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读窝

我生命的两极

乐读窝 > 其他书籍 > 我生命的两极

第30章

书籍名:《我生命的两极》    作者:叶辛


                                    

            第二,说“冲冠一怒为红颜”,只不过是封建文人们最喜欢弹的“女祸”滥调的反映,是文人们下流意识的反映,一会儿说陈圆圆和江南名士们眉来眼去的调情,一会儿说她和冒辟疆有恋情,一会儿说她被周奎(田畹)所占,一会儿又说她屈服于刘宗敏的淫威,甚至于说她投入李自成的怀抱,还和崇祯皇帝睡过觉……编织一套又一套的情史、艳史,无非是一个结论:“红颜祸水”。

            第三,这件事正如各地在争李白墓地、西施故里、诸葛亮卧龙岗的真迹在哪里一样,其实都是今人从现实利益出发,或为开发旅游故意引出“名人争夺战”的无聊之举,没多大意思。

            笔墨官司打得热闹,争得热烈,几年时间里,也没一个确切的定论。但是,洋洋洒洒的文章四处发表,倒吸引了另外一拨人的注意。

            1989年,消息传到我生活的省城贵阳,马家寨狮子山上“吴门聂氏墓”被盗。事发之后,震惊的人们只看到一具女性骨骼,36颗牙齿完好无损,排列得均匀细密,棺木朽失,里面的随葬品被劫取一空。人们闻听之际,连叹遗憾,瞠目结舌。还有人自作聪明地说,我们为什么只顾在那里争论不休,早知要被盗,还不如用科学的方法开棺验尸哩。

            马上有人说:正常的开棺验尸,是绝对不可能的。因为今天生活在马家寨的所有老少乡亲,都自称是陈圆圆的子孙。有谁敢去触犯众怒,挖他们这么多人的祖坟?

            悠悠龙鳌河

            坏事似乎也能变成好事。“吴门聂氏墓”被盗,使得考古工作者们失去了考证墓主究竟是谁的物证,但墓里埋着的,却实实在在地是一具女尸,那是不容置疑的。同样,这具女尸就是立碑的吴启华之母,也是没有疑问的。

            那么,她是不是陈圆圆呢?

            马家寨的吴氏后人们,一口咬定她就是陈老太婆,是他们上千人的祖宗。为向世人明示这一点,1994年春天,他们集资立了一块“陈圆圆墓说明”碑,竖在那里。我将碑文中最主要的一句话抄录如下:

            陈圆圆归隐之谜(6)

            陈圆圆究竟魂归何处数百年来众说纷纭,有云南说上海说苏州说等等,马家寨吴氏说陈圆圆墓就在这里,我们千余人都是她的亲子孙,如若不信请进马家寨亲自问问他们

            读了这段话,我认为马家寨的吴氏后人没有冒认吴三桂和陈圆圆为祖先的利益动机。首先,这种事情在整个清王朝统治时期,代代以口相传是可信和合理的,为了避免杀身之祸,却又要使家史不至于因岁月更迭而湮没在俗世中。其次,陈圆圆虽然名声很大,几乎妇孺皆

            知,但是,究其身份,终归是个妓女。在正统社会里是遭人贬损、受人鄙夷的。这个世界上,想没有一个人会冒认一个妓女为祖先的。况且现在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整个寨子的上千人认为她是自己宗族的祖先。前面我已经说过,这件事最初透露的年份,是在我去贵州插队落户的前两年。正是抓阶级斗争为纲抓得最紧、查三代、查祖宗十八代查得最严的1967年。马家寨吴氏不会不知道,吴三桂是历来被斥为“逆贼”、“汉奸”的,吴氏后人为何偏偏要在这个年头称自己是吴三桂和陈圆圆的后人呢?还有一点也不可忽视,几乎所有去水尾镇马家寨的访问者发现,吴氏后人都能把吴三桂及其他手下的儿子、侄子、女儿、女婿及重要将领的事迹讲得头头是道,还能完整地讲出他们的姓名。至于陈圆圆的传说,其中的细节,在马家寨也是流传得家喻户晓,不能不说也是一件奇事。有人提出疑义道,就是在偏僻乡间,有些秀才之类的人物,从古书演义中看来些传奇,茶余饭后在群众中传播,也是常有的事。

            贵州的学者则反驳道:不然。比如他们能说出胡国柱、夏国相为吴三桂的女婿。胡国柱、夏国相在历史上并无甚知名度,也没啥业绩,野史演义中很少涉及,不像《三国》、《水浒》中有名有姓的人物,他们怎么可能记得如此清晰。不是家族秘授,怎么可能讲得清十一二代祖先的名称。社会上随便找一个学问渊博的人,请他讲一讲十一二代祖先的名字,恐怕谁也讲不上来。且别说,文化大革命中,马家寨上还藏有吴三桂的皇伞和兵器。

