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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剑客无情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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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书籍名:《多情剑客无情剑》    作者:古龙


                                    

        郭嵩阳必已隐入苦斗之中,是以枫林才会被他们的剑气摧残得如此之剧,由此可见,他至少已支持了很久。

        他是否还能支持下去呢?

        李寻欢恨不能肋生双翅,立刻飞到那里。

        满山红叶竟已被剑气摧落十之六七。天地萧杀,落叶在秋风中卷舞,看来就宛如满天血云。

        恶战莫非已结束?

        战胜的是谁?

        枫林中寂无人影,秋风纵能语,却也无法说出李寻欢想知道的消息,只有流水的呜咽,仿佛在为战败的人悲惜。

        郭嵩阳若已战死,他的尸身在哪里?

        泉水中的落叶渐远、渐疏。

        秋日终于已没入山后,他忽然发现这本来极清澈的泉水,此刻竟带着一丝淡淡的红色。

        是不是战败者的鲜血将流水染红的?

        李寻欢抬起头,大步泉水尽头处走了过去,只见一缕飞泉,自山巅倒挂而下,一泻百太,矫若神龙。

        在这百太飞泉中,竟孤零零的挂着一个人。

        这人就挂在离地面两三太处,泉水一泻数十太,到了这里,水力最猛,却也未能将这人冲下来。

        这人穿的仿佛是件黑色的衣服,直挺挺的挂在那里,动也不动。

        李寻欢失声道:郭嵩阳——郭兄——

        他身形已随着呼声飞掠而起,只觉眼前水雾迷蒙,寒气袭人

        他的人却已钻入了飞泉,拉住了那人的手。

        李寻欢没有看错,挂在飞泉中的这人的确是郭嵩阳。

        李全身冰凉,已全无丝毫暖意,但他的一只手却还是紧紧的握着剑柄,死也不肯放松。

        他那柄名动天下的嵩阳铁剑,已齐柄没入了山石中,显见他是在临死之前拼尽最后一分力气,将这柄剑插入山石,将自己的人挂上去。

        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李寻欢刚将他的尸身解下,平放在泉水旁的石头上,就听到身后有人问: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根本用不着回头看,李寻欢就已听出这是铃铃的声音,这位姑娘好象已决心要缠着她,竟在后面跟着来了。

        铃铃接着道:他为什么要把自己挂到那里去?难道他怕你找不着他?难道他临死前还想将自己冲洗干净?

        李寻欢长叹一声道:一个人干干净净的来,本该干干净净的走,只不过,除此之外,他当然还有别的意思。

        铃铃道:什么意思?

        李寻欢道:因为他不愿别人将他的尸身埋葬,也不愿别人将他带走。

        铃铃道:这又是为了什么?难道他还要在这里等你。

        李寻欢黯然道:他正是为了要等我。

        铃铃道:他人已死了,还等你干什么?

        李寻欢仰面向天,一字字:因为他有些话要告诉我。

        铃铃怔住了,只觉身上有些凉飕飕的,过了半晌,才吃吃道:你——你说他还有话要告诉你?

        李寻欢道:不错。

        铃铃道:他想告诉你什么?你难道已知道了么?

        李寻欢道:我已知道了。

        铃铃道:他已告诉了你?

        李寻欢道:不错。

        铃铃道:可是——可是你来的时候,他已死了。

        第四十六章  英雄与枭雄

        李寻欢看了看郭嵩阳的尸体,长叹道:不错,我毕竟还是来迟了一步。

        铃铃道:他的人既然已死了,还能对你说话?——难道死人还能说话?

        李寻欢道:有些话,用不着说出,我也可以听到。

        铃铃道:可是——可是我怎么没听见。

        她越来越不懂了,所以来越害怕。

        人们对自己不懂的事,总会觉得有些害怕的。

        李寻欢沉默了半晌,道:你也想知道他说了些什么?

        铃铃点了点头。

        李寻欢道:其实他也已将那些话告诉了你,只不过你没有注意去听而已,要知道死人告诉你的话,往往是最可贵的,因为这是他以自己生命换来的教训,你若能学会听死人说话,就可以多懂得许多事。

        铃铃嘴唇已有些发白,道:可是死人说话我怎么能听到呢?

        李寻欢道:要学会听死人说的话,自然不是件容易事,但你若想多活几年,活得好些,就该想法子学会。

        他神色很郑重,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铃铃道:我——我不知道该怎样学,你肯教我么?

        李寻欢道:你再仔细听听。

        铃铃闭起了眼睛。

        她的确是在一心一意的听,可是她连一个字都听不见。

        李寻欢道:不但要耳朵听,还要用眼睛听。

        铃铃张开了眼睛。

        只见郭嵩阳身上的衣服,本已被剑锋刺破了很多处,再被朱水冲激,此刻几乎也是赤裸着的。

        他的肌肤已变成灰色,因为他的血已流尽,再经过泉水冲洗,一还是社的皮肉都翻了起来,却看不到丝毫血迹。

        过了很久,李寻欢问:你已听出了什么?看出了什么?

