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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书籍名:《风流》    作者:温瑞安


                                    

        龙舌兰这样说,大合孙青霞性情脾胃,只是他一向见龙舌兰秀丽可人,以为不致那么辣手无情,不料却连杀性都比他更大,所以哼哼的道:

        “看来,女神捕要比男名捕还凶。”

        龙舌兰笑得花枝乱颤:“当然了,要不然,怎有办法也在你这恶人脸上划了一剑。”

        她居然还为此事得意,沾沾自喜。

        孙青霞倒一时发作不得,装狠道:“我迟早再划你一刀狠的。”

        龙舌兰眉花眼舌的说,一点都不示弱:“来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们女人报仇,报了你还不知跟她结了仇呢!你们男人相争,斗的常只是气,讲的却是义,所以拖泥带水,婆婆妈妈的,生气一个人还要欣赏他其他的好处,要整一个人有时还放他三次活路,真是没死白不饶,徒增烦恼多结仇,一味装模作样,故示大方。我们女人则不一样,不喜欢的就卖的买的骚的烧的一概不搭理,有防碍的一概彻底清除、货真价实、明来暗往,才不像你们男人瞻前顾后,不痛不快。”

        孙青霞不觉给她说的有点讪讪然,摸着脸颊上刀伤卿卿道:“像你这种杀人捕快,幸好不多。”

        龙舌兰道:“谁说不多?仇小街、霍木楞登、任劳任怨……莫不如是。”

        孙青霞嘿嘿的反问:“任劳任怨?他们手段毒辣,早有闻名——这跟你岂不天生一对好成双吗!”

        龙舌兰登时变了脸色,顿足道:“你是自那两个老王八小王八手上救过我,但你决不可侮辱我!”

        孙青霞见她毕竟日子正当少女,有些话题究竟还是说不得的,但给她那么一叱,心中也不舒坦,正要回敬几句,却听小颜幽幽的道:“那到底……要不要折回去……杀人?”

        孙青霞本来就没意思跟龙舌兰争执下去,趁此变换了话题,回作了小颜的问题,其实主要的是阻止龙舌兰接下去的行动:

        “不要杀陈路路……留下他一个活口。”

        “活口?”龙舌兰道,“你要让他揭发我们是往一山树这儿逃!?”

        孙青霞道:“正是。”

        龙舌兰:“我活不耐烦了?”

        孙青霞道:“因为我们不会往一山树,也暂时不会走‘大森林’、‘灵壁’、‘长气河’、遁入‘嵯峨山’这条路的。”

        龙舌兰一听,愣住了:“要是我们不去‘大森林’,我们来‘一山树’干吗?”

        孙青霞道:“什么也不干——唯一干的是:让他们以为我们真的要往越是荒芜无人迹的‘嵯峨山’走去。”

        龙舌兰有些恍悟了:“你是故意使他们追错了路?”

        孙青霞道:“仇小街正跌个满天星斗,耶耶渣已晕了头,只剩下陈路路仍七清八醒的,椎有他可以看出咱们往哪里逃。”

        龙舌兰更加明白了:“你原就想取道十一寡妇后,然后从大森林转入胃园、肚院、肝苑、肠圃,再经定定镇回到州府去?”

        孙青霞道:“追捕我们的人、尤其是叫天王,本就以为我会取道十一寡妇山,因为那几地平,且断柯处处,较能制住仇小街居高临下的袭击。”

        龙舌兰恍然道,“可是现在你认为已很不必了。”

        孙青霞这次露出了一点微笑,温馨得像无尽黑夜中的一灯如豆,尽管现在正阳光满地,他的笑仍非常暖。

        很温馨。

        “因为你已经找到不治他绝招的方法。”

        龙舌兰也笑了。

        她一笑。非常美,也非常亮丽。

        像风吹花开,且在艳阳下灿极一时。

        “谁说我会在一路上都帮你对付他?”

        孙青霞也笑了,笑得像一扇开向阳光小院的窗。

        “我没说过。你跟我不一样。你的确没有必要逃亡。”

        然后他的笑容又敛去了,又回到他那不可一世,像一把出鞘的神兵利器绝世剑一样的傲慢和旁若无人,而他的笑就像一扇打开了关上的窗,一部未写到终结的稿:

        “那么你随时都可以走。”

        他的神态也一再声明了:

        他没有留她。

        他也不会留她。

        她也不了,刚刚的笑容还半残余在她脸上,就像篇未写完的情诗,他的神情也骄傲得像凤凰,仿佛对方有多冷她就有多傲,而对方有多做她就寒傲胜冰:

        “我是没有必要逃亡。我犯了什么事?我才不要逃亡。我刚才动手,只因为要报复他们趁人之危的仇。我要避开任劳任怨,因为避忌他们跟我爹的交情,不便出手。我不想落在叫天王手里,所以才暂避他们一避。我帮你捉弄仇小街,是因为要还你一个人情。”

        然后她更断冰切雪的道:“我是没有必要逃亡,完全没有必要。”

        她还总结了一句:“我是随时都可以离开的。”

        孙青霞淡淡的道:“那你为何还不离开?”

