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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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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书籍名:《从囚徒到省委书记》    作者:白石


                                    

            我跌在生活的荆棘中,鲜血淋淋!

            沉重的岁月囚禁了高傲、飞逸和不驯,压垮了我——一个勇敢的人来吧,快乐些!躺在新平整的草地上,蚱蜢在草窝里轻快地歌唱,它是这悲惨世界里惟有的乐事一桩。

            烦恼和痛苦缠着我,不分白天黑夜在我心头闹个不停。

            唉,只要等到那一天,我躺进寂寞的墓穴,就能得到彻底的安宁!

            念的人刚一停顿,花班长又抢先发言:“还让她念什么?有了这些,已经够了。大家看看她一肚子的毒水,满脑子的肮脏思想:什么鲜血淋淋,囚禁了她的高傲和不驯,压倒了她这个勇敢的人。呸,什么勇敢,是死顽固,花岗岩脑袋。还有什么这悲惨世界,你把新社会看成什么了?”大家喊起来了,又要上前揪斗。熊队长觉得一定得让王雅兰把坏水都倒出来,罪证越多越好批判,所以便制止了揪斗:“让她念完,还有更恶毒的东西呢!念!”

            你曾像一个石筑的避风港,耸立在盲目挣扎的人群前头。

            你曾在光荣的贫穷中放开那咏唱真理与解放的歌喉——如今你却抛弃了这些,前后对比,我为你的变化悲哀、害羞。

            既然队长说了这个更恶毒,人们的批判自然都集中在这里。喊叫着让她交待说谁抛弃了真理,你为谁害羞?越问答案越明确,连原来妇女队根本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的人,这时也都明白了,王雅兰这是骂共产党。呸!她还为共产党害羞,她算什么东西。人们斗劲儿更大了,男的女的把她围在当中,推过来,搡过去,让她交待。熊队长对她十分气愤,也就顺水推舟任人们推搡。人们虽然激烈推搡,但王雅兰却一言不发。最后还是逼得熊队长说了话:“王雅兰,你为什么不说话?”王雅兰说:“这么多人喊叫推搡,我骨架子都快散了,能立在这儿就算不错,哪里还能说话!”

            《从囚徒到省委书记》禁地25(3)

            “好!大家都坐下。”熊队长觉得也该缓和一下让她考虑问题了。便说:“让她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交待。”花班长瞅准了机会,队长的话音一落,他又自告奋勇地充当了主要的提问人:“还回答这个问题:你为谁害羞?”王雅兰说:“谁违背了真理我为谁害羞。”花班长说:“你到底说谁?”王雅兰说:“反正总会有违背真理的人。”

            这样的车轱辘话是没个头的,熊队长不耐烦了,便说:“不用磨嘴皮子,来干脆的。这首诗就是公开谩骂共产党,交待你的反动思想。”

            “写这首诗的时候还没有共产党,怎么是谩骂共产党?”王雅兰不慌不忙地说。

            这句话使人们如坠五里云雾之中,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有人觉得王雅兰不知死活了,口出什么狂言?你才多大,竟说写这诗的时候还没有共产党?可是心中疑惑,又不敢贸然质问。还是花班长机敏,一见众人不知所措,马上把话题接了过来:“你说清楚,怎么回事?”王雅兰说:“这诗根本不是我写的……”

            还没等王雅兰说完,人们又急了,觉得不是她写的,一定还有同党,这里面大有文章,十几个人几乎同时喊了起来:“说!谁写的,交待你的同党。”

            “是外国人写的。”王雅兰平静地说。她想这下问题总可以全解决了吧。

            谁知人们正斗在劲头上,没有冷静地思考。有些人大声喊叫着又提出了许多问题:“这个外国人也是反动的,交待你们的关系!”“你们有什么联系?是怎么联系的?”

            这些问题真是让人啼笑皆非,但王雅兰不敢笑,也笑不出来。只是仍然低着头(仰头就是反抗的象征),慢慢地说:“他已经死了一百多年了,我们会有什么联系?”

            人们半信半疑,但又摸不清底细,所以一时愣了神儿。花班长看出了人们有些窘迫,有些慌乱。会场遇到了难题顶了板,这时要发言,是多么好的立功机会。可是苦于自己对这些诗一窍不通,不知王雅兰说的是真是假,不敢贸然发言,万一批错了,就会给人们留下笑柄。终究是老于世故,眼珠儿一转,计上心来,他看见白刚和文艺组的黎公整个批斗过程中一直在后面缩着。你们倒躲得清静,不行,我得把你们抻到前台来。解决不了也让你们在领导面前出出洋相,杀杀你们的威风。于是便故意用缓慢的调子,胸有成竹一板一眼地说:“王雅兰,我告诉你,不用和我们玩花招儿。一会儿又是外国人,一会儿又说他死了,和大家绕弯子。不要认为你念了几年大学,就来吓唬老百姓。今天来的有好几个念过大学的,告诉你还有以前省文联理论部部……”他刚要说出个“长”字来,一想不对,不能称呼以前的官衔儿,马上把到了嘴里的“长”字又咽了回去,改口说:“部里的人,还有在大学专攻文学的研究生,你企图蒙混过关是不行的。……”

