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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剑客无情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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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书籍名:《多情剑客无情剑》    作者:古龙


                                    

        李寻欢皱了皱眉,道:“包袱?”

        查猛道:“不错,那包袱乃是别人重托给‘金狮镖局’的,若有失闪,敝镖局数十年的声名就从此毁于一旦。”

        李寻欢瞧了黑蛇的尸身一眼,道:“包袱难道不在他身上?”

        查猛道:“李兄这是说笑,有李兄在场,区区的黑蛇怎么能将那包袱拿得走。”

        李寻欢皱了皱眉,叹息着喃喃道:“我平生最怕麻烦,麻烦为什么总要找上我?”

        查猛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接着又道:“只要李兄肯将那包袱发还,在下非但立刻就走,而且多少总有点心意,给李兄饮酒压惊。”

        李寻欢轻轻抚摸着手里的刀,忽然笑道:“不错,那包袱的确在我这里,但我却还未决定是否将它还给你们,你们最好让我考虑考虑。”

        查猛面上已变了颜色,虞二拐子却抢着道:“却不知阁下要考虑多久?”

        李寻欢道:“有一个时辰就已足够了,一个时辰后,还在此地相见。”

        虞二拐子想也不想,立刻道:“好,一言为定!”

        他再也不说一句话,挥手就走。

        黄衣童子忽然格格一笑,道:“有半个时辰,就可以逃得很远了,何必要一个时辰。”

        虞二拐子沉着脸道:“小李探花自出道以后,退隐之前,七年中身经大小三百余战,从来也未曾逃过一次。”

        他们来得虽快,退得更快,霎眼间已全都失去踪影,再听那清悦的手镯声,已远在十余丈外。

        阿飞忽然道:“包袱并不在你手上。”

        李寻欢道:“嗯。”

        阿飞道:“既然不在,你为何要承认?”

        李寻欢笑了笑,道:“我纵然说没有拿,他们也绝不会相信的,迟早还是难免出手一战,所以我倒不如索性承认了,也免得跟他们噜嗦麻烦。”

        阿飞道:“既然迟早难免一战,你还考虑什么?”

        李寻欢道:“在这一个时辰中,我要先找到一个人。”

        阿飞道:“什么人?”

        李寻欢道:“偷那包袱的人。”

        阿飞道:“你知道他是谁?”

        李寻欢道:“昨天那酒店中有三个金狮镖局的镖头,除了诸葛雷何那赵老二外

        还有一个人,我要找的就是他!”

        阿飞沉默了半晌,道:“你说的可是那穿着件紫缎团花皮袄,腰上似乎缠着软鞭,耳朵还有撮黑毛的矮子么?”

        李寻欢微笑道:“你只瞧了他两眼,想不到已将他瞧得如此仔细。”

        阿飞道:“我只瞧了一眼,一眼就已足够了。”

        李寻欢道:“不错,我说的就是他,昨天在酒店中的人,只有他知道那包袱的价值,他一直躲在旁边,没有人注意他,所以也只有他有机会拿那包袱。”

        阿飞沉思着,道:“嗯。”

        李寻欢道:“就因为他知道那包袱的价值,所以存心要将之吞没,但他却怕查猛怀疑于他,所以就将责任推到我身上。”

        他淡淡一笑,接着道:“好在我替别人背黑锅,这已不是第一次了。”

        阿飞道:“查猛他们知道你的行踪,自然就是他去通风报讯的。”

        李寻欢道:“不错。”

        阿飞道:“他为了怕查猛怀疑到他,暂时绝不敢逃走!”

        李寻欢道:“不错。”

        阿飞道:“所以他现在必定和查猛他们在一齐,只要找到查猛,就可以找得到他!”

        李寻欢拍了拍他肩头,笑道:“你只要在江湖中混三五年,就没有别人好混的了,以后我们若是还有机会见面,希望还是朋友。”

        他大笑着接道:“因为我实在不愿意有你这样的仇敌。”

        阿飞静静地望着他,道:“你现在要我走?”

        李寻欢道:“这是我的事,和你并没有关系,别人也没有找你……你为何还不走?”

        阿飞道:“你是怕连累了我,还是已不愿和我同行?”

        李寻欢目中露出一丝痛苦之色,却还是微笑着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我们反正迟早总是要分手的,早几天迟几天,又有什么分别?”

        阿飞沉默着,忽然自车厢中倒了两碗酒,道:“我再敬你一杯……”

        李寻欢接过来一饮而尽,慢声道:“劝君更尽一杯酒,与尔同消万古愁……”

        他想笑一笑,却又弯下腰去,不停地咳嗽起来。

        阿飞又静静地望了他很久,忽然转过身,大步而去。

        这时天边又霏霏地落下了雪来,天地间静得甚至可以听到雪花飘落在地上的声音。

        李寻欢望着这少年坚挺的身子在风雪中渐渐消失,望着雪地上那漫长的,孤独的脚印……

        他立刻又倒了碗酒,高举着酒杯,喃喃道:“来,少年人,我再敬你一杯,你可知道我并不是真的要你走,只不过你前程远大,跟着我走,永远没好处的,我这人好象已和倒霉,麻烦,危险,不幸的事交成了好朋友,我已不能再交别的朋友了!”

