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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枭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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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一

书籍名:《乱世枭雄》    作者:马赛


        楔子

        一

        时值大周幽王六年秋,天高气爽,又到了佃户缴租,地主丰收的时节。褒城大地主洪德,清晨草草洗漱毕,略用些早点,禀过母亲,便带了两个帐房先生和六个家仆出了门。

        褒城郊外,一望无际的都是平原。虽是深秋,气候却并不萧杀。但看金草铺地,红枫举天,秋水静流,北雁南飞,一派的郊外好景致。那洪德却似心事重重,全无心思观看。因今年丰收,又兼褒晌父子向来心善,佃户们倒很少不上缴租子的。洪德看着收租顺利,心中十分欢喜,因此并不插手,只由着帐房先生和奴仆们忙活。褒氏土地众多,一些包租给大户们的土地,都由他们自行交到褒府交租。洪德下来收的,都是些小户碎租。

        只忙到第十天将近中午,才草草结算完毕。洪德想在午饭前赶回家,便催促家仆们快马加鞭往回走。行至一条河边,那马口渴,直在原地踏步,再也不肯向前。洪德无法,只得招呼众人下马,由着马儿喝足了水才得启程。那知还未上马,就听见河对岸有个女子在哼唱小曲,歌声时有时无,绵甜清软,十分悦耳。洪德心中一动,顺着歌声来处看去,不由得大吃一惊。

        只见对岸一个约摸十六七岁的少女正在打水,因为路远,她又弯腰,所以看不清容貌,但那身段风流,自有让人心动之处。及至那少女抬起头来,众人更是看的痴了。只见那女子虽着粗布麻衣,却明眸皓齿,白肤黑发,顾盼之间,光彩照人。洪德想到不到穷乡僻野,还有如此绝色!正自发呆,那女子忽然看到几个大男人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不由得十分害羞,停了歌声,担水掩面而去。

        洪德看那女子走远不见方才回过神来,环顾左右说:“你们几个,有谁知道这村姑是谁家女子”?几个家仆都摇头说不知道。只有一个帐房先生是在府最久,先前常出来收租的,他沉吟片刻说道:“看这女子面貌,好象是拟大家的,但是他家娃子今年才十三四岁,可对岸这女子却有十六七岁,真是奇哉怪哉。只是这地方我很少来,这拟大家的娃子又不经常出门,所以不能十分肯定”。洪德问那帐房先生:“拟大家的租子结清没有”?“还没有”,他说,“拟大前些日子病了,说病好了亲自上门缴租”。洪德听了便说:“今天我们晚些回家,到拟大家看看去。现今租子即已收完,大家辛苦,回头我请你们吃酒”。说完僵绳一抖,那马泼风似的一窜而出,直往拟大家奔去。

        却说河边那女子名叫褒拟,正是拟大之女,今年方才十三四岁,却出落了成了一个绝色少女。拟大夫妇原曾有一子,但未及成人便夭折了。这女子并非是拟大亲生,原是拟大在十三年前从一个外来的老头手里买下的。当时那老头寻到家里给孩子借奶,只说这孩子的父母患病双亡。一来拟大妻子刚夭折了儿子,二来她看这孩子可怜,便与老头商议,用四匹布买了下来。拟大夫妇自从奍了这个孩子,虽百般宠爱,管教却极严。平时无事更不教她出门。这天因父亲生病,她便代父亲去河边汲水回家来吃。褒拟平时不能外出,今日放出樊笼,就如刚起飞的小鸟,兴奋莫名,不想在河边唱歌,却教几个大男人听了去。

        那大周朝自文王开国,武王灭纣登位,由周公定制了法典礼仪,凡是女子都要三从四德。所以褒拟不禁又羞又恼。回到家里正没有个理会处,却听外面一片声的马蹄响,偷眼向外一看,又不禁面红心跳。原来刚才呆看自己的那一帮人已经来到自家门前。褒拟自觉无趣,忙进里屋回避了。

