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我要对你们讲的话,就仅仅这一点。
陈独秀听说后,深怪陈其昌对鲁迅发生幻想。
10月19日,鲁迅去世了。
陈独秀对濮清泉说,“我很佩服鲁迅,他在中国现代作家中,是首屈一指的人物。
“和世界第一流作家及中国古典作家比呢?”
濮清泉问。
“怕还有一段距离。
陈独秀认为,“五四”以后,鲁迅算是一个知名作家。
濮清泉问陈独秀:“先生可愿为鲁迅作一篇记念文章?”
“可以。
陈独秀肯定地点点头。
“但现在不行。
“你认为鲁迅的作品好在哪里?”
濮清泉问。
“有自己的东西,有自己的个性。
以我私见,鲁迅先生的作品,还有他的弟弟周启明的作品在《新青年》中有价值,就是因为他们不附和别人。
陈独秀说。
“当时适之和守常争问题和主义,他们为什么没有介入?”
濮清泉问。
“倾向还是有的,但他们始终有独立的思想,不轻易附和别人的。
也是这个原因,《新青年》风波后,别人不来稿了,唯有周氏兄弟还来稿。
陈独秀记得最困难的时候,鲁迅还给他来稿。
社会上对鲁迅有褒有贬,陈独秀说:“我在党内时,曾为他打抱不平,那时党中一班人骂他一文不值。
现在又抬他到天上,成了神。
鲁迅先生不是狗,也不是神,是个有文学天才的人。
他打算将来一定写篇关于鲁迅的文章。
究竟谁人是浅薄(1)
1936年12月中旬,监狱内气氛十分紧张,狱卒如临大敌,日夜值班。
听说蒋介石在西安被张学良东北军、杨虎城西北军扣住,陈独秀像儿童过节一样高兴,他掏出钱,请人去打酒买菜,他对濮德治、罗世凡说:“今天我们好好喝一杯,我生平点酒不沾,今天要喝个一醉方休。
他想,蒋介石这回是死定了。
喝酒时,陈独秀倒了一杯,倒在凳子周围,说:“大革命以来,为共产主义而牺牲的烈士,请受奠一杯,你们的深仇大恨有人给报了。
他又倒一杯,说:“这一杯是为了延年、乔年儿,为父的为你们酹上这一杯。
说着,陈独秀眼泪就流了下来。
接下来,陈独秀与濮德治、罗世凡痛饮了几杯。
12月26日夜里,一阵爆竹声将陈独秀从梦中炸醒,监狱外锣鼓喧天,一打听,是蒋介石被放回南京了。
陈独秀很怅然,再也不能入睡。
第二天,他对濮德治说:“爆竹昨晚炸了一夜,从爆竹声中,可以看出他有群众基础。
濮德治说:“是政府命令放的,小商小贩不敢不放。
陈独秀摇头说:“不,蒋介石的统治是相当稳固的,不像我们分析的那样脆弱。
隔日,陈独秀精神稍好,他用心写了一副对联,“海底乱尘终有日,山头化石岂无时”。
小儿子陈松年寒假来探监,陈独秀对他说:“到了8年,我还不一定能出去。
他见陈松年低头不语,又说:“我要出去马上就可以出去。
他的意思是办了手续就可以出去。
年底的一天,陈独秀和濮德治谈起中国哲学。
他认为,中国哲学有唯物论和唯心论,诸子百家多数属于唯心论,如老、庄、孔、孟,但有一些是唯物论,如扬、墨、荀、韩非。
濮德治听来听去,发现陈独秀很崇尚王充。
濮德治问:“你对马克思主义是什么看法?彭述之讲马克思主义以外无学问。
陈独秀很生气,说:“扯淡!愚昧无知!马克思主义不是全能的上帝。
彭述之是从苏联学来的。
苏联把人造成一个模型,不容别的做法,怎么行呢?”苏联这一年枪毙了季诺维也夫和加米涅夫,陈独秀认为不像一个工人国家。
濮德治问:“苏联哲学和西方哲学比,看来你是欣赏西方哲学了?”“我比较过中西方文化,还没有比较过苏联和西方哲学。
对苏联哲学,我是门外汉,读得少。
不过普列汉诺夫、考茨基的书,我主张读一读。
西方哲学家中,我很赞成易卜生。
他说少数人永远是对的,多数人永远是错的,这是至理名言。
陈独秀欣赏的另一个西方哲学家是尼采,认为他是批评万恶社会的哲人。
陈独秀的书架上,有一本尼采著的《扎拉图斯扎拉》,陈独秀写批注道:“此声河声也,汹涌澎湃,荡尽人间污浊。
吴虞曾寄诗陈独秀“新书还望狱中成”。
1937年4月,《东方杂志》24卷五、六、七号连续刊载陈独秀的《实庵字说》。
陈独秀很高兴,坐牢坐出了一片新天地。
国内正进行中国社会史问题论战。
大多数托派分子认为中国没有奴隶社会,在氏族的废墟上产生了封建社会,秦汉以来是商业资本主义社会。
陈独秀同意这些观点,并在《实庵字说》中予以论证。
他认为,从文字形成和发展可以看到社会和国家的形式和发展。
濮德治问陈独秀:“为什么不写大革命史?蔡和森、瞿秋白生前都写了。
陈独秀说:“写大革命史要资料,那一年国际要我去莫斯科,如果去了,很可能就写了。
提到大革命史,濮德治问:“南陈北李,你比北李如何?”陈独秀十分钦佩地说:“差之远矣,南陈徒有虚名,北李确如北斗”。
沉默了一会,陈独秀感叹地说:“守常生平言行,如日月经天,江河行地,光明磊落,肝胆照人。
濮德治很少听到陈独秀这样赞扬朋友,说:“你自谦吧?”
