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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城莲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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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第八十章 共下一棋

书籍名:《洛城莲落》    作者:苏小戏


“莲……”我将那个字硬生生地咽了下去,仿佛是逼进心底最深的角落。提起气,扬声道,“隐尊主,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长公主殿下,我的来意已经很明显了,不是么?”隐莲清晰而明朗的声音传了过来,神态戏谑,“我是来向‘尊敬而高贵,弑兄而篡位’的嘉宁帝宣战的。”

        江御楼怒目圆瞪,一按腰间的长剑,“噌”地抽出指向天空,“逆贼,休得胡言!”

        “休得胡言——!”城楼下万千着银甲的御林军亦都拿起□□,直指隐莲的方向。喊声震天。

        隐莲从容不迫地扬起手,莲形烟火腾起的刹那,无数着黑色铠甲并持着剑的士兵如潮水般涌了进来。一时间,不知所措的百姓被围困在中间,双方对峙。情势十分紧张,一触即发。

        “他竟然能调动黑羽卫!”江御楼上前一步,大骇。

        “黑羽卫”是由本朝齐翼大将军所指挥的部队,与江御楼所长管的御林军,即“银胄卫”数量相当。可以说,这两大阵营,就是天下兵马的所有。

        而如今……看情势,齐翼竟投靠了隐莲。

        “隐尊主。我代父皇接下你的战书!”我的心隐隐作痛,努力不去看对面如玉的一对璧人。却不得不上前一步,用尽了我所有的气力大声道,“从今以后,战场上相见!”最后一字说完,如失力了般撑在面前的石栏上,微微喘息。

        隐莲略略怔了怔,亦放开了牵着隐纤纤的手上前一步,目光坚毅:“很好,长公主殿下。我会记住你的话!”

        “今日莫要伤及无辜,还请隐尊主将军队撤离洛城!”我并没有把握隐莲会撤军,毕竟此时的他已占了绝对的优势。甚至攻入皇宫都并非易事。

        隐莲没有回答,只是昂起头,清啸一声,裂金碎玉——黑羽卫闻声,全都有条不紊地收剑,撤退。有素得可怖。

        那一声像是动了真气,隐莲似乎不经意地按了按心口的位置,微微地弓起身。容颜苍白似雪。

        那是我刺了他一剑的位置。

        那日,他心口的血绽放如红莲。绝望而凄艳。

        他的伤,还没好么……

        “你……”我焦虑地上前一步正欲开口,只见他自自然然地执起了隐纤纤的手,抬起头来沉声道:“长公主,战场上相见!”

        毅然决然地转身而去。

        衣衫连袂,那两个身影,挨得太近,太近。

        仿佛我整个灵魂都被深深地刺痛了。痛得我红了眼,泫然欲泣。

        但我不能哭。

        “三个月后,若是有可能,还请隐尊主来参加我与凤翎将军的婚礼。”

        当我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我便悔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

        隐莲一怔。他背对着我,站在那猎猎风吹的城楼上,雪衫狂舞。他一直没有开口,只是一步一步消失在我的视线之中。

        他走得很慢,很慢。像是一步步踩在我的心上。

        很轻,又很重。

        他总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地离开我。什么话也不说。

        我们所有的失望和痛苦都是因为倔强与固执,如果有一天我们之间没有什么是不可割舍的,或许一切都可以放下并释怀了。

        不知道今后何日能再见到他,或许,真的只会是在战场上。

        是不是失去的同时就会得到,而在失去与获得的交错中,人特别容易成长?我们悲哀、哭泣,只是因为我们挽留不住一切,终有一天会两相对立。曾经相爱的两个人,如同天空中两颗相隔最近的星座,却永远不能相聚,这也许是人生不能圆满的悲哀。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我示意御林军为浅镜让开道路,并定了定神,抬起双手,示意所有的人安静下来,朗声道:“隐莲乃闇神殿尊主,魔教魔头所说的话,岂可尽信?我父皇天降真龙,安治天下,功绩可表。望各位百姓明鉴,莫听信谗言。”

        此话一出,不少百姓开始点头并平静下来。

        “长公主!”浅镜勒转马头,殷切地直盯着我问道,“我一直想要问你,为什么当日要刺尊主那一剑?!是不是隐玉逼你的?!是不是?!”

        如果当时说“是”。或许局面将会一切改写吧?

        可是无论如何,隐玉是我的亲生父亲。即使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温润如水的玉疏,我也不可能置身事外。

        亲情是世间割舍不断的牵绊。

        母后死了,外公也死了,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便是隐玉。我不要悲剧一再重演。看着至亲的人在我面前死去却无能为力。

        而且,隐莲已经放弃了对我的信任,他的身边,多了一个隐纤纤。

        于是,我做了相反的回答。

        谁都不会知道,我的手负在身后,血早已经染红了银帕。

        浅镜像是不认识我般,抬起头迷惑地看着我:“你真的还是绿翘,绿姑娘么?”