        阿飞自然已听不到他的话了。

        那虬髯大汉始终就象石像般站在一边,既没有说话,满身虽已积满了冰雪,他也绝不动一动。

        李寻欢又饮尽了杯中的酒,才转身望着他,道:“你在这里等着,最好将这条蛇的尸体也埋起来,我……我一个时辰,就会回来的。”

        虬髯大汉垂下了头,忽然道:“我知道金狮查猛虽以掌力雄浑成名,但却只不过是徒有虚名而已,少爷你在四十招内就可取他首级。”

        李寻欢淡淡笑道:“也许还用不着十招!”

        虬髯大汉道:“虞二拐子呢?”

        李寻欢道:“他轻功不错,据说暗器也很毒辣,但我还是足可对付他的。”

        虬髯大汉道:“据说‘极乐峒’门下每人都有几手很邪气的外门功夫,方才看他们的出手,果然和中原的武功路数不同……”

        李寻欢微笑着打断了他的话,道:“你放心,就凭这些人,我还未放在心上。”

        虬髯大汉的面色却很沉重,缓缓道:“少爷也用不着瞒我,我知道此行若非极凶险,少爷就绝不会让那位……那位飞少爷走的。”

        李寻欢板起了脸,道:“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多嘴起来了。”

        虬髯大汉果然不敢再说什么,头垂得更低,等他抬起头来时,李寻欢已走入树林,似乎又在咳嗽着。

        这断续的咳嗽声在风雪中听来,实在令人心碎。

        但风雪终于连他的咳嗽声也一齐吞没。

        虬髯大汉目中已泛起泪光,黯然道:“少爷,咱们在关外过得好好的,你为什么又要入关来受苦呢?十年之后,你难道还忘不了她?还想见她一面?可是你见着她之后,还是不会和她说话的,少爷你……你这又何苦呢?……”

        一进了树林,李寻欢那种懒散,落寞的神情就完全改变了,他忽然变得就象条猎犬那么轻捷,矫健。

        他的耳朵,鼻子,眼睛,他全身的每一根肌肉,都已有效地运用,雪地上,枯枝间甚至空气里,只要有一丝敌人留下的痕迹,一丝异样的气息,他都绝不会错过,二十年来,世上从没有一个人能逃得过他的追踪。

        他行动虽快如脱兔,但看来并不急躁匆忙,就象是个绝顶的舞蹈者,无论在多么急骤的节奏下,都还是能保持他优美柔和的动作。

        十年前,他放弃了他所有的一切,黯然出关去的时候,也曾路过这里,那时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

        他记得这附近有个小小的酒家,远远就可以看到那高挑的青帘,所以他也会停下车来,去喝了几斤酒。

        酒虽不佳,但那地方面对青山,襟带绿水,春日里的游人很多,他望着那些欢笑着的红男绿女,一杯杯喝着自己的苦酒,准备从此向这十丈软红告别,这印象令他永远也不能忘记。

        现在,他想不到自己又回到这里,经过了十年的岁月,人面想必已全非,昔日的垂髫幼女,如今也许已嫁作人妇,昔日的恩爱夫妻,如今也许已归于黄土,就连昔日的桃花,如今已被掩埋在冰雪里。

        可是他希望那小小的酒家仍在。

        他这么想,倒并不是为了要捕捉往日的回忆,而是他认为金狮查猛他们说不定就落脚在那酒家里。

        冰雪中的世界,虽然和春风中大不相同,但他经过这条路时,心里仍不禁隐隐感觉到一阵阵刺痛。

        财富、权势、名誉和地位,都比较容易舍弃,只是那些回忆,那些辛酸多于甜蜜的回忆,却象是沉重的枷锁,是永远也抛不开,甩不脱的。

        李寻欢自怀中摸出个扁扁的酒瓶,将瓶中的酒全灌进喉咙,等咳嗽停止之后,才再往前走。

        他果然看到了那小小的酒家。

        那是建筑在山脚下的几间敞轩,屋外四面都有宽阔的走廊,朱红的栏杆,配上碧绿的纱窗。

        他记得春日里这里四面都开遍了一种不知名的山花,缤纷馥郁,倚着朱红的栏杆赏花饮酒,淡酒也变成了佳酿。

        如今栏杆上的红漆已剥落,红花也被白雪代替,白雪上车辙马蹄纵横,还可以听到屋后有马嘶声随风传出。

        李寻欢知道自己没有猜错,查猛他们果然落脚在这里!因为在这种天气,这种地方绝不会有其他游客的。

        他的行动更快,更小心,静静地听了半晌,酒店里并没有人声,他皱了皱眉,箭一般窜了过去。

        到了近前,就可以发觉这酒店实在静得出奇,除了偶尔有低低的马嘶外,别的声音一丝也没有。

        走廊上的地板已腐旧,李寻欢的脚刚踏上去,就发出‘吱’的一声,他立刻后退了十几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