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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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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书籍名:《从囚徒到省委书记》    作者:白石


                                    如今当她依偎在他的怀里,他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肚子悄声问道:“动弹吗?”她点点头。不知是高兴还是痛苦竟落下了泪来。

            或许是压抑得太久太久,一旦解脱就犹如潮水冲开了闸门,一发而不可收拾。她伏在他的胸前,由流泪而饮泣,继而断断续续地哭出声来。起初还怕母亲听到,强行吞咽着哭声,后来也顾不得许多,只想把委屈都顺着眼泪倒出来。她竟边哭边诉说起来。

            过去的苦她已不想提了,只是今后怎么办?有了孩子,可是他们没地方可以存身,这孩子怎样才能带大?如果说过去她爬过的是一道又一道的山梁,如今横在她面前的却是更加艰难险恶的重重大山。她不仅要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单独穿越,而且在软弱无力的脊背上还要背负着另一个稚嫩的生命……

            他对她的哭泣始料不及,感到茫然无措。无数个日日夜夜企盼的团聚,就是以哭作为开场白吗?他是个坚强的人,很少有落泪的时候,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哭的。哭有什么用呢?但是她的哭还是引起了他内心的伤痛。对她提出的问题——孩子怎么办,他还没有想过。他只是急于想见到她,想见到不久的将来就能看见的自己的亲骨肉。将来怎么带孩子?不是他做父亲的粗心大意或不负责任,而是他实在没法可想也无能为力。

            他被牢牢地囚禁着,还不是一个自由人。虽然解除了教养,头上却仍然戴着那顶右派帽子。连妻子生孩子要请假,还需要层层批准。而且更使人感到无限屈辱的是要在探亲限定的日期中由探亲所在地的居委会或派出所证明他的表现,在请假单上签署意见,有无不轨行动或反动言行。这张请假单就躺在他的旅行袋里,回去销假时还要交回去。这无疑是一种枷锁,紧紧地套在他的脖子上的枷锁,即使你走到天涯海角,那枷锁都会时时相随。

            他是生活在这种枷锁羁绊下的人,又怎能抚养孩子负起父亲的责任?他感到一种内心的愧疚和绞心的疼痛,对她的哭泣一时竟无言劝解。静默了好一阵,才安慰她说:“别哭了,天无绝人之路,再困难我们咬紧牙关也是能克服的。这几年许多困难不是都克服了吗?我们要保护好孩子,即使我们看不到,也要让孩子看到光明的那一天。”他搂着她在她的耳边坚定地说。

            这不是一句画饼充饥的空话,这的确是他的信念。自从划入另册的那一天起他就坚信,党不会长久地冤枉一个对党忠诚的人。自己的问题总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她却抱悲观态度,认为领导搞错了还会认错吗?即便有那一天也太遥远了,她是看不到了。当然孩子能看到也好,在那个遥远而又不可知的年代,当她的墓上长满了野草,她的儿子或是女儿能在坟前焚烧一纸平反通知书,为一生赤诚奉献而又受尽屈辱和冤枉的妈妈送去一份迟到的安慰,妈妈这心也就舒展了。但是在九泉之下,她会知道吗?人如果有灵魂该多好啊!那样她就会栖息在高高的树枝上,或飘游在天空的云朵里,俯视着大地的变化,等待着子女为她送来这最后的一纸平反通知书。

            漫长的苦难岁月啊!何时才能重见光明?真是长亭连短亭,何处是归程啊!遥远的事情不再多想了,眼前才是最实际的。她只有面对现实,勇敢地挑起当母亲的重担。不依靠任何人更不能难为处境比她恶劣的心上人。于是她停止了哭泣,反过来安慰他说:“你放心,我的身体一切正常,哭两声心里痛快,不会影响孩子的。”她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皮上,让他摸摸孩子的小脚丫:“你摸摸,这是小脚丫儿,动得欢着呢!一会儿把肚皮蹬起一个大鼓包。摸着了吗?”他却什么也没摸着,只是幸福地憨笑。

            因为地方太狭窄,一个单元里又住着三户人家,人们来回走动,这个小小储藏室虽然关紧了门,外面仍然能听见里面的动静。母亲怕人家猜疑,听见吴玉萍的抽泣声,就悄悄地在储藏室的门上拍了两下。

            《从囚徒到省委书记》禁地51(2)

            真是没办法,在那个年代他们连个说话的地方也没有啊!即便是夫妻两人在被窝里说话,也可能会被满脑袋充满了“阶级斗争”的人偷听。虽说是娘家,但多年不回家来了就哭能不引起别人的猜疑吗?吴玉萍无奈只好告别白刚,回妈屋里去睡。

            当这个大杂院一样的楼房安静下来之后,在夜的沉寂中听到的是此起彼伏的鼾声。吴玉萍辗转不能入睡,只是睁大眼睛望着在昏暗中泛着微光的白色天花板心潮起伏。她多希望天花板是一挂幕布啊!传说中不是说静夜中神灵会守护着善良的人们吗?哪位神灵能在这幕布上勾画出一幅图画,勾画出她的未来,或给她一些启示?漫长的黑夜啊,何时才能破晓重见光明?