        龙舌兰一时为之语塞。

        小颜在旁,灵灵的眼溜溜的一转,忽插口道:“也许……龙姐姐不走,就是为了放不下我?”

        龙舌兰一听,忙道:“说的也是。便是如此。我是不放心小颜……他们一定会杀她灭口。何况,他们为了要嫁祸于你,滥杀那么多无辜乡民,我也断断不能放过他们。”

        孙青霞叹了口气,故意道:“反正,你对逃亡有兴趣,我也没法子拦阻你。”

        然后他又禁不住脸上显露了一点笑意。

        尽管那是一丁点儿的,但一如未有花时己是春,笑的感觉已出来了:

        “——逃亡,是很辛苦的哦!”

        他故意唬她。

        三、反骨仔

        “嘿嘿嘿,”龙舌兰果然反应强烈,她抚着心口,故意把眼瞳放大,“我好怕呀——我呸!我早看叫天王、东南王那伙人不顺眼了,就偏要跟他们闹闹别扭、秤秤斤两、别别瞄头!”

        她放狠着说,“他们要抓你,我偏不让他们这般容易得逞——苏眉在为我挚交,利用我来抓你,却帮他们来欺侮我!我也让她难偿夙愿!”

        然后她装得十分阴鸳狠辣的“嘿、嘿、嘿”的叫了三声,充满阴谋诡计的盯住孙青霞居心叵测的道:“何况,你是我的——我这一路上,迟早都会把你逮下押回京去!”

        “这么厉害!”孙青霞喷喷喷的咋舌反问:“任劳任怨在候着你哪,你还能回京呀!”

        ——任劳任怨毕竟是龙舌兰的“罩门”,何况她脸皮子终究仍嫩,这一问,不禁又气拧了粉脸,指看自己那一朵秀丽的大鼻子(——鼻子大又如何秀丽?可是这朵花梗一般的大鼻子长在龙舌兰的娇靥上,确能达到如此效果!)道:“本姑娘要回京便回京,要到哪儿便上那几去,便忘了——我、老、爹、是、谁!”

        孙青霞陡然笑了一下:“你老爹?我知道,龙端安嘛!”

        龙舌兰跟他的对话本才刚有点亲切起来,但又因听出了对方的语气,而又充满了敌意和斗志,“怎么?瞧不起哪!?”

        孙青霞漫声道:“龙端安是临安府武林盟主,辄是江湖好汉的大龙头,势力横跨黑白两道,昔日人称‘猫侠’,今时人颂‘龙老’,与‘天机’组织的张三爸同号‘双龙出海’,井称江湖,谁敢小觑了!”

        龙舌兰这回似乎居然没听出孙青霞言含讽嘲之意,一抬头一挺鼻子(和胸),说:“你知道就好。”

        孙青霞却像慌死龙舌兰不够气恼似的,加了一句问题:“好老爹那么英明,却又把你许配给任怨?嗯?难道他有什么把柄捏在这脸善心狠的手里不成?还是他给这小煞星迷了心封了窍不是?”

        孙青霞这么一同,龙舌兰的神情骤然暗淡了下来,只横了一句:“这不关你的事!”

        孙青霞知道这触动了龙舌兰的内心,要是换作平常,他也就算了,但不知怎的,他的脸伤突然刺痛了起来,加上在阳光下,龙舌兰是那么美,不但秀丽,而且高贵,更有一种虽在逃亡中(而且衣衫不整)但依然清越的气质,使得他对自己过去种种不如意事,以及世间一切误会、打击、挫折、冤枉、全勾勒上心头,加上龙舌兰那一句“不关你事”令他不快,那么他也狠狠的说出了他的判语:

        “我不管龙老头有多大的威名,有多么的威风,他既把女儿许配给那口蜜腹剑的白面兽,他就在我眼中只能算是老胡涂。”

        他这样说了之后,有点得意洋洋的备战:他原以为龙舌兰一定会跳起来、跺着脚、挣红了脸与他强辩到底。

        结果没有。

        意料之外。

        龙舌兰嘴儿一撇,没有说话。

        却流了泪。

        阳光下,那泪儿很晶莹。

        滑过那泪珠儿的脸靥很滑。

        像露珠滑过花瓣。

        孙青霞看了,不知怎的,心头一疼。

        他也自觉自己太过份了。

        他一时也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只见龙舌兰那一张娇嫩的脸上,泪儿越流越多,越滑越快,前一颗泪,因流出了条泪痕,到下一颗泪,就注入那泪沟里去了,于是流得更顺畅愉快,甚至顺理成章,还带点欢快。

        这回只苦了孙青霞。

        幸好小颜提醒:“手帕。”

        孙青霞没听懂:“嗯?”

        ——手帕?

        小颜用手作状拭了拭眼。

        孙青霞马上领会。

        ——找块布料给这泪人儿揩泪。

        可是他身上却没一块像样的布。

        龙舌兰身上更糟。

        她因几遭奸污,身上所着,只剩布絮,幸她应战的百忙中,已抄了件原属苏眉的绯色肩毡,裹在身上,还算勉强可以应付。

        看来,她显然是不想以苏眉的披毡拭泪,原因恐不外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