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读窝

山匪

乐读窝 > 古典文学 > 山匪

第64章

书籍名:《山匪》    作者:孙见喜


                                    跟虎吞一口地拱一下,汗腥的奶汁就一会儿射在脸上一会儿射在头上。跟虎哇哇地叫,人们哄哄地笑,一时间你扶奶座子哩我捏娃嘴哩,一些未过门的大女子就心里痒痒地发格撩……

            商县城(3)

            晚上,西塬的花鼓班子前来唱坐台,尿床王和刘奴奴唱到《十拜》这一折时,按惯例要当场参拜孙老者,且由喜事当家人孙老者给拜者披红,谁家盖房做寿娶媳妇生娃办这类喜事都是这样子的。然而,《十拜》拜了,也不见孙老者的影子,上房厦屋院场里外、村巷野厕祠堂学校,一家人把苦胆湾寻遍,终没找到人影……

            孙老者失踪了!

            真应了一句老话:乐极生悲。

            孙老者是从院墙头儿上被人勒着脖子掳走的。还是交黄昏的时候,人们忙着在老院子布置坐台班子唱戏。想着一天的大场面都安然度过,孙老者就难捺心中的喜悦,从尚未安门的新房里端个梯子出来,搭在椿树下的院墙头,要把蜂碟子取下来,第二天再添上蜜水。侍候葫芦豹,谁都替不了他。然而,他在院墙上一露头,一条腰带就套上他的脖子,顺势儿一勒,他就连身子翻了过去。事情做得干净利落,歹人们临走还翻墙过来取了他的水火棍。

            绑架他的是毛老道的人。他老四儿子血洗了崂峪庙,毛老道的人马总队长薛长有带了资峪沟坛主陈金玉、小韩峪坛主孙浩祥一直在寻机报仇。孙文谦升了团座之后,人强马壮,毛老道不与他正面冲突,只是化整为零伺机行事。今日喜宴周密保安上又风丝不露,偏偏在黄昏之时叫毛老道在墙头上寻得了机会。孙老者被蒙了眼勒了嘴,套上老婆衫子头上又被一条帕子盖了,神不知鬼不觉地捆在兜子上从后沟被抬走了。毛老道要拿孙老者的人血祭旗,后清皇上何根庆的一班子朝臣等着喝他的骨头汤呢!但是,能掐会算的毛老道失算了,他们路过天竺山的时候,被东秦岭保民军探知,一骑快马报与漫川关的司令部。司令唐靖儿下令:“抢过来!毛老道一股子鸡贼,敢在我老舅头上动土!”一时三刻,毛老道的人连兜夫一块儿被捉了过来。唐靖儿没有出面看望他老舅,他要到湖北郧西修桥去,临行对手下人说:“给毛老道的人弄一顿吃喝叫走,就说我唐司令谢谢他们把老舅给我抬过来。”

            在天竺山下的土地庙里,孙老者先被吊了梁,又挨了打。打他用的是他的水火棍,孙老者说:“娃呀,你放轻些打,不是我挨不起,而是怕你使坏了我的棍。”打他的人就说:“行呀行呀,你说打轻些就打轻些,进了这土地庙不想挨打可没这规程。”说着就像打枷一样圆圆地抡着水火棍。四条汉子把他按在条凳上,他没反抗也没号叫。他在衙门里执掌了多年的水火棍,知道规矩:号得越厉害挨得越重!

            打够了一个数目,一瓢凉水戳到嘴跟前。孙老者喝了一口,摆一下遮面的披头散发,问:“娃呀,打我是为啥哩?还是要啥哩?”执水火棍的壮汉说:“我们这儿,打人的只管打人,要啥的只管要啥,到哪一关了再说哪一关的事,老汉你还是急不得的。”孙老者又问:“敢问你家头领是谁?在南北二山当逛山的娃们,我大概都知道他大是谁他爷是谁。”执水火棍的汉子大笑道:“你这个老汉子啊,也不想想,他大他爷管得住的,能入了逛山伙吗?”

            孙老者被提溜起来,扔在靠墙的一堆干草上。水火棍给他插到怀里,说这是你的东西你拿着。打他的人穿上褂子又掸掸衣袖以示这一道工序结束了。临出门,又回头说:“你那棍,本来中间就有伤啊!”

            看着打他的人掩门而去,孙老者撑着水火棍欲挪挪身子,可挨过打的屁股如坠磨扇,哪里移挪得动,就抚着棍中的折茬处,不尽伤感。这棍折断过,是他用牛皮胶粘了茬口,两边又各绑了七寸长的竹板,再用热牛筋密实实地缠了,平生挨自己的棍这可是头一回啊!