陈独秀说:“真实言语,毫无虚饰。
见陈独秀情绪好,濮德治壮胆说:“郭沫若讲你是行家前辈,又说你在狱中看不到书,孤陋寡闻。
陈独秀说:“郭沫若有些方面有天分,别人看来神奇和不可理解,正是他有卓见的地方。
但郭沫若也有浅薄的地方。
他说我在狱中看不到书,也不完全对,有些东西,是研究方法问题。
他反对文字学研究拘泥于许慎、段玉裁说文解字。
这时,江苏南通的一位程老先生来探监,陈独秀十分高兴。
这位程老先生也是位酷爱训诂、音韵学的小学家,年初在《东方杂志》上看到陈独秀写的《荀子韵表及考释》,3月份又看到《实庵字说》,慕名而来。
一回生、二回熟,程老先生就成了陈独秀特殊的客人。
头几次谈话,程老先生表示赞成陈独秀意见。
这天两人谈到“父”字时,争了起来。
陈独秀说:“父画一个人,以手执杖,指挥家人行事。
程老先生说:“先生错了,‘父’是一盆火,教人炊饭。
究竟谁人是浅薄(2)
陈独秀听了不高兴,因为陈独秀考虑到氏族社会父权大,以此论证社会发展史一个阶段,程老先生反驳他,等于推倒了他的学说根基。
程先生说陈独秀“不通”,陈独秀则回报“浅薄”。
见闹起来,濮德治忙上前劝解,陈独秀换了语气说:“是我不好,太认真。
程老先生见陈独秀讲和,也转怒为喜。
事后,濮德治诌了几句打油诗:“一曰执杖一曰火,二翁不该动肝火,你不通来我不通,究竟谁人是浅薄,若非是我小濮在,遭殃不只是板桌,异日争论平心气,幸勿动怒敲脑壳。
后来陈独秀答应向中央大学校长罗家伦推荐程老先生去教文史。
隔日,濮德治对陈独秀又说:“以你的政治家身份和外文基础,你应该读点马列原文。
陈独秀说:“我怕翻字典,现在血压高,耳鸣眼花,日文可以看书,可是马列书都不是日文,日本没有出什么大思想家,英文有原文,你把书中生字查出来,我就读。
他认为,中国现在的翻译还不行。
林琴南主张意译,胡秋原主张直译。
意译也不是随心所欲,直译也不是机械硬套。
一次陈独秀看胡秋原翻译“马克思主义在三层楼上展开”,百思不解,后来查看日文原文,原来是“马克思主义发展分为三个阶段”。
濮德治听了哈哈大笑,陈独秀也笑了起来。
出狱(1)
1937年7月初,汪原放去北平经南京,到“一监”看陈独秀。
上一年5月初,汪原放受茅盾之托到南京向陈独秀约稿,两人见过一面,一晃已是一年多了。
汪原放说:“陶亢德写了几封信找叔叔,希望你早日写出自传。
陶亢德是《宇宙风》杂志主编。
陈独秀摇着扇子说:“许多朋友要我写自传,那一年我在江宁候审,高语罕就写信叫我写,到底是你叔叔胆子小,不能即时印行。
汪原放笑了一下,说:“记得群益公司托曹聚仁找你要稿,你没有答应?”“群益公司开出稿费每千字20元,每月付200元,条件优厚,我没有答应。
我对群益公司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