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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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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书籍名:《猫灵》    作者:王秀梅


                                    

            猫灵  第六章30

            我抱着落落在花圃里看那朵罂粟花的时候,看见马路从远处走了过来。他笑着走到我跟前,蹲下来说,这花挺漂亮的,什么花呀,你种的吧小白?

            我说,虞美人,漂亮吧?我种的。

            在一般人眼里,马路不太像是那种容易发生外遇的男人,他在港务局机关做一名循规蹈矩的小科员,朝九晚五的,性格也像机关生活一样刻板,中规中矩。我想,可能每个这样生活着的男人内心里都有一种隐秘的反叛欲望,他们更期待生活发生变化。

            其实我是在等马路,我想问问他郑芬芳夜里是不是真去过厨房。

            马路的回答证实了我所看到的并非幻觉,他说郑芬芳的确有时喜欢夜里起来乱走,穿着睡衣,总喜欢去厨房。他说他认为她这种行为属于梦游,他说她这样已经很久了,从认识她的时候就这样。

            我说,马路,你跟那天差点被车撞了的女孩子还有联系吗?

            马路说,她找我买过一次船票。

            我从马路的神态里看不出丝毫异样。

            马路回家之后,我继续看了会儿罂粟花,确切地说,是虞美人。它一直以两种面目出现在花圃里,白天是虞美人,而晚上却是一朵有毒的罂粟花。我确信是当年我母亲白露最宠爱的母猫西西的魂灵隐藏在这朵花里,它向我散发着熟悉而遥远的气息。

            猫灵  第六章31

            我的朋友郑芬芳穿着一件红色睡衣,从她家厨房窗户里轻飘飘地落了下来,美丽而优雅地在空中飞舞着,长长的头发散开来,柔软得像一缕缕黑色的烟。

            她曼妙无比地在空中舞着,月光下美得如一只蝴蝶,有一种飞翔的质感,缓慢地从高空里向下坠落,最后悄无声息地落到了水泥地上,红色睡衣柔软地摊开如摊开了一地红色水彩,头发散落在地上,如一瓶墨水从空中落下后溅出的黑色花朵。

            总之郑芬芳下落的过程和落到地面后的样子极其完美,如同一次成功的行为艺术表演。她最后躺在地上的画面如同一幅浓墨重彩的水彩画。

            当然我是在梦里看到了郑芬芳下落的一幕,但是梦境非常清晰,我似乎还看到了我自己,站在阳台窗户里,眼睁睁看着郑芬芳从厨房窗户里落了下来。我很紧张,两只手用力挂住窗台,  玛瑙红的大理石窗台散发出一股冰一样的寒冷,穿透我的手掌,直达心脏。

            我在大骇中醒来,无声无息地躺了很久,意识逐渐清醒过来,伸手摸了摸脸,发觉手掌仍然冰一样地冷,仿佛我刚才真实地站在阳台上,把手掌紧紧地扶在大理石窗台上。

            我敏捷地坐起来,下了床,走到阳台上。月光如同梦里一样明亮,大约已是午夜,小区里空无一人,水泥路发出灰白的颜色,花圃里的罂粟花影影绰绰地开放着。郑芬芳楼下的水泥路很干净,空荡荡的,我没有看见刚才梦里那幅浓墨重彩的水彩画,郑芬芳家厨房窗户也紧闭着,厨房里没有亮灯,一切都很安静。

            我把手扶在大理石窗台边上,大理石在夜里散发出来的凉意跟梦里毫无二致。我摩挲着冰冷的大理石,心里回旋着深深的忧郁。

            母猫落落也醒了,它无声地跃上窗台,靠着我的手趴了下来,疲惫而忧伤地看了看窗外的夜色,然后闭上眼睛,喉咙里发出均匀的呼噜声。我知道它并没有睡,它只是在呼吸,陪着我。它就像我的影子。

            重新躺回床上之前,我打开电脑把刚才的梦境记录了下来。我看了看最近的记录,我所做过的梦大体有我母亲白露,她出现在一面雕花铜镜里,郑芬芳和马路,他们出现在他们家厨房里,死于1982年的母猫西西的红沙坟。另外,还有一些不熟悉的,看不清脸部五官的陌生男人,我跟他们之间那些荒诞而恐怖的血和火的交锋。

            重新躺回床上的时候,大约已经是凌晨了。我是喝了一杯咖啡之后入睡的。

            猫灵  第七章32(1)

            很奇怪,我想见黑衣女孩西西的时候,总能在我父亲老谢的白露酒吧里见到,就好像我们事先约好了一样。

            我认为在所有的颜色里,黑色是最高贵的一种,没有其他颜色可以与之媲美。因此,黑色是一种最难穿的颜色,不论对于男人还是女人来说。

            而西西是我所见过的把黑色穿得最有味道的女孩。她好像非常偏爱黑色,我没见过她穿其他颜色的衣服。她的黑衣服款式很简洁,却处处透出一种不凡。我非常欣赏西西,她有着跟我一样深居简出的苍白肌肤,脸上从来不施粉黛,头发也是天然的顺滑。我想可能这些是吸引我欣赏她的原因所在,我们好像是同一类人。