        铃铃道:我——我看出他身受了很多处伤,一共有十——十九处。

        李寻欢道:何以见得?

        铃铃道:因为他的伤口都很短,也不太深,显见只是一种兵刃的尖锋刺破的。

        李寻欢道:为什么一定是剑尖?

        铃铃道:因为刀尖枪尖都不可能有这么锋利。

        李寻欢点了点头道:很好,你已学会很多了。

        铃铃笑道:由此可见,伤他的人一定是荆无命,因为上官金虹用的是龙凤环,不是剑。上官金虹也许并没有来。

        李寻欢道:也许他虽然来了,却没有出手。

        铃铃点着头,忽然道:这些剑伤都是斜的,下面较深,上面较浅。

        李寻欢道:不错。

        铃铃道:由此可见,对方的剑每一剑都是由下面反×上去,这种剑法一定奇怪得很,我常听人说荆无命的剑法诡异迅急,武林罕睹,如今看来果然不错。

        李寻欢道:不错,他的剑法不但诡秘怪异,而且专走偏锋,每一剑出手的部位,都是对方绝不会想到的。

        他指着郭嵩阳膝盖上一处伤口道:你看这一剑——这一剑若是自上刺下,那倒也平平无奇,但这伤口也是下深上浅,可见对方这一剑也是从下面反×上来的。

        铃铃道:不错。

        李寻欢道:由此可见荆无命出手的部位,必定在膝盖以下,用的就必定是腕力,我若不看到这伤口,就也想不到有人会在这种部位出手。

        铃铃只有点头。

        李寻欢道:你看到的只是他正面,他背后还有七处伤口,以郭嵩阳的武功,绝不会将后背都卖给对方。

        铃铃道:不错,我若和人交手时,也不会将背对着人的。

        李寻欢道:由此可见,他这些伤口一定是在两人身形交错时被荆无命所伤的,那么荆无命的剑只有从自己的肋下穿出,才能刺得到对方。

        他叹息道:自胁下出手本已不是常见的剑法,最怪的是,这几剑也是自下面反×上去的,由此可见,荆无命必定已在两人身形交错时那一瞬间,改变了握剑的姿势,可乘势将剑反刺而出,他变势与出手,显见只是一个动作,所以速度必定快得可怕!

        铃铃听得呆住了。

        过了很久,她才叹了口气,道:原来他就是要告诉你这些话。

        李寻欢道:若非如此,以他的武功,本不该受这多处伤的。

        铃铃道:为什么?

        李寻欢道:高手决斗,胜负往往只在一招之间,无论谁的剑法有了丝毫破隙,对方绝不会放过。

        铃铃道:这我明白。

        李寻欢道:你想,嵩阳铁剑享誉武林二十年,单以剑法而论,已可算是当今天下数一数二的高手,又怎会在一场比斗中接连露出二十六处破绽,接连被对方刺伤二十六处呢?

        铃铃道:这倒的确有些奇怪。

        李寻欢道:还有,荆无命的剑法既然那么毒辣,郭嵩阳这二十六处伤口都是轻伤,荆无命又怎会在他接连露出了二十六次破绽后,还不能一剑刺死他呢?

        铃铃道:是呀——这是为什么呢?

        李寻欢沉重的叹息了一声,道:这只因郭嵩阳这二十六次破绽,都是故意露出的。

        铃铃道:故意露出来的——他难道故意要荆无命刺伤他?

        李寻欢道:不错,就因为他破绽是故意露出来的,所以每次都能及时闪避,所以他每次受的伤都不太重。

        铃铃更不懂了,道:他这么做又是为什么?

        李寻欢长叹道:他这样做,只为了将荆无命出手的部位告诉我!

        铃铃简直说不出话来了。

        过了半晌,她又流下泪来,道:我本来以为世上连一个好人都没有,人们交朋友,也是为了互相利用,所以一个人若要好好的活着,就得先学会如何去利用别人,欺骗别人,千万不能讲什么道义,否则吃亏的一定是自己。

        李寻欢道:这些话,自然也全都是林仙儿教你的。

        铃铃点了点头,道:但现在我却知道,这世上毕竟是有好人的,江湖间也的确有轻生死,重义气的朋友。

        她忽然在郭嵩阳尸身前跪了下来,道:郭先生,你虽然不幸死了,可是你不但帮助了你的朋友,也使我明白了做人的道理,你——你在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

        山外的古道上,正有两个人在行走着,斜阳的余辉照着他们的衣服,他们的衣服上也闪耀着一种诡异的金光。

        他们走得不快也不慢,看来都很安详,除了脚步移动外,两人都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别的动作。

        但他们的身上似乎带着种无形的杀气,他们还未走入树林,林中的归鸦已被这种杀气所惊,纷纷飞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