            正思想着,来了三个毛头后生,不由分说把他按到兜子上抬着就走,拐了三道沟岔,来到一处清爽的大院子。他被背进厦房。厦房里有一桌一凳,背他的人把他在凳子上安了,揭开桌上扣着的盆子说:“吃去!”原来盆下扣了一老碗糊汤面,是他往常在官路边饭棚里给过路粮子预备的那种饭食,他只得吃了。

            吃毕,听到院外有报告敬礼之类的声音,接着就进来一个身材伟岸的汉子,身着旧军装,腰束皮带,肩上斜挎着盒子枪。他端直坐到孙老者对面,一眼一眼看孙老者吃完最后一口,又看他一下一下捋着胡须上的饭迹,说:“孙老者啊,你这个案子我打算尽快给你办了!”孙老者眼睛一夹,瞅准了面前这个人,问:“你是谁?你的首领是谁?”审他的人说:“我叫陈月天,我就是首领。”

            孙老者一惊,不由得手在桌上一拍,说:“啊?陈月天就是你!你不是在冯大人办的讲武堂当教官吗?”陈月天说:“那是多年前的事了。”孙老者用手指轻敲着桌面,问:“你不当官军也罢,咋可以自己拉杆子当逛山呢?”陈月天说:“我就是官军,绑你的毛老道才是逛山呢!我给你说,告你的状子我这儿有一摞子呢!”孙老者问:“告我?嘿!你也能接了状子?蝗虫吃过地界了吧!你说,把我绑来,是为啥呢?还是要啥呢?”陈月天说:“先给你算算账吧,你看你买了四十亩地,对吧?染坊上又有生意,对吧?还卖了一个寡妇,盖了六间房是一砖到顶的,对吧———”孙老者颤着手问:“你你你是,要要要———”陈月天不急不躁地说:“你不拿些银子出来是说不过去的,六间大砖房一通龙,这头看那头雾沉沉的,南北二山耍枪的不绑你绑谁啊?”

            商县城(4)

            孙老者不说话了。陈月天叫护兵拿来水烟锅。孙老者推开水烟锅,说:“我得知道你到底是哪一路的,是啥军。”陈月天说:“那我就给你说,我这是东秦岭保民军。”孙老者闻言一拍桌子站起,屁股一麻又跌坐下去,他怒指:“把唐靖儿给我叫来!不忠不孝的一窝子贼,还保民军哩!”

            陈月天不恼不怒,甚至微微笑着说:“你外甥呢,行军都背着他妈的牌位,你到郧西县访着问去,谁不说他是孝子善人!”

            孙老者一头的乱发颤抖着:“你把他给我叫来,你把他给我叫来!”陈月天说:“孙老者啊,你把事情闹清楚,绑你的是毛老道,救你的是我———”话没说完,传来密集的枪声,有人进来报告:“老连长的队伍上来叼人,把土地庙围了……”

            没有把孙老者叼回来,反伤亡了七八个弟兄,老连长怒不可遏。他给垂头丧气的团长孙文谦说:“不要急,你看是这,不行了就调武关的左撇子、竹林关的右跛子、牧护关的白脸娃,加上你、留下守洛惠沟的,四方会剿,把这个毒瘤给割了。你看南山里啊,剿了南山罩以后,大逛山基本上都叫咱收拾了,可没想到你这个老表,一个挣罗的匠娃子闹来闹去还把事给闹大咧。虽说他把窝子放在湖北郧西,可害人在咱陕西东秦岭,不把这个毒蛋割了,早晚是个事。你叫家里人不要怕,我想他唐靖儿一时还不敢对他亲舅下手哩。”

            说是四方会剿,谈何容易?光调兵遣将就得十天半月,还有部署侦察呢。后勤保障呢,矮胖子大参议对焦急的孙团长说:“麻烦得很很呢!”土包子二参议也说:“洛惠沟那边你可不敢麻痹,洛南县的曹鸡眼可不是一般的逛山!”矮胖子又说:“再说了,老连长能把这一期的新兵交你训练,也没拿你当外人啊!”老连长这两个参议人称土军师,一人一句说得孙团长头皮发麻,自己是个带兵的,可搭救不了父亲,真真是五内俱焚!

            正在孙家人悲痛欲绝的时候,陈八卦接到香会线上传来的一封信,他匆匆阅过,就急急赶到孙家。孙校长和麻春芳正策划组织精悍人员,化装成割漆的往天竺山去,人手一把篾刀,绑腿带子里又藏着短枪,立马就要出发。陈八卦伸手拦了,说:“别别别,这样越弄越失塌!”说着将信传与孙校长看了,信是父亲的手笔,信中说:“勿动刀兵,否则没命,立送一个营的鞋袜。又:烟土五百两,银元两千一个不能少……”

            只得接受。一家人立马采办。进县的,上省的,烟土银元在一河两岸都能筹得,难办的是军鞋洋袜子,这必须上省城,得雇八九个贩挑。麻春芳说置办军需他是内行,这事担在他身上。

            孙团长又联络上了老逛山骨头皂。骨头皂这二年在各股武装之间穿梭游走,东走吃牛头西走吃狗肉,吃谁谁就是朋友。骨头皂上了一趟天竺山,回来说,“票”好着哩,香会线上传的信是实情,不要走别的路子了,赶紧筹办钱款军需,时间上还不敢耽搁。

            天竺山这边,自孙老者接受了陈月天的条件,并通过土地庙的道士传信之后,生活上得到了些许优待。他一再要求见到他瞎皮子日眼的外甥唐靖儿,陈说:“你不能以这个口气说话,在鄂豫陕三不管的这六个边界县,唐靖儿的身份是司令,已不是从前你门上的外甥了,任啥不恭敬的话你千万免开尊口,当心伤脸搬尻子!”孙老者叹一口气,说:“娃不学好,大人也没办法,世上这事,百姓是瓢水,想喝就喝想泼就泼,可水呛了喉咙眼子也够人受。”陈月天说:“大道理我比你知道得多,你知道国民党是做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