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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走神儿不如我走神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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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书籍名:《你走神儿不如我走神儿》    作者:黄集伟


                                    

            从创作本丛书开始,两位作者自称“乌鸦妈妈”。在她们笔下的“乌鸦系列”中,乌鸦的历史被她们大胆地虚构了出来。她们构筑了一个乌鸦的乌托邦。

            很久以前,乌鸦其实是五颜六色的。尤其在灰蒙蒙的冬天,它们五彩缤纷的颜色被所有动物羡慕。不过,没过多久,乌鸦们彼此开始发生争执——几乎每只乌鸦都说只有自己的颜色才是正宗的乌鸦颜色。为此,它们相互构陷,彼此诋毁,纷争不已……如此情形惊动了上天。有一天,一场瓢泼黑雨过后,所有乌鸦都变成了黑色……

            其实,这故事也是写给成人们看的。在童话中,所有动物其实也是人,正如在人的世界里,很多动物会去扮演上帝。

            绝望,如此露骨、并且优雅

            艾德蒙怀特  《普鲁斯特》  左岸出版公司

            凋零,灰烬……因为生命是迷宫,所以必须隆重幻觉

            普鲁斯特的作品向来被认为具有迷宫属性,即使阅读他的传记也未必容易。且不说时空漫长、疆域遥远、文化差异、风俗迥然,就说原型索引,已难于上青天。所以,有关普鲁斯特的一切,并不因为评论的喧嚣或传记的无穷无尽而清晰或明确……成为谜是普鲁斯特的宿命。

            关于传记,编者说:“人物传记有时也是残酷的。它所挖掘出来的除了美好的自我满足,也就当你不知不觉中取代了这个人,或对他有所期待时,它更可能是无情地披露,想想,缔建不世伟业的英雄私底下却是个痞子无赖的行径,创作出曲折动人小说的作者却过着平淡乏味的生活,可以这么说,人物传记就是一种理想形象的建立、探索,或甚至崩坏的过程。”……其实,传记阅读一样如此,其最大的冒险在于它很可能是一个偶像随着阅读渐次崩坏的过程。正如有人说,旧是不能怀的。怀不好的话,最旧往往变成最坏。

            可能因为传记看多了,对于人生,编者其实更多悲凉之慨:“众生百态,贤愚痴狂,所有人不过都是天地的过客,在这些传记中,我们跟着这些主角一起走过历史,他们则因着我们而有了新的声音。走过这些人群,我们看到、听到的,都指向一个方向——生命的尽头,不能化做轻烟。即便是云淡风轻的生活,也都是尽情怒放过后的选择,是喜是悲,全在成就人生漂亮的谢幕。”这“悲凉”抽象至深,但当那“尽情怒放”或“云淡风轻”被我们充填上自我经验的五颜六色后,“抽象”发生改变。

            而关于人生,普鲁斯特说:“在我们这个所有事物都会凋零、所有事物都会化为灰烬的世界中,有一样东西比美还彻底地衰败、幻灭成灰,所留下的仅是自身一点残留痕迹:这个东西的名字叫悲伤。”其实普鲁斯特所表达不过是一种普遍的绝望,不同的是,很少有人能把绝望表述得到如此露骨,并且优雅。

            用泪水串联的旅程

            艾克沙维·李比雄  《远近丛书》  上海文艺出版社

            没有泪水,心里装满海水,也是泪水

            本丛书由《生死》、《自然》、《梦》、《夜》四种组成,每种由中外两位学者各自完成,仿佛同题作文游戏。为此,丛书采取“正反设计”这种设计本身也像一个比喻?因为“生死”、“自然”、“梦”、“夜”这些人类必然共同面对的主题确有正反诸多层面?

            丛书中最让人慨叹的是《生死》一辑。此辑由法国学者艾克沙维·李比雄和学者汤一介分别完成。

            论及生死,学者艾克沙维·李比雄下笔温软,言辞纤细。他开篇的题目是“死亡是一颗印章,盖在饱含泪水的信上。”

            作者说:“我父亲在他生命的最后七年里也没有休息,这段时间对他来说既是回顾也是为来世作准备。他信任我们。‘您对您的安葬有什么想法吗?’——‘全凭你们安排。我只要求我所有后代(七个子女、三十二个孙辈、四十二个重孙辈)的姓名都在讣告上出现……”

            如此冷静、安详,死亡便不再是令人恐惧,而成为一种用泪水串联的旅程——它让生命成为一只花环:里侧是过去,外侧是将来?无人可以跳跃而出。

            色情立场

            爱德华·傅克斯  《欧洲风化史》  辽宁教育出版社

            色情立场有时是个碉堡,有时是颗子弹

            进入网络聊天室,人们情不自禁选择了色情立场。不过,这个容易使人大惊失色的立场其实仅仅是个表面的立场——依据是,在聊天室,与人们通常在地面参加假面舞会不一样的是,他们撕碎了假面。至少对于他们的灵魂而言,就算在聊天室也不过只穿一件情趣内衣,宛如亵渎。对于通常以体面为由、以预防感冒为由的烦琐伪装而言,在聊天室,人们灵魂的一丝不挂凸现出一种简省之美。相比而言,藻饰反显得病态、羸弱。人们在聊天室生态中,远比在现实秩序生态中具有更高免疫力。这等于说,假使完全豁免虚伪的道德盛装,那么,所谓羞耻的感冒不过谣传。

