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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剑客无情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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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书籍名:《多情剑客无情剑》    作者:古龙


                                    

        他不知道自己若在李寻欢这种情况中时,是否也能唤得出这一声“大嫂”来,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也有勇气来承受如此深的痛苦。

        他若不扭转头去望院中的积雪,只怕早已流下泪来。

        而林诗音却仿佛根本没有听见这一声呼唤。

        她的心仿佛已全贯注在她的儿子身上。

        第九章  何处不相逢

        少年听了李寻欢的话,怔了怔,嘿嘿冷笑道:有趣有趣,阁下的确有趣得很,貂裘上居然还长着眼睛!

        李寻欢淡淡一笑道:我这件貂裘上若是没有长眼睛,又怎会看见阁下的宝剑,又怎会躲得过阁下自背后刺来的一剑呢?

        少年脸色立刻变了,一双手已气得发抖。

        龙啸云干咳了两声,大笑道:两位都在说笑,藏剑山庄的少庄主,固然绝不会在乎区区一柄剑,但兄弟你又怎会在乎区区一袭貂裘呢?

        李寻欢动容道:这原来就是游少庄主。

        龙啸云笑道:不错,游兄不但是藏龙老人的公子,也是当代第一剑客天山雪鹰子前辈的唯一传人,两位正是一时之瑜亮,此后一定要多亲近亲近。

        游龙生的眼睛还在瞪着李寻欢,冷笑道:亲近倒不敢,只不过这位朋友高姓大名——

        龙啸云笑道:游兄原来还不认得我这位兄弟,他姓李,叫李寻欢,放眼当今天下,只怕也唯有我这兄弟够资格和游兄你交朋友了。

        李寻欢这名字说出来,游龙生脸色又变了,眼睛盯在李寻欢手里那柄小刀上,久久都未移开。

        李寻欢却似根本未听到他们在说什么,目中又露出了异样的光芒,嘴里喃喃自语,仿佛在说:果然又是位名家子弟!突见一人冲了进来,厉声道:外面那人是谁杀死的?

        这人颧骨高耸,满面威严,花白的胡子并不密,露出一张嘴角下垂的阔口,更觉得威严沉重,平时也带着三分杀气,正是江湖中人人都对他带着几分畏惧的铁面无私赵正义赵大爷。

        李寻欢笑了笑,道:除了我还有谁?

        赵正义目光如刀,瞪着他,厉声道:是你,我早该想到是你,你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带来一片血腥气。

        李寻欢道:那人不该杀?

        赵正义道:你可知道他是谁?

        李寻欢叹道:只可惜他不是梅花盗。

        赵正义怒道:你既然知道他不是梅花盗,为何还要下毒手?

        李寻欢淡淡道:我虽也不想杀他,但也不愿被他杀了,无论如何,杀人总比被人杀好些。

        赵正义道:他先要杀你?

        李寻欢道:嗯。

        赵正义道:平白无故,他为何要杀你?

        李寻欢道:我也觉得很奇怪,正想问问他,只可惜他不理我。

        赵正义大怒道:你为何不留下他的活口?

        李寻欢道:我也很想留下活口,只可惜我手里这柄刀一发出去,对方是活是死,就连我自己也无法控制了。

        赵正义跺了跺脚,道:你既已出走,为何偏还要回来?

        李寻欢微笑道:只因我对赵大爷想念得很,忍不住想回来瞧瞧。

        赵正义脸都气黄了,指着龙啸云道:好好好,这是你的好兄弟惹下来的祸,别人可管不着。

        龙啸云陪笑道:有话好说,大哥何必发这么大的脾气。

        赵正义道: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们对付一个梅花盗,已经够头疼的了,如今再加上一个青魔伊哭,谁还受得了。

        李寻欢冷笑道:不错,我杀了伊哭的爱徒丘独,伊哭知道了一定会来寻仇,但他要找的也只不过是我一个人而已,赵大爷你又何必替我担心呢?

        龙啸云忽然道:丘独三更半夜的到这里来,显然也没有存什么好心,兄弟你杀他本就杀得不冤,他若我掸见,我只怕也要杀死他的!

        赵正义不等他说完,气得扭头就走。

        游龙生忽然一笑,道:赵大爷毕竟老了,脾气越来越大,胆子却越来越小,其实伊哭来了又有何妨,在下也正好见识名满天下的探花飞刀。

        李寻欢淡淡道:其实阁下若果有此心,就并不一定要等伊哭来了。

        游在生脸色又变了变,像是想说什么,但瞧了李寻欢掌中的刀一眼,终于什么都没有说,也掉首而去。

        龙啸云想追出去,又站住,摇头叹道:兄弟,你这又是何苦?就算你瞧不起他们,不愿和他们交朋友,也不必得罪他们呀

        李寻欢笑道:他们反正早已认为我是不可救药的了,我得不得罪他们都一样,倒不如索性将他气走,反而可以落得个眼前干净。

        龙啸云道:朋友多一个总比少一个好的。

        李寻欢道:但世上又有几个能不负这朋友二字,像大哥你这样的朋友,无论谁只要交到一个已足够了。

        龙啸云大笑起来,用力拍着李寻欢的肩头,道:好,兄弟,只要能听到这句话,我就算将别的朋友全都得罪了,也是值得的。

        李寻欢心头一阵激动,又不停地咳嗽起来。

        龙啸云皱眉道:这些年来,你的咳嗽——

        李寻欢像是不愿听到他提起这件事,立刻打断了他的话,道:大哥,我现在只想见一个人。

        龙啸云道:谁?