            蒙眬中真像是看见了一幅图,那是一栋别墅式的房子,门外开满了姹紫嫣红的鲜花,鲜花丛中有一个美丽的女孩笑逐颜开。就在这似梦非梦中她突然感到腹部一阵抽搐,一阵疼痛,把她惊醒。她便赶紧披上衣服去厕所,只感到一股热流从下身排出。仔细一看便池里有一团殷红。坏了,是要早产吗?她连忙把白刚叫醒。家里人也全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醒了。夜已深,那个年代还没有出租汽车,娘说十字路口上有时有三轮车。白刚连忙披上棉大衣跑了出去。一个多小时以后才找到了一辆三轮车,拉着白刚和吴玉萍驶向医院。

            长街冷寂无声,几盏昏黄的街灯照出三轮车拖长的影子。都说女人生孩子和阎王爷只隔着一层窗户纸,这半生中的第一次能够顺利闯过去吗?两个人都忧心忡忡,但谁也不愿点破。医院的铁门紧闭像是一副冰冷的面孔,门旁的两盏白炽灯,仿佛是半睁着的眼睛。

            吴玉萍留在妇产科内检查,白刚焦急地在门外等候,奇怪的是听不到产妇应该发出的呻吟声。穿白大褂的大夫终于走出来了,白刚连忙迎上前去,还没等他说话,大夫便冷冷地说:“产妇需要做剖腹手术!”

            六十年代剖腹产还很少,人们认为这是个开膛破肚的大手术凶多吉少,白刚只觉得头上“轰”的一下,响了一个炸雷。白刚近乎哀求地说:“不做不行吗?”大夫说:“不行!产妇已经三十多岁属高龄初产,又是早‘破水’,胎儿头部太大宫缩无力,不做手术孩子会有生命危险。”白刚精神十分紧张地说:“做手术,大人会不会有危险?”大夫沉吟了一下,缓缓地说:“这很难说。谁也不能作没问题的保证。一般来说危险不大。但也不能排除万一……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吴玉萍的母亲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是保大人!”

            白刚却说:“大人我要,孩子我也要!”

            大夫愣怔了一下,觉得和这个倔人也说不清道理,便回身到医务室拿来了一张动手术的协议书,扔给了白刚说:“签字吧!”

            吴玉萍痛苦地在铺着白单子的床上躺着,对外面的谈话一无所知,但从医生进进出出的行动中,从大夫护士的神情中,她发觉是出了什么事情。吴玉萍还没意识到是做手术,因为她缺乏这方面的知识,也没有这种思想准备。她只是担心孩子是否健康,是否出了什么毛病。

            大夫又重新回来了,从门后拉出一把椅子坐在吴玉萍的面前,缓缓说道:“你的孩子头太大,现在还没正常进入骨盆,需要做手术,不然会有危险的。”吴玉萍说:“那就快做吧!”她听到做手术也感到很突然,但她很快清醒过来,觉得要来的事情就快点来吧!她结婚十几年才盼来了这一个孩子,无论如何要保住他。

            无影灯银白色的光辉,照射在雪亮的刀子、剪子上,更显出这些器械的冰冷无情。两位大夫,一男一女分别站立在手术台的两旁。吴玉萍躺在手术台上,面前垂下一道白色布幔,正好遮住了手术现场。她只能看到天花板上悬挂着的巨大的葵花似的无影灯,听到清脆的刀子剪子的碰撞声,别的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大夫告诉她,为了安全是半身麻醉,如果疼痛,就忍着点儿别紧张。此时此刻,她丝毫没有紧张的感觉。不知为什么,反而有一种解脱的愉悦。她也想到手术会不会出问题,甚至会不会突然在手术的过程中意外地死去。但她不怕,那些过去的日子,比死还可怕的日子她都熬过来了,以后的日子活着也并不比死幸福多少。只要这个小生命能够给白刚留下来,如果需要她以死来交换,她也心甘情愿。

            她欠他的太多太多,但她没有办法偿还。悔恨没有用,她没法将在运动中违心说过的假话纠正过来。她的假话也是因为别人的假话引起的。当时她想反正几个人都说了假话,先承认了避过了运动的锋芒再说,运动过后是会弄清的。但白刚嫉恶如仇,面对那些假话义愤填膺,坚决不承认,而且痛斥这些假话的导演者、运动的主持人,这样他就作为省直机关对抗政治运动的典型,受到了最严厉的惩处。比他们每一个人的处理都严重得多。正是他们那些假话把白刚这个敢于坚持真理的人拖入了可怕的深渊。

            虽然她说完就后悔了,立即向组织上说明真相,但回报是更严厉的批斗。以后她又多次向上级领导机关申诉,但所有的申诉都石沉大海。看到白刚的巨大劫难,她内心中经受着最大的折磨。不过白刚并不怨恨她,或者说他已经原谅了她那一时的软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