        “不是了。”我微微一笑,那笑容真真是公主该有的雍容之笑,“绿翘在我重回皇宫的那一刻已经死了。现在的我是嘉宁帝的长公主。”

        ——现在的我是嘉宁帝的长公主。

        那声音在整个洛城上空,盘旋,不灭。


        “看来是我看错你了!”浅镜一咬牙,毫不犹豫地扬鞭策马而去,声音越来越远,“泠月和小白都……”后面的话就再也听不清楚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

        后来每个无人的深夜我亦无数次地问我自己。但谁能想,一夕巨变。我和隐莲,还是回到了最初的位置。

        “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百姓再次伏地高呼。

        我笑着转身的那一刻,泪如雨下。

        隐莲,原来我们,真的会走到这一步。

        我与你,终于为敌。

        隐玉对我那日的表现颇为满意,破例让我参与早朝。

        听政,是对皇族女子最高的荣耀。

        我端坐在龙椅后的水晶帘后,只见华丽的大殿内满是金丝锦绣,人影幢幢。

        惟独少了齐翼。

        听江御楼说,齐翼是个极其固执,非常注重血统的人。当年曾死忠于隐焱,亦对谋略过人的五皇子敬重有加。隐玉登基后曾想将他与其他的与之政见不和的余党一并铲除,只是他在黑羽卫中威望无人能敌,一时间无法撼动。

        于是隐玉就让江御楼崭露头角,正式组建了与黑羽卫相匹敌的银胄卫。

        只是隐莲一号令天下,齐翼果然是头一个投奔而去的人。

        我现在才知道,擘天令,其实只不过是个幌子。五块小小的破铁牌根本没有任何作用。而天下人都为得到他们而争得头破血流。

        最终能得到天下的,是实实在在兵马,是万人拥戴的人心。

        只是没想到后来,那人心,隐玉竟会让我去得。然后,用它们去毁灭一个人。

        跪拜行礼之后,有人上前来呈请奏章。

        “启奏皇上,逆贼隐莲与齐翼,前日已从日照城开始进攻……”那人不知为何,言语间有些犹豫。

        “说下去。”隐玉沉声道。

        “日照……已被攻陷……”

        “什么?!”

        “怎么会这样?!”

        满朝文武开始骚动起来,惴惴不安。

        隐玉的声线一凉,若有所思:“他们的动作倒快……”

        “臣愿请缨清剿逆贼!”江御楼快步上前,重重地一抱拳。眉宇间英气逼人,威风凛凛。

        “御楼!”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阻止了他。

        江尚昆用他那细长的狐狸眼瞪了“主动请缨”的儿子一眼。似是不满。

        隐玉轻轻一笑:“凤翎将军是我朝的中流砥柱,这种小战事岂可一开始就由爱卿你出战?爱卿且退下,我自有安排。”

        江御楼满脸严肃地退了回去,身子站得笔直笔直的。

        “皇上。”江尚昆摇晃着脑袋缓步上前,恭恭敬敬地一揖,“老臣并非有意阻挠我儿上战场,只是此次齐翼将半数的兵马归顺逆贼,此仗凶险异常。江家两个儿子,惟独大儿颇有出息,可以光耀门楣,只是至今还未留下一条血脉……”

        我抓着衣袍的手越来越紧,盯着他不住地冷笑:好一个狡猾的老狐狸。

        “丞相,公主和御楼的婚事不是定在三个月后么?”隐玉的话语中听不出一丝情绪。

        “臣恳请皇上将婚事提前,家定则国定,御楼娶得公主为妻,定当更加奋勇为国。”那老狐狸说得都是为国家好似的,其实竟是为了逼婚!

        江御楼微微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似是毫不知情。

        “江丞相说得极是啊!”

        “这办喜事说不定能鼓舞军队的士气!”

        “有理有理!”

        一群江尚昆的爪牙连连附和。

        “这怎么可以,圣上不久前才刚向天下宣布,三个月后才举行大婚的!”

        “就是,圣上金口玉言,岂能轻易更改,让天下人耻笑?”

        “就是就是!”

        站在与江尚昆相反阵营的臣子们纷纷反对。

        隐玉全然不动声色,静静地听着那些人的话语,没有作出任何表示。

        江尚昆仗着自己两朝元老的身份跋扈了那么多年,锋芒太露,隐玉隐忍到现在,一直都在慢慢行动,培植自己的势力与之暗暗较劲,迟早要将他铲除。

        凭隐玉的智谋,年迈的江尚昆已经不是他的对手。

        这一盘棋,该轮到隐玉和隐莲来下。

        或许,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