾掩口,似不露痕迹地抹去了隐约的笑意。她仍端坐,不苟言笑。拓跋宏看她一眼,稍一迟疑,终于低声在我耳畔吩咐道:“妙莲,你去敬皇后一杯。”

            我一怔,在一片笑语中幽幽地问:“为何?”他并不解释,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轻声重复道:“你敬皇后一杯。”我盯住他,泪光盛在幽怨的眼窝中,分外晶莹。他终于不忍,叹息道:“妙莲,宫中自有礼节……”我心中明了,在低头的那一瞬间,攒了许久的泪,亦猝然坠下。

            然而面对冯清,那泪光却早已敛去,只余一点凛冽。众人看来,我仍是温婉的模样。“臣妾自进宫以来,诸事多劳皇后担待,臣妾感激不尽。借今日家宴,请皇后受了这杯酒吧。”说罢,一饮而尽,一并咽下了胸中的不平之气。

            冯清安静地看我饮下。这才淡淡一笑,缓缓执起面前的酒杯,只是轻轻一抿。

            我复又坐下,目不斜视。拓跋宏的目光带着怜惜,轻轻拂来。我侧脸的紫玉发钗,衔着亮盈盈的坠子,在灯火璀璨的映彻下,摇曳出通明而冰冷的光,不知不觉间隔绝了我们的温情。

            4这晚,月凉如水,我终于寻了一个间隙,悄然踱到殿外。心中只是惘然。暗自思忖,这中间定然发生了什么……双手扶着廊间冰凉的栏杆,正对着夜色中的一池碧水。不期然,却有一个颀长的身影,覆上了我茕茕孑立的倒影。

            蓦然心惊,回头却是他。我讷讷地唤道:“彦和。”且喜且忧。他端正的眉眼浸润在清凉的月色中,温和的轮廓便平添了几分柔润的气息。

            他听我如此称呼,不觉一怔,欠身道:“昭仪。”这一声,极其清晰。他轻轻一拂袖,便将殿中的歌舞升平拂到了身后。他是盛世华章里得天独厚的人。我这一瞬间,心思也漾了开去。

            过了许久,才低鬟敛袂:“我正该当面说一声谢谢。”他的唇角有恣意轻扬的弧度:“那么,我也该向昭仪道喜。”我心中迷惘,喜从何来?他远眺夜色中的沉沉殿宇,又道:“重回宫廷,可算一喜?”我怅然一笑,心知他刻意忽略了我眉梢的薄怨。

            “其实,您也不必谢我。我曾说过,皇上绝不是薄情冷血之人。”他兀自凭栏,微笑浅淡。说到皇上,他总有无比欢喜和敬重。我微笑道:“可是除此之外,我还要谢谢你的白獭髓、玉屑和琥珀屑。”

            他不禁凝神来看我的脸。我正含着一泊温和的笑。他微怔,摇头叹息:“其实,皇上未必真的介意。但我斗胆揣测,您介意容貌,甚于皇上。”我颔首不语。他是懂得的,固然是为取悦君王,但这容貌,以及由此而衍生的性情和才华,却是惟一能够支撑我的自信、骄傲与尊严的。

            或许是不想使我挂怀,他豁然笑道:“我只是偶然得之,不足为谢。”然而,我心知白獭髓罕见,玉屑和琥珀屑又是何等贵重。因而深施一礼,郑重地说:“多谢始平王殿下。”他坦然受之,神情自若。

            这一晚,一反常例,他并非梳髻戴笄、褒衣博带,却是一身赭红的鲜卑袍子。初看时,不免疑惑。但转念一想,却懂了他的用心。因为拓跋宏虽以冕冠衮服上朝听政,但常服仍是鲜卑式的。倘若今晚,殿中诸人只有我和他身着汉服,恐怕会惹人非议吧。想到这一层,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了。

            静默片刻,拓跋勰忽然正色道:“昭仪,你可想知道王肃的消息?”这一问,话题急转,思绪亦是急转。我惊道:“殿下有他的消息?”

            拓跋勰徐徐道来:“他是雍州刺史王奂之子,曾任南齐的秘书丞,然而并不以文才见长。”我一惊:“这个王,可是琅琊临沂王氏?”这是南朝最为显赫的世族之一。

            拓跋勰颔首,以旁观者的冷静,继续陈述事实:“上个月,雍州有变。王奂被朝廷所杀,其子王彪、王爽、王琛、王弼,以及女婿殷叡,都被诛杀。”我暗自心惊,急问:“王先生如何?”拓跋勰道:“惟独王肃得以逃脱。一过淮河,便是我朝疆域,应该不会有危险了。”

            我这才定神,心里一瞬间起了许多个念头,却一个也抓不住。风声簌簌,树影婆娑,他的面容也覆上了明暗不定的阴影。我不动声色地问:“那么,殿下打算怎么做?”他沉吟道:“届时,我将向皇上引见此人。王先生曾在冯府,昭仪或可进言。”我忽然沉默,声音微冷:“殿下这是在唆使我干预政事么?”

            他侧身望着我。一半神情藏匿于阴影之下,那声音却是果断有力:“不敢。只为王肃是南朝人,熟知南朝礼乐典籍,又善谋略,皇上正致力于汉化,我不愿皇上失去这个人才。”

            我一怔,说道:“皇上礼重汉人,若王先生前来投奔,皇上不会不用的。”拓跋勰的眸子里,有一点凛冽的寒意,他正色道:“不仅仅是用,应是重用。”

            我心中一震,不免重新审视他。他坚毅的唇角,未曾有半分动摇。我苦笑道:“彦和,你曾说过,你要守臣子的本分,也是为我计量。如今,你仍守你的本分,却无法体谅我的难处了。”抿了抿唇,又黯然道,“你们兄弟之间,亲密至此,尚有难以启齿的难处,何况于我?”说到此,不免心灰意冷。

            拓跋勰深看我一眼,虽有哀怜之意,开口却极为冷静:“是勰强人所难了,在此谢过。但昭仪有所不知。南朝永明皇帝病重,皇太子业已去世,如今储君未定。皇长孙和二皇子皆有可能。王肃曾属二皇子麾下,他的族弟王融,以文辞扬名江左,如今正是二皇子的幕府之人……”他不再枝蔓,只下一个结语:“王肃如今虽不能见容于南朝,倘若二皇子果真登基,那情形就大不一样了。”

            “殿下的意思,是我们要为皇上争取王先生?”我凝神望着拓跋勰。同时想到近来沸沸扬扬的南伐之议,他未曾出过一言,目中便灼灼而有深意。

            眼前的始平王不是那醉迷诗书、不谙朝政的青衫少年,他如今意气风发,是大魏天子的肱骨之臣啊。

            5与拓跋勰只是匆匆一晤。笙歌散尽,我早早回宫,独自坐在灯下,支颐冥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