            过去我来白露酒吧主要为了见我父亲老谢,来了之后我通常都是忧伤地喝着酒,老谢不太陪我,偶尔过来坐一坐。现在,如果我想见西西了,那么我来白露酒吧就是一种有目的的行为,有目的比无目的要令我不那么忧伤。

            我跟西西对坐着喝红酒,我们已经可以算作熟人了。有时候我们也抽烟,并且对烟的爱好也很一致。抽烟的时候,我想起我的母亲白露,我告诉西西说,我是跟我母亲白露学会抽烟的。尽管她在世的时候我才9岁,还没开始抽,但那时我就对烟非常迷恋。我崇拜我母亲白露,她喜欢的事物对我来说都是一种诱惑。

            也包括你父亲吗?西西突然这样问我。

            我笑了笑,西西是个聪明至极的女孩子,跟我一样。我们是同类。是的,我说,我父亲谢未阳对我来说也是一种诱惑,因为我母亲白露拥有整个的谢未阳,但是我父亲是那么地爱白露,他甚至无法把感情分出一部分来给我,这让我很嫉妒。

            我理解,西西说。

            我相信西西理解我说的,关于我对我母亲白露以及对我父亲谢未阳的感情。

            西西说,你注定不是一个肯简单活着的女孩。

            这时我的父亲老谢走了过来,他跟西西打了声招呼,我注意到老谢看西西的目光有些不一样,很柔软。我疑心在我没来白露酒吧的时候,我父亲对独自坐在角落里喝酒抽烟的西西已经注意很久了。我毕竟不太常来我父亲的酒吧。

            在谈什么?老谢问。我不知道他想问的是谁,他含笑地看着西西,似乎我才是个外人。

            在谈你呗,谈你有多少个情人,我说。

            谢小白说话一向都是这样,我们之间很随便。我父亲谢未阳似乎觉得我在西西面前有些不太给他面子,他这样跟西西解释,我觉得挺可笑的。

            我没有冤枉老谢,他的确有很多情人。我母亲白露死后他就开始有女人,一直没断过。他跟她们之间的关系都不很长久,我认为这是因为他一直没再找到像我母亲白露那样令他着迷的女人。

            我很愿意跟黑衣女孩西西谈论我父亲的情史,而西西完全是一个礼貌的倾听者。老谢之所以在我母亲死后搬出了西沙旺,表面看来这跟他不愿天天睹物思情有很大原因,但我认为还有另外的原因,就是他得有女人。而只要我在,他就跟他的女人过不安生。

            他曾经带回过一个女人,那天他试图让她在家里过夜,给她烧了洗澡水。她洗澡的时候,我把我母亲白露的相册搬到客厅里,挑出一些最漂亮的,然后开始用胶水往墙上粘。这项工作我干得很用心,当我父亲老谢从厨房里出来之后,我无所谓地看着他,第一次产生了一种隐秘的疼痛的快感。老谢小声央求我说,谢小白,取下来好不好?我努力模仿我母亲那样美丽地笑着,说,不好。老谢开始动手去揭那些相片,我站在他旁边,飞快地用胶水再贴上去一张。最后我开始踢他,同时声嘶力竭地哭,我希望自己能哭死过去。结果后来我真的觉得有些喘憋,老谢发现我没了声音之后,我已经没有鼻息了。

            从此老谢再也不敢往家里带女人,他生怕我再那么哭一次。那次我差点死了。他不敢再冒那样的险。

            但是我知道他一直有女人,他并不刻意隐瞒。我知道他一直在试图让我明白,他有这个权利,尽管他从未认真向我提出过这个问题。

            我跟西西的关系似乎将一直以这种形式而存在:我是一个倾诉者,而她是一个倾听者。我仿佛突然发现,我原来是如此地需要这样一个倾听者。在我父亲老谢的白露酒吧里,我难以抑制这样一种冲动的膨胀,而在这种倾诉里,老谢和白露将是永远的主角。

            午夜时分,走出白露酒吧之后,我的意识有些清醒,我看着美丽苍白的黑衣女孩西西,觉得刚才像处在迷幻之中。我很少如此放纵自己的语言,我一向认为语言和文字这两种最基本的表达方式里,每个人只能拥有其中一种,而我长时间以来一直在用文字跟这个世界对话,语言感不可避免地在日渐生涩。

            我跟西西在白露酒吧门口分手,她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小小的身影瞬间就从我的视野里消失了。

            不知道为何,我有些怅惘。如果西西是个男人,我会误认为我喜欢上他了。而我是绝对的异性恋者。

            我的出租车在静夜的大街上无声而快速地行驶,我一直觉得西西的气息没有走远,一种淡淡的香气,一直在我身边忽远忽近地存在,直到车子驶过一段黑漆漆的铁路立交桥洞,进了西沙旺小区,在楼洞口停下来,这种若有若无的香气都始终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