            没等他说完,这次王雅兰却急于接了过去:“既然是文艺理论部的,还有文学系研究生,为什么不说说这诗反动不反动?……”她忘记了必须低头的规矩,也仿佛忘了在被批斗,好像是进行理论讨论一样,竟仰起头来带着期待的目光,在人群里搜寻,似乎很高兴要会会这两个文学上的内行。人们看到她那得意忘形的样子气愤了,喊起了口号:“王雅兰你嚣张什么,老实点!”“打倒顽固分子王雅兰!”王雅兰只得又低下头去,但从低垂的额头下,不时地抬起眼皮搜寻这两个人,看看他们到底是谁,有个什么说法。

            黎公是白刚大学的同学。他比白刚幸运,一毕业就分到了文艺部门做本行工作。以后当了省文联理论部部长兼省里文艺刊物的总编。1957年“整风鸣放”时领导让他配合运动多发文章。他组织了一些作家写稿,自己也写了一些,深得领导赞赏。谁知风云突变,反右开始了。说他是反党急先锋,而且还把他组织写稿的几个作家联在一起,说他们是一个反党集团,这简直使他目瞪口呆,他辩解抗争都没用。最后虽然承认了错误,但由于检讨不深刻,还是被送到了这个鬼地方。由于他的特长,很快把他调到文艺组。

            文艺组的人是这个特殊世界里的特殊公民,不参加劳动,主要是到各队采访,妇女队也不例外。回来编内部小报。在这里是颇有影响的一个舆论阵地。不过他虽紧跟领导,批判人上昧良心的话不说,有时不得不说些违心的话,说了心中也非常痛苦,所以是能躲就躲。白刚就更是如此。他们想只半天,这么多人一混就过去了。谁知这个居心不良的花班长却把他们俩扯了出来,王雅兰也一个劲儿地叫阵,真叫人为难了。他们正迟疑着,熊队长不高兴地说:“黎公、白刚你们躲在后面干什么?”

            这无疑是十万火急的命令,黎公便急忙往前挤,白刚也无可奈何地跟了过来。紧紧围住王雅兰的人们也自动地为他俩让开了一条路。黎公一向在领导那里有好印象,知道这种场合不说是不行的。挤到前边定了定神说:“王雅兰!不管这诗是你写的,还是别人写的,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现在这诗在你的本子上,就说明你喜欢它,对不对?”

            “对!”斗争王雅兰这么多日子,她第一次痛痛快快回答了一句话。而且她那一直充满敌意的眼睛里,第一次放射出了一丝柔和的目光,善意地扫了一眼站在她面前这个批斗她的人。

            《从囚徒到省委书记》禁地25(4)

            “诗言志,对创作者和喜欢者都是如此,对不对?”黎公又问。“对。”王雅兰又一次作了肯定的回答。她知道遇上了真正的对手。可是不明白他问这些老生常谈干什么?心里说不管你玩什么花招,我喜欢世界名诗还能有什么罪?

            黎公这几句话,使王雅兰完全老实下来,服服帖帖地回话,已使全场人赞叹不已。熊队长最讨厌斗争会上磨嘴皮子,这次看王雅兰老老实实回答问题,她也沉住气了,没有干涉。黎公有了这两个“对”字作基础,便开始了他的推理:“你既然喜欢这些诗,并且抄在了本子上,……”王雅兰打断了他:“不是抄的,是凭我的记忆写的,也许有错误。”她是担心什么地方记错,被行家抓住辫子批判她,所以作了点说明。可是这次王雅兰打断批判她的发言,竟没有人反对,屋里仍然是出奇地安静。黎公说:“抄的也好,根据记忆写的也好,反正这些诗都代表你的情绪,对不对?”

            “不!不完全是这样!”王雅兰听出了他的逻辑,发觉自己将要钻进他的圈套里去,便赶紧否认。不过她也觉得这否认有点理亏,所以说的并不那么坚决、强硬。

            “起码有不少与你的心情相吻合吧?”黎公虽然退了一步,但仍然是一种进攻。王雅兰低着头用眼皮翻了他两眼,感到一身的无奈。这次没有说话,她默认了。

            “那么你那‘寒风’,你那‘跌在生活的荆棘中,鲜血淋淋’,你那‘悲惨世界’,”黎公进一步分析说,“不正是你心情的写照吗?不正是你内心世界的暴露吗?”

            王雅兰这次是非常不服气,轻轻扭过了头,用眼角斜了黎公一眼,目光里重新闪出了一丝敌意,好像是说难道你们把这里看成幸福世界吗?掏出你们的良心说说!但是她没有反驳,她知道那样将造成什么后果。黎公继续说:“你说白天黑夜痛苦都缠绕着你,你不认罪,拒绝劳动,就会永远痛苦下去,在痛苦中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