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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夫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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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求学生涯(7)

书籍名:《屠夫看世界》    作者:陆步轩


                                    当然,我说这些,并没有诋毁民办院校的意思,应该说它们对中国高等教育的普及,国民素质的提高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我想说的是,那时,大学竞争之激烈,百分之三的升学率,大部分学生在学校食堂—教室—宿舍三点一线式地忙碌着,生活圈子狭窄,学习、学习、再学习,枯燥而乏味,远没有如今的学生网吧、游戏、谈恋爱,活得洒脱自在,丰富多彩。

        宿舍是我们的乐园。我们每个人都有绰号,我来自陕西,他们叫我“老陕”,也是“臭大”,广东的哑巴是“傻二”,北京的京片子叫“瘪三”,尖嘴猴腮的湖南人是“猴四”,大连的老白鸡是“麻五”,江西井冈山的白面书生叫“狗六”。每个人各有特点,傻二傻头傻脑,却傻人有傻福,而今已有两个儿子,是广东某县的实力派官员了。他最早背叛了南方,不吃米饭,喜食馒头、面条,满口潮州普通话,说话像吵架,打太极拳老师评价“有力”,吃饭便要死皇帝(吃饭叫“驾崩”),每日必品功夫茶,而且嘴皮子工夫日益见长,大家很惧怕噪音污染,希望他早日不会说话,所以叫他“哑巴”。他则偷偷地去掉了“口”字旁,据说在闽南话中“亚”“阿”同音,无形之中让这傻小子占了便宜;北京半壁店的小瘪三,说话总把舌尖翘起,故意混淆普通话与北京话的界限,然后嘲笑我们的普通话少盐寡醋;每天都要照无数遍镜子,拨弄几下吉他,唱一些忧郁的歌的猴四,对于别人都长胡子,甚至连女同学都有“络腮胡子”的绰号,而自己颌下却童山濯濯非常恼火;脸上时隐时现几粒麻点的麻五老白鸡酷似警匪片中的老大,当听心仪的女孩说他声音很有磁性的时候,经常在楼道里一展歌喉,唱一些跑了调、走了味的歌;以清词丽句著称的狗六,自喻为情种,到处拈花惹草,刚送走桂林大学的痴心女,却又迷住了北京四中一个很清纯的小姑娘,害得人家三天两头找上门来,自己却东躲西藏,免得落下拐带幼女之嫌。一代神人,“佛学大师”王伟正,大学四年,五载参禅,终未看破红尘,大彻大悟,不得不从最北端的哈尔滨,跑到最南端的广州,做起了城市的美容师;书贩子胡足青,我们班五大三粗的那个,在学校举办的拳击擂台赛上,一记勾拳,将对手打翻在地,老哑巴一伙唯恐天下不乱,台下拼命鼓噪“打死他,打死他!”他终于心慈手软,动了恻隐之心,如农夫与蛇,反被对手赶下了擂台。想不到他却早已把书香换作了铜臭,几个春秋下来,置了房,购了车,成为暴发户,大款一族。

        倒霉的当属老白鸡,他刀子嘴豆腐心,嘴硬屁股松。他住下床靠门,晚上熄了灯,大家讲故事解闷,老白鸡捣乱,偏要唱一些乌七八糟的歌,扰乱我们的思绪,老哑巴一声呐喊,哥儿几个一拥而上,抓胳膊撴腿撕耳朵,把老白鸡抬将起来,一收一放,狠蹾屁股,直整得老白鸡哭爹喊娘,打躬告饶。

        2003年11月,我受中央电视台之邀,做客新闻会客厅,其间假公济私,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母校。学校青石构筑的南大墙已然推倒,代之以充满孔方兄气息的商铺、门店,高大雄伟的理科教学楼群拔地而起,可昔日的老师,大部分已退休,尚有少数或定居海外,或远走他乡,早已是物是人非。短短十余年的光阴,变化尚且如此,那么二十年、三十年以后呢?世事变幻,果真难以预料。

        在京同学,相约于北大勺园,《人民日报》的老崔,常年在北京,可工作繁忙,已经好几年没回过学校了,开着一百多万的宝马,却找不着进校的路径,七绕八拐的,保安看汽车高档,才没有拒之门外。中国国际旅行社的老王见到我,第一句话就是:“老陕,你真行,我也要向你看齐,准备下海了。”我说我差点儿被海水呛死,准备抓根救命稻草上岸了,如今“道不同,不与为谋”。据悉,他供职旅行社多年,客户、业务都很熟悉,这时下海,正是时机。留校任教的龙清涛、刘颂浩历经家庭变故,仍能处之若泰,一丝不苟地教书育人。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的谢留文,温文尔雅,学者风范呈现无遗。

        相比之下,自由撰稿人老白鸡已不敢相认,一顶帽子遮掩着已然脱光的头颅,昔日的风采未留下任何痕迹,坎坷的生活阅历已使至今仍孑然一身的他愈加世故、老到,也更显现出世态的炎凉。真不敢相信,这就是当年匪气加才气,桀骜不驯的老白鸡!他曾给我写过一篇文章,发在互联网上,摘抄如下:

        兄弟,我在这里

        提交者:白色的鸟于北京时间2003—07—2723:43:57

        我从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一张照片上重新见到你,也从没有想到十四年后你是这样的处境。昨天晚上,我和几个朋友在北京的一家户外大排档上吃饭,大家兴高采烈地议论着即将开始的足球比赛,我的手机响了,电话里,一个朋友有些猎奇一样地提到了你的名字,然后说在网上看到了你在西安街头小店肉案上操刀卖肉的照片。我不相信地让他再核对一遍你的名字,每一个字的写法,以及新闻里有关你的一切。最后,我不得不承认,那就是你,我同宿舍的兄弟。

        那天晚上我家乡的球队来北京比赛,我和家乡的朋友们一起参加了赛后的球员球迷联欢会,那些拥有一张灿烂的脸的孩子们忘情地追逐着他们心目中的球员,表情嚣张而肆无忌惮,我在他们身上隐约看到了当年的自己。整个热闹的晚上我都心不在焉地想着当年的我们,想着当年的你。我知道你从来没有过这样放纵的表情。回到在北京的临时寓所,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拨号上网。我在电脑屏幕上又看到了你的照片,别人对我描述的那张。我的心脏在收缩,你的样子除了比在学校时更加苍老以外,其余的都没有改变,不同的只是你的手里拿着一把砍肉的刀。你的旁边,有一个女人在忙碌着,旁边的文字介绍说那是你的妻子.你和她一起租下了一间只有二十平方米的小屋,前店后家,日复一日地将一块块猪肉卖给附近的家庭主妇。文字还特别介绍说:因为你的信誉好,你的顾客很多是回头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