            二十世纪初,德国人爱德华·傅克斯完成传世之作《欧洲风化史》。该书第二卷《风流时代》的首句,没头没脑,爱德华·傅克斯兀自感叹:“失去了天堂啊!”这个感叹在我看,其实是对人类健忘劣根的一种诅咒。我凭空相信人类现有的历史记忆,仅仅不过曾经有过的真实记忆庞大容积中一个小小角落。更辽远的欢娱更肉欲的欢畅早已被人类遗忘……它如此短暂。遗忘与遮蔽的本能迅速将一切覆盖。

            仅有极少数记忆顽固坚定如爱德华·傅克斯者,还在怀念1789年以前人性狂欢的极乐。他说,“谁要是活过了那一年,有生之年都会怀念沉没的极乐岛。”在那个极乐岛上,“女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迷人,男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文雅,连真理都不是赤裸裸出现在世人面前,而是披着滔滔不绝的俏皮话的外衣。玫瑰不再有刺,罪孽不再丑陋,而德行也不再面目可憎,什么都是芬芳馥郁,优雅动人,花光四照。人们不再为内心的悲苦、肉体的疼痛和罪恶的阴谋沉着脸。欢乐和幸福使他们脸上的每一道线条都显得生气勃勃。眼泪被微笑稀释,痛苦只是升腾到更高一级欢愉的一个台阶……人们不承认他们会年老体衰。他们永远年轻,永远在开玩笑,甚至死到临头还在那里调情。一切都浸透了淫佚,一切都表现出肉欲。生活成了无休无止的行乐。消魂之后,不是叫人难受的觉醒,而是新的欢娱。事情和行为都没有后果。只有‘今天’,‘明天’是没有的。规矩正派并不责难肉欲,曲解肉欲。肉欲像一座施过魔法、驱逐了罪孽的大森林,林中没有一棵树长着禁果。凡是甜蜜的、诱人的果子都可以品尝,每一步都有成千的、形形色色的愿望等着实现。享乐是人们至死不渝的伴侣,它慷慨地赐予每一个人。乳臭未干的毛头小伙子,目光中便已燃烧着享乐的预感;而红颜老去的妇女,许诺施舍的眼神仍是那样撩人。大自然废除了它的铁定的法则,连反自然的行为也不令人嫌恶,而是淹没在辉煌的美的海洋之中……”

            在我的理解中,不责难肉欲、不曲解肉欲、将肉欲视为一座施过魔法、驱逐了罪孽的大森林,是爱德华·傅克斯全部怀旧慨叹中最迷人也最深刻的部分。刚好,当下,此刻,在网络聊天室里复活的,就是它。它如冰毒一般迷人。过去或现在,冰毒可以上瘾,大麻可以上瘾,杜冷丁可以上瘾,现在或者将来,聊天室也一样。一个可以上瘾的玩具。比起黄色白色新闻充斥的小报,它多出更多想像更多无聊更多空虚更多情色更多肢体舞蹈更多暧昧眼神……蜩螗沸羹,如盛宴。一个话语的盛宴。

            因而“色情立场”虽仅止“表面文章”,却蕴涵无穷暗示。从“妈咪值班室”  (500人在线,正在打牌,请勿打扰  ),到“三十岁的浪漫”(100人包厢)  (客满);从“我是放纵的女人”(200人包厢/客满),到““性爱天堂·你要结束18岁”(2000人包厢/客满),从“一夜情缘北京的恋爱天空”(50人包厢/客满),到“电话做爱基地”(855人包厢/客满)……这些被我COPY而来一字未改的聊天室冠名尽管肉欲弥漫,但却如刀戟一般,刺伤了道德君子的病态豪迈苍白优雅。这其实也算无足轻重。比如此温柔一刀更致命的,是在聊天室大众记忆的苏醒。那沸沸扬扬的口语耳语抢白争辩,将一组庞大无比的所谓不洁的记忆唤醒,将那些在日常生活中被我们用隐语去指代、用象声词去置换、用委婉语去遮蔽的各种器官名称一一唤醒……那些名称曾经让我们的口腔被罪恶感塞满,让我们的胸腔被焦虑紧张惶恐抑郁堵塞。在道德表演的舞台上,那些器官被阉割。被优雅地忽略。久而久之,它们被逐渐遗忘。

            如果不是有了聊天室,那些永远沉睡在教科书中的名称几乎永远不会进入放浪恣肆的口语表达时间,永远不会雀跃于大众红口白牙往复咀嚼的一泻千里之中,更无可能在数字时空的虚拟情境中现场直播。在没有聊天室之前,我们不会说到“乳房”,不会说到“阴茎”,不会说到“阴唇”、“阴蒂”,也不会说到“阴道”……记忆与语词之间的那根因缘连线已被长久忽略、拆散……记忆被话语强权监控、封锁、清洗、改造。它甚至连心理学家所言“动机性遗忘”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