            从1984年开始,不时有文章披露陈圆圆归隐在贵州岑巩县水尾镇马家寨狮子山绣球凸,争鸣的文章发表了不计其数,始终没个结论。

            一晃至今已近二十年了。作为自始至终的一个关心者,我想,有时候我们何不化繁为简地来思考一下问题。既然清军攻破昆明城,恢复其统治以后,一直久寻不见陈圆圆的踪迹。难道聪明如陈圆圆这样的女子,她就不会在预见到局势的危急之前,找一块僻静而又风光优美的地方作为自己的归宿嘛。联想到她追随吴三桂统治云贵的多年中,曾到过龙鳌里,并深深地为龙鳌里物华天宝的环境和优美的风景所吸引,她是极有可能归隐到这里来的。

            从这一意义上来说,陈圆圆葬身在贵州岑巩马家寨也是可能的。风光之美被誉为天上人间的悠悠龙鳌河,河水环绕鳌山流向东南,汇入GAFD3水,它从上古时代流来,还将流向未来,滔滔不绝地流了千百年,它能向世人揭开这一谜底吗?

            (2003年9月)

            震中在日月潭

            6月6日,台湾一派酷暑炎夏的气候。

            中国作家代表团抵达台北的当晚,主人就请我们定夺6月10日以后的路程。他们说,离开台北到台南去,有两条路线可行。第一条线,是经新竹到台中,游览阿里山和日月潭,在那里住一晚,遂而经台南到高雄,离开高雄回大陆。第二条线是新线,那就是走台东,经宜兰到花莲,路途中游览太鲁阁公园。又由花莲经台东市抵达知本温泉,在温泉住一晚,再直驱

            垦丁森林公园,最后也由高雄飞回香港。

            我们这个代表团的大多数成员都是第一次到台湾,很多作家对阿里山和日月潭的美景充满了向往。而且这条路线是传统的旅游线,从大陆去台湾的,几乎都走这条线。于是,有两三个人就表示了想去日月潭和阿里山的愿望。

            主人解释说,这原不是问题。往年来的作家团、诗人团,我们也是安排的这条线路。今年之所以推出第二条线路,是由于“9·21”大地震的影响,况且自那以来,余震不断。我们实在是从安全出发。在台湾,这一时节是雨季。风吹椰林,大雨说来就来。即使不震,连续暴雨也会造成山体滑坡,形成土石流。

            台湾人所说的土石流,就是我们经常提及的泥石流。从荧屏上看,那奔泻的景观还是很骇人的。

            但是,主人又强调说,我们只是根据实际情况作出如实介绍,究竟怎么走,还得听客人的,于是几位作家就让我表态。

            说实在的,我也十分盼望能去日月潭风景区,并在阿里山上的别墅里住一晚,小时候歌里唱的:“台湾岛啊我的故乡,多么美丽的地方。阿里山森林,一望无边,就像大海洋。蔗糖甜呀稻米香,日月潭啊好风光。”那动人的旋律至今仍耳熟能详。

            但转念一想,主人已明确表示,这么考虑是从安全出发,总有他的道理。我们只在台湾访问十天,既不想遇上土石流,也不愿碰到地震。于是我说:客随主便。安全第一,我们还是走东线吧。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没想到,6月10日晚上,准确地说是6月11日凌晨2点23分。我正处于酣睡之中,同屋的徐教授惊呼道:“地震,地震了!叶辛,快起来。”

            我从梦中惊醒,只觉得床在摇,那感觉就如同火车急刹车时剧烈晃动的车厢。我的神经顿时抽紧了,华华大酒店的走廊里传来尖声尖气的呼叫。我抽身坐起,并将背脊紧贴着墙,墙也在颤动。那一瞬间有恐怖的念头袭上来……遂而一切平静下来,客房里又像平时一样安静。

            但我们却是怎么也不能入睡了。又静待了一阵,确信地震已然过去。我走近窗户,朝窗外望去。台北下半夜的马路沐浴在街灯的柔光里,人行道上阒寂无人。

            徐教授说:“这一定是去年“9·21”大地震的余震。震中仍在日月潭所处的台中一带。台北只是波及。”

            虽是波及,对于我而言,已是这辈子遇到的最大一次身临其境的地震了。

            清晨6点钟,我们打开电视,第一条就是地震消息,震中果然在日月潭、阿里山一片的南投县。阿里山上,有近千人被困……

            全团作家聚集在酒店大厅的时候,已一致认定,我们选择走台东一线,是明智的决定了。

            当日下午进入太鲁阁公园,抬头仰望陡峭壁立的山峰,俯首细观深谷中奔泻的河水,恍惚之间,仿佛感到我又走进了西南山乡奇峻的猫跳河谷和乌江天险。悬崖上飞泻而下的瀑布,沟溪里翻滚着白浪的河水。还有那到了午后仍是那么浓烈的雾岚。所有这一切为何如此相像,让人似曾相识?我知道,西南山乡的很多奇丽景观,是地震所致。难道眼前的一切,也是出于相同的原因?

            果不出所料,前方道路上,有山崩的残迹。醒目的标志提示路人车辆,行走务必小心。而立在一旁的路碑,则告之旅人,如此大自然鬼斧神工之杰作,正是地球上大陆板块和菲律宾板块撞击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