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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征欧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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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书籍名:《远征欧亚》    作者:马骏


                                    渡边从军用水壶里给柴崎倒了一杯茶,轻声提醒道。

        柴崎苦笑一声,想起他早已把身边的人都派光了。清晨以来,各个阵地都报告兵力不足,他把预备队都派上去还不够用,只好把司令部的副官、参谋、传令兵、勤务员、宪兵等组织起来,送到阵地前沿加强防御。

        他口渴得很,将渡边送来的茶水一饮而尽。茶是早晨沏的,泡了一天,很苦涩。

        他突然感到了自己是多么的孤单,刚才那种热血澎湃的感觉一下子变得杳无踪迹,如同风暴沉船,突然消失了。

        虽然敌人遭受了重大伤亡,但他们是不会放弃进攻的。他们身后运转着巨大的工业机器,军舰、飞机、坦克、大炮、卡车、重机枪源源不断地走下机台被运往战场。血肉之躯无论如何也对付不了如此强大的钢铁巨流。血肉与钢铁的对抗,只是一种无谓的悲壮而已。

        “必须趁敌立足未稳之时,将他们赶下海。”他更加坚定了夜袭的决心。他认为自己仅是一名普通军人,只能顾及自己的阵地,管不了整个战争的事情,那是由战略决策者考虑的问题。只要守住这个孤岛,他就是名合格的军人。严酷的现实,悬殊的兵力对比终于使柴崎冷静下来了。

        毕竟是高级军官,柴崎学过许多军事理论。他知道克劳塞维茨说过:“攻击和消灭敌人的本能是战争的真正要素。”如同进攻作战不排斥防御一样,防御战也不排斥进攻。

        “少佐,我想组织一次夜袭行动,把美国人从栈桥及其附近的滩头阵地赶到礁湖里。”柴崎抽动一下嘴角,声音有些恶狠。

        “长官见地极是,”出身军人世家的渡边是个标准的军人,尽管暗堡内潮热难当,军上衣的扣子却一个不落地扣着。他知道司令官已定下决心,不是在和自己商议,但即便是商议的口吻,他也要建议反突击,因为贝蒂奥太小,小得只要敌人一个冲锋,就会从岛的这边打到那边去。“倘若我们不这样做,等于..”他停住口,没把“束手待毙”说出来。

        但是,柴崎明白他后半句话的意思。他的面色严峻,在汽灯的映照下显得发育。他问少佐:“现在我们没有预备队了,你有什么办法抽出一些兵力参加反突击?”

        渡边是作战参谋,当然了解岛上的部队情况,他回答道:“一天来,各阵地均遭敌军轰炸炮击,只有岛东部部队损失较小,可从那里抽调部分兵力实施夜袭。”

        “你是说松尾敬公大佐的部队?”

        “对,松尾大佐防御的阵地不是敌人主要登陆的地段,据说他的部队还基本完整。”

        “就这么办,你马上让松尾大佐抽调一个大队实施夜袭作战!”柴崎命令道。

        在战争中一切似乎都很简单,但是就连最简单的事情办起来也是困难的。如果柴崎将命令下达给松尾,松尾接到命令后率部向肖普占领的阵地夜袭,或许形势就不一样了。

        但是,这一切都由于一根细小的电话线而永远成为战史学家的推测。

        渡边操起身边的电话,不通,又拿起第二部,不通,拿起第三部电话,还是不通,任凭渡边怎样大呼大喊,听筒仍是一片寂静。岛上的日军通信线路早已被美军炮火炸断了,派出去的电话兵非死即伤,有去无回。

        柴崎的汗冒了出来,是身冷汗。他万万没有想到最大的纰漏会出在一根细小的电话线上。无法联络,用什么去夜袭?!没有夜袭,怎么会取得这场作战的胜利?!塔拉瓦一旦落入敌手,多米诺骨牌就会一块块倒下,直到日本家门口,怎么能保卫天皇,拯救日本?!不能保卫天皇,拯救日本,还算是名合格的军人吗?!

        该死的电话线!

        柴崎急得站起身,说道:“别喊了!”他的目光落在渡边脸上,好大一会儿,才不容商量地命令道:“你去,徒步向松尾大佐传达我的命令,无论如何,只要有一口气,也要传达到,让他立即率部发起夜袭,明白吗?”“是!”渡边挺胸接令,推开暗堡侧门欲走。

        “回来,”柴崎叫住渡边,望着他那张娃娃脸,忽然产生一股怜悯之情。他还小,仅仅32  岁,生活的道路还很长,却要去执行这个很可能一去不复返的任务。柴崎是个冷酷的人,他自己都奇怪为什么此刻会怜悯一名战场上的军人,或许是极度的紧张使他有些神经质了。

        柴崎终于镇定了下来,他拍拍渡边的肩膀说道:“拯救皇国的希望全在于此,拜托了,多加小心!”

        渡边消失在黑暗中了。柴崎回到暗堡,喝了一口冷茶,又为刚才莫名其妙的怜悯后悔,怨自己干嘛要这样做,战场上又不是渡边一个人在打仗,虽然渡边年轻的身躯负担着贝蒂奥岛作战参谋的任务,付出了超人的体力和精力,但这只不过是尽一个军人的职责而已。此外,他是军人世家子弟,从军作战是他们祖先的遗产,是他应该做的,甚至应给他一个为天皇陛下死难尽忠的机会。我弃商从军是为改换门庭,疆场效力,博得功名,以慰祖宗;他从军是继承祖业,战死疆场,是份内之事。为什么要怜悯他呢?

