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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城莲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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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七十一章 覆水难收

书籍名:《洛城莲落》    作者:苏小戏


我以为自己可以原谅隐莲。

        可以把一切的一切都当成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留在他的身边。

        但是,我一点儿都做不到。

        隐瞒,欺骗,背叛,仇恨,我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却无法忍受他对我的感情,竟然是假的。

        他那时对我的好,根本,是为了报复。是为了让我得到一切美好后再撕碎给我看。为了让我痛不欲生。那后来呢?他又是以什么目的接近我?

        离间我和隐玉,让我误认为他是我的杀父仇人;让泠月假扮风渊去刺杀南宫永年,让我离开风渊。甚至南宫世家的那把火……都可能……我都不敢去想。

        是不是因为,我是南宫落缤的女儿。在他眼中,我母后该死,我该不得善终。

        六岁那年被种下的忘忧劫,一照得解。往事忆起,肝肠寸断。

        整整一个月。我处于半癫狂半清醒的状态。

        直到后来逐渐恢复了意识,想起了一切,却承受不住。

        我躺在陌生而华丽的大床上,将手一点一点按上已经平坦如初的小腹,闭着眼默默地流着泪。再也发不出一个音来。

        孩子没有了。

        我的青菡死了。

        一个跳动的生命从我的身体里生生被抽离。五个半月的相聚与等待,只换来一场空欢喜。

        空欢喜。

        江御楼走了进来,站在我的床边。见我仍是泪流不止,黯然道:“公主……”

        江御楼在那段时期看尽了我的丑态。

        我发疯了似地扯着我所能见到的布料,听那锦帛碎裂的声音。那些绸缎绢丝就像是为青菡准备的小衣服,那样讽刺,那样触目。

        苍白无力的手不断地撕开它们,撕不开就拿剪子剪碎,乱尘纷飞……我抓破他的手,捶打着他的胸口,甚至张口咬他的肩膀……血腥味满了嘴。他默默地忍受着一切,身子挺得很直很直。他总会在我筋疲力尽地时候将我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什么都不说。

        再后来我一个人缩在床角,捂着肚子一直哭一直哭。甚至流下血泪来。

        我几度认为自己快要死了,不断地晕厥与做噩梦。但是还是被救了回来。一次又一次,越来越冷静,越来越沉默。

        “隐莲……还没走么……”我睁开眼,血丝满布,声音嘶哑的可怕。

        “是,他一直都在门外,没有离开。”江御楼低声答道。

        “你去和他说,我要见他。”

        “公主,你……”江御楼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

        “让宫女进来,我要梳洗一下。”

        “是。”

        皇宫。我的寝宫。梳妆台前。

        我看着铜镜中那个憔悴得如同一朵凋零的花一般的女子,扯了扯嘴角,镜中人笑意全无。

        那日,隐玉在隐莲的面前带走了我。或者说,我真正的父亲将我接回了“家”。出动了上千的御林军接我回“家”。我当时深陷昏迷,只隐约觉得耳畔一片撕杀之声。

        皇宫,十年后我又回到这里。空气中仿佛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

        半清醒间曾听得几个嘴快的宫女聊天,猜出了个大概。那日隐莲不愿让隐玉带走我,以一敌千身受重伤,被隐玉活捉回宫。不过除了封了他的穴让他使不出内力外,并不禁足。

        隐莲伤口未愈但每日立于我的殿门前。我不想见他,但我的疯狂我的愤怒我的一切的一切,他一定都听得一清二楚。

        那些宫女说起隐莲的时候皆面含□□,兴奋不已。是呵,他的美,足以撩动每一个人女人的心。

        但,那又怎么样?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覆水,再难收。

        我见他,是要和他说清楚罢了,仅此而已。

        我深吸了一口气,宫女为我打开门,阳光刺得我抬起手挡住了自己的眼。

        透过指缝我看见一道雪色的人影立在台阶下,一双漆墨色的眸子深不可测,直直地看向我。

        脚步不觉一滞。

        为什么见了他,仍会呼吸急促,乱了阵脚。

        我放下手,亦平下心来静静地与他对视。

        “你瘦了……”那如花落般缱绻的声音还是让我的心起了涟漪。

        我好想扑到他的怀里号啕大哭,说我们的孩子没有了,怎么办怎么办。让他安慰我。吻吻我,让我安静下来。但是,我迈不开那步子。

        我在台阶上,他在台阶下。不过几步路的距离,像是隔了千山万水。

        一个跨不去的鸿沟。

        “我什么都记起了。”我没有回他,只是自顾自不停地说,一口气说了很多很多话,仿佛一被打断我便会失去所有的气力,再也说不下去,“还有……”我深吸了一口气,抽了抽鼻子,“我们的孩子已经没有了。以后,我们不要再见了。”

        隐莲垂下眼,他背对着光,阴影下的表情,谁也看不透。

        如果孩子还在,或许我会因这一血脉的联系而有所挣扎,或许我与他还会有一丝牵绊。然而,孩子没有了。最后一点可能,都没有了。


        后来有一天我偷听隐玉与江御楼的对话,才明白他杀上官倾眉正是这个目的。当时上官倾眉给我下了药,若是即及时解了倒没事;但若是不解,便会子宫大出血,最终孩子和大人只能留下一个。

        隐玉要留下我,因为我是她的女儿;但是,他却不要留下我肚子里的孩子。

        因为她是隐莲的女儿。

        “翘儿……”半晌,隐莲缓缓抬起头来,狭长的凤目染上了一层水汽,“我尊重你的决定,我会离开……只是翘儿,你要记住,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活下去。要为你自己活下去。”

        我那一瞬间有些恍惚,那一刻突然觉得好熟悉。

        几年前的那个黑黢黢的地宫里,他也曾和我说过一样的话。

        那一日,他牵起我的手,吻了我的额头。

        那一日,我还幻想着可以与他,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一切的美好仿佛还在眼前。却如镜般已然碎裂。

        隐莲的笑容苍白得可怕,他转过身,右手不自觉地捂住心口的位置,身形微微有些摇晃。

        “你……”我上前一步,早知无果,却还是忍不住要求证,声音轻得连自己都听不见,“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他怔了怔,没有回头。

        我站在台阶上,凝望着他那再熟悉不过的背影。

        风卷起了他的长衫,却撼动不了我沉重的锦袍。他一步一步走出我的视线,很慢很慢。我和他的距离越来越遥远,越来越难以逾越。

        那一片雪衫,飘渺流转,终于消失不见。

        我笑了笑,亦转身。泪水还是掉了下来:

        莲,你看,你就连骗我说爱我的话,也做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