        他浓眉掀动,不等李寻欢回答,又道:是不是林仙儿?

        李寻欢笑了笑,道:大哥真不愧为我的知已。

        龙啸云展颜大笑道:我早就知道你迟早忍不住要想见她的,李寻欢若连天下第一美人都不想见,那么李寻欢就不是李寻欢了。

        李寻欢微笑着,似已默认。

        可是他心里在想着什么呢?除了他自己之外,只怕谁也不知道。

        龙啸云已拉着他往外走,笑着道:但你若想到这里来找她,却找错地方了,自从前天晚上的事发生了之后,她晚上已不敢再留在冷香小筑。

        李寻欢道:哦。

        龙啸云道:这两天晚上,她一直陪着诗音在一起,你也正好顺便去看看诗音——唉,她究竟是个女人,你就算去安慰安慰她又有何妨。

        他根本未留意李寻欢目中的痛苦之色,叹了口气,接着又道:其实,她也不是不知道云儿的可恶,绝不会真的怪你。

        李寻欢勉强一笑,道:但我们既已来到这里,不如还是到冷香小筑去瞧瞧吧,说不定那林姑娘现在已回来了呢?

        龙啸云笑道:也好,看来你今天晚上若见不到她,只怕连觉都睡不着了。

        李寻欢还是微笑着,也不分辩。

        但他的眼睛却在闪着光,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

        冷香小筑里果然没有人。

        李寻欢一走进门,又一脚又踏入十年前的回忆里。

        这屋子里的一切竟都和十年前没有丝毫变化,一桌一几,也依旧全都安放在十年前的位置,甚至连桌上的笔墨书籍,都没有丝毫变动,若不是在雪夜,那窗前明月、屋角斜阳,想必也都依旧无恙。

        李寻欢仿佛骤然又回到十年前,时光若倒退十年,他也许刚陪林诗音数过梅花,也许正想回来取一件狐裘为她披上,也许是回来将他们方才吟出的佳句记下,免得以后遗忘。

        但现在李寻欢想去遗忘时,才知道那件事是永远无法遗忘的,早知如此,那时他又何苦去用笔墨记下?

        雪,又在落了。

        雪花轻轻地滴在窗子上,宛如情人的细语。

        李寻欢忍不住长长唷了口气,道:十年了——也许已不止十年了,有时时间仿佛过得很慢,但等它真过去时,你才会发现它快得令你吃惊。

        龙啸云自然也有很多感慨,却忽又笑道:你还记不记得我第一天到这里来的时候,那天好像也在下雪。

        李寻欢道:我——我怎会忘记。

        龙啸云大笑道:我记得那天我们两人几乎将你家的藏酒都喝光了,也是我唯一看到你喝醉的一次,但你却硬是不肯承认喝醉,还要和我打赌,说你可以用正楷将杜工部的《秋兴八首》写出来,而且绝对一笔不茗。

        他忽然在桌上的笔筒里抽出了一笔,又道:我还记得你用的就是这支笔。

        李寻欢的笑容虽然那么苦涩,却还是笑着道:我也记得那次打赌还是我赢了。

        龙啸云笑道:但你大概未想到,过了十多年后,这笔还会在这里吧。

        李寻欢微笑不语,但心里却不禁泛起一阵凄凉之意:笔虽然仍在,怎奈已换了主人——

        龙啸云道:说来也奇怪,林仙儿好像早已算准你要回来似的,虽已住到这里好多年了,但这里的一草一木她都未动过——

        李寻欢淡淡道:她本不必如此做的。

        龙啸云笑道:我们并没有要她这么做,但她却说——

        突听一人唤道:四爷,龙四爷!

        龙啸云推开窗子,皱眉道:我在这里,什么事。

        龙啸云脸色变了变,回头道:兄弟你——

        李寻欢道:我——我还想在这里看看,不知道可不可以?

        龙啸云笑道:当然可以,这本是你的地方,就算林仙儿回来,也只有欢迎的。

        他匆匆走了出去,一走出门,笑容就瞧不见了。

        李寻欢在一张宽大的、铺着虎皮的紫檀木椅上坐了下来,这张椅子,只怕比他的年纪还要大些。

        他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总是喜欢爬到这张椅子上来为他的父亲靡墨,他只希望能快长高,能坐到椅子上,那时他心里总有一种奇妙的想法,总是怕椅子也会和人一样,也会渐渐长高。

        终于有一天,他能坐到椅子上了,他也已知道椅子绝不会长高,那时他又不禁暗暗为这张椅子悲哀,觉得它很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