        想到这里,柴崎一切释然,又把心灵深处的同情从脑海里驱逐得干干净净,代之是两个字:“夜袭!”

        他走出暗堡,到后方阵地叫住每一个遇到的官兵:“我是柴崎司令官,听我的命令:立即利用夜色去袭击栈桥附近的敌人,向他们发起进攻,狠狠地打!不要怕一个人作战,黑暗就是你的朋友,渗透到敌人阵地的每一个角落,杀死这群白脸野兽,让美国人尝尝日本人的刺刀。一切都拜托了!”

        他不停地重复这句话,听到他命令的人零零散散地去执行这次夜袭作战。于是,战争史上出现了一个罕见的夜袭行动。

        迟到的夜袭命令

        渡边又剧烈地咳嗽起来,一股浓腥味充塞喉咙,吐出几口痰,夜幕中看不着痰的颜色,他也不用看就知道是血痰。大学时代,一场肺结核几乎将他打垮。这是个富贵病,每逢着急劳累,都要发作。刚才走得急,老病又犯了。

        歇息片刻,他又匆匆赶路。不时有美军的冷枪袭来,打破这宁静的夜色。

        将圆来圆的明月,渐渐升到高空,一片透明的云,淡淡地遮住月光。空气中弥漫着热带的潮湿、海洋的咸腥、泥土的清新和淡淡的火药味。

        “如果没有战争,应该把奶奶接来,欣赏这异国风情。”渡边。有些感慨,他在家乡北海道是领略不到这番景色的。

        他生在一个日本人所艳羡的大家庭里,祖上曾随丰田秀吉征战,军功卓著。德川幕府末期,家境衰落,沦为下级武士。明治维新时,祖父参加倒幕派“王政复古”政变,在伏见之役大败幕府军,受到明治天皇嘉勉。父亲大迫尚敏曾任第7  师团中将师团长,在日俄战争中,跟随“军神”乃木希典大败俄军。他是父亲的第5  个儿子,出生不久,过继给父亲的好友渡边一雄,改姓渡边。渡边也是军人世家,继父曾任海军联合舰队驱逐舰战队少将司令官。

        家庭浓郁的尚武风气,培植起他从军的愿望,高中毕业后,就考入海军学院。不料,他患了肺结核病。他本可因此进入后备役。不到战场作战。但是,自幼受的尊皇、武国思想的熏染,强烈促使他“义勇奉公,以辅佐天壤无穷之皇运”,终于在家族的帮助下。到军队任职。

        到贝蒂奥以后,他很快感到自己的精力与体力是那样衰弱。战争是力量的搏击,而他却缺少力量,只是被一种武士的信念支撑着,才得以在这场空前规模的陆海空立体战争中继续留在部队里作战。他抬腕看看表,已走了4O分钟,再有一半路程就到了。渡边庆幸自己没遇上什么麻烦,四周只有不知名的虫子吱吱叫着。突然,前面传来一阵声响,有人在走动。渡边赶忙趴在地上隐蔽。等来人走近时,他认清是名日军下士,便站起身询问前面有无情况。下土刚要回答,只听有人大喝:“举手投降!”几道雪亮的手电光柱顺着声音照射过来。顿时,渡边好像掉进了冰窟窿中,心里一阵发寒。“是敌人!”他懂英语,知道自己碰上了美军巡逻队。原来,艾伦·李火烧鬼子兵、占领栈桥后,即将阵地交给了后来的肖普,自己则把部队分成小群多路,向敌后方阵地渗透,袭击日军通信枢纽和指挥机关。他早就盯上了渡边,见他匆匆一人夜行,猜想是传达什么命令,但仔细琢磨又觉得不像。哪有把少佐军官当传令兵使的?索性擒住讯问一下再说。渡边见美军一齐抢上前来,反倒镇定了。他定睛看着艾伦·李,操着熟练的英语说道:“我是渡边进海军少佐,你是何人,请报上姓名,我想与阁下角斗。”艾伦·李一听,觉得很有趣,这名日本军官很有一点西方骑士的风度。李是一名体育爱好者,拳击、击剑、摔跤和橄榄球都玩得不错,他想与这名瘦小的少佐交交手,玩一玩。他回答说:“我是突击队队长艾伦·李海军上尉,接受阁下挑战,请问怎样角斗,摔跤还是击剑?”渡边回答:“用刀吧,怎样?”“好极了!”艾伦·李拍掌赞同,解下武装带,与枪一起扔给目己的队员,抽出两把双刃匕首,摆个架式,说道:“来吧!”

        渡边脑子里飞快地思索着,他哪有心与敌恋战,只是想寻个机会脱身。他慢慢抽出军刀说道:“阁下的兵器是否短了些,即使我赢了也不光彩。”

        艾伦·李冷冷一笑道:“别担心,如果阁下能赢得了这把匕首,去留悉听尊便。”他也冒出一股古风,相信自己不会输的。在瓜达尔卡纳尔岛,他就曾用这双匕首干掉了数名操军刀的日军军官。

        俩人在月明地里交了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