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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夫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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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求学生涯(3)

书籍名:《屠夫看世界》    作者:陆步轩


                                    进入高三,学校分文理科,我结合自己的兴趣,选择了文科。老师、同学们纷纷质疑:

        “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你理科成绩那么好,何必报考文科。”

        在人们的意识里,只有头脑不够用,数理化学不懂才会选择文科。他们哪里知道,我自幼饱览群书,博闻强识,倘不学文,这些资源岂不白白浪费!

        现在看来,当初选择学文,是我人生道路上的第一败笔,除外语类之外,文科多属软科学,与政治结合太过密切,倘若头脑不灵活,不会见风使舵,八面玲珑,又无叔伯阿姨提携,绝无前途可言。如果学理工科,以我的成绩和天赋,必考清华,掌握一定的专业技能,毕业后即使时运不济,分配到柴油机配件厂,也会如咸阳街头擦皮鞋的工程师所说的那样,用所学知识改进、改造柴油配件设备,或许能使工厂起死回生,为地方经济做点贡献,断无学非所用、沦落街头杀猪卖肉为生的道理。

        抛开这一切不说,单从应试的角度讲,理科成绩优秀的学生弃理从文未必就吃亏,因为语文、数学、外语是文、理科都必须考的科目,而铁了心学文的学生往往数学成绩不好,这恰是我等的优势。

        选择了文科之后,我重点突破英语、历史、地理。因为对我而言,语文、数学即使不复习,单凭以往的基础,考试时也不至于拖了后腿。至于政治,与时事结合太紧,死记硬背的玩意儿,临阵磨枪,不亮也光,背得早了,到时候反倒又忘了,或者又过时了,跟不紧形势,白忙活一场。

        如此调整了思路,上课便不再用心。一次上语文课,老师在讲台上慷慨激昂,引经据典,广征博引,讲得神采飞扬,唾沫星子乱溅,我却在座位上心猿意马,昏昏沉沉,打起了瞌睡,被老师发觉,罚站到后排。我不服气,赌气似的取出一本英语书,叽里咕噜读了起来,又被老师请到了教室外面。我故意作弄老师,未加理会,扭头就走。老师恼羞成怒,捡起一块砖头,在后面追赶。我年轻力壮,身手敏捷,老师硬胳膊硬腿,哪里追得上?在学校兜了几个大圈子,老师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我自逍遥法外,嬉皮笑脸,气得老师破口大骂:

        “日后你要是能考上大学,把驴骑到俺家门前,撅俺的先人!”

        后来我考上北大,得饶人处且饶人,并未睚眦必报,如老师所说,骑上驴堵住门去骂他的先人。老师也似乎很健忘,将那件事忘却了,始终没能想起班里曾经有过我这么一位调皮捣蛋、经常旷课的学生。

        1984年高中毕业,我以全校第一、遥遥领先其他同学的成绩超过了大专录取分数线,但英语、政治、历史、地理分数相对较低。我权衡再三,认为自己的潜力还没有得到充分发挥,在个别老师、同学的怂恿下,最终自动放弃上西安师专的机会,选择了复读。

        分田到户后,粮食日见宽裕,再也不必为吃饭发熬煎了。这时父亲也开始做一点“投机倒把”的买卖,农闲时分,买来牛、马、驴、骡等牲畜,精心喂养一段时间,上膘后,农忙时节再卖掉,赚取其中的差价。

        猪是不屑再喂了,没有利润,还劳累人,但有时却贩。1980年前后,关中地区猪价大跌,猪仔三元一只,少人问津。价值规律之下,河南猪贩子蜂拥而至,专门收购老母猪,据说老母猪皮粗肉厚,骨头硬,寿命长,可以几天不吃不喝,长途贩运死不了。父亲曾与河南省漯河市的一位小学教师搭帮,专做老母猪生意。每次小学教师前来,与我住同一间屋子,他鼾声雷动,脚气熏天,但我们一家还得委曲求全,奉财神似的尊为上宾,好酒好菜好茶饭地悉心招待。

        那时,祖母还健在,整日拖着一双小脚,忙前忙后,照顾一大家子的饮食起居。

        奶奶是1986年春天,即我上大学的第二年过世的。

        在我的记忆里,奶奶没有吃过一天闲饭,总是屋里屋外,扑前奔后,忙里忙外的。听父亲讲,爷爷年轻时是个江湖派,狐朋狗友结交了一大帮,挥金如土,嗜赌成性,三天、五天见不了踪影,常把奶奶一个人撇在家里,奶奶孤独,学会了吸旱烟。后来,爷爷把祖上积攒的基业如一个鸡毛毽子,放到脚尖,“嘣噔”一声踢踏得一干二净。“树倒猢狲散”,没钱了,酒肉朋友也不勾引了,爷爷金盆洗手,奶奶也染上了烟瘾。“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亏得爷爷赌运不佳,否则“社教”时我家不是地主便是富农,一辈子抬不起头来。爷爷失却江山有功,五十多岁就抱病在床,做起了老人,而奶奶却因咳得厉害,扔掉了旱烟袋。1985年底,我放寒假回家,奶奶已卧病在床,几天水米未进了。看过赤脚医生,没穿鞋的大夫说没什么大病,偶感风寒而已,吃他几服中西医结合的药就会好的。但我知道,奶奶已经七十多岁了,风烛残年,如不停运转的机器,零部件已经磨损得不成了样子,说是没病,其实已浑身是病。

        想到奶奶辛劳一生,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如今病成了木乃伊的模样,将不久于人世,我心头一酸,不停地抹眼泪。奶奶却宽慰:

        “俺娃甭难受,你上了大学,我走就放心了。到了阴曹地府,我会跟你爷、你妈说你出息了,叫他们也放心。”

        我号啕大哭,亲戚邻里都跟着流泪,大团圆的日子顷刻变得凄凄惨惨,悲悲切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