        拟大妻子开门迎入洪德一行。洪德却只叫家仆几人在院子里摄几条长凳坐着,自己直趋拟大病榻之前,温言抚慰。拟大也受过褒氏父子大恩,几曾想到少东家会亲自登门探望?不禁泪流满面,在床边磕头,口里直说:少东家一家慈悲,定能好人好报之类的话。拟大妻子在旁亦自落泪。

        “拟老伯”,洪德微笑着,“看你这病征,应是偶感风寒,可请大夫看过?”拟大回道:“蒙公子记挂,已经看过了,现今已无大碍。欠府上田租,容我病愈,亲自到府上交纳并谢罪。”“那倒不必,你家一向清苦,如今又病着。今年我做主,已经把你的帐销掉了”。洪德尚未说完,那拟大已经从床上滚落下来,纳头便拜。洪德双手扶起拟大,让他在床上躺下,问道:“拟老伯,我向闻府上贵千金华德丰茂,不知可曾婚配?”拟大回道:“小女年方十四,虽微有姿色,但未及弱冠。公子见过小女么”?洪德一边思量,他即如此说,便不是他家女子,却仍不死心,一边却笑道:“只听人说,不曾见过。不知可否请出一见?”拟大就对妻子说道:“即是少东家想见小女,可唤她出来奉茶”。

        褒拟正在里屋偷听外间说话,听母亲这般说,就袅袅婷婷地步出里屋,低头向洪德轻轻一拜,然后又倒了茶水,双手奉上。洪德原隔着条河看了一眼,虽然不远,到底看不清楚,及至褒拟来到面前,更觉四壁生辉,美艳不可方物。洪德立时看的呆了,任那茶水泼出,却似浑然不觉。褒拟如此近距离地被一个陌生男子看着,羞得两朵红云飞上脸颊,于是低头再拜,一闪身回到里屋去了。直到褒拟回屋以后,洪德才陡然惊觉,看那茶时,却已经泼出一半。

        “恭喜拟老伯”,洪德离座,拱手说道:“小姐年纪虽小,然才德如此,他日必定贵不可言”。拟大起先还以为洪德看上了他女儿,心中已经窃喜,听他如此说,更是十分欢喜,那病也似痊愈了。“承公子谬赞”,拟大说道,“小女不过如此,哪来这般福气?”洪德心中已有主意,于是起身告辞。

        回到家里以后,洪德直奔后堂,扣首拜过母亲,将见到褒拟的话一五一十的说了。因哭道:“当今天子残暴不仁,喜怒无常,更兼任用奸小,不理朝政,只索四方美女以充后宫。我父因直言相谏,被那昏君打入监牢。可怜我父忠义,入狱三年尚不得脱。我观城外拟大之女褒拟,有倾国之姿容,如能进献朝廷,其罪或可能免。求母亲给孩儿发拨帐房款项的权力,以成全儿子这片孝心。”洪德母亲忙说:“即如此,我儿可速去。如能换得你父自由,花多少钱也在所不惜。”洪德领了母命,准备了三百匹布帛,打马往拟大家去了。

        看官,你道这其中是怎么个曲直?原来洪德父亲褒晌乃当朝代夫。幽王四年,泾,河,洛三川同时地震,坏却房屋无数,死亡数万人。急报送到朝廷,举朝皆惊。岂知幽王闻奏,全不当一回事,笑道:“山崩地震,乃天数使然。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说毕就要退朝。满朝文武,不禁都面面相觑。代夫褒晌奏道:“三川同起歧山,而歧山乃先王发源之地。如今三川同日地震,乃是不祥之兆。劝我王广恤难民,停访美女,招贤纳才,实行德政。”幽王听了,脸色便十分难看。时奸臣虢公石父在侧,对道:“我朝定都镐京,天下太平。那歧山就象丢弃的破鞋,破鞋即丢,还管它变成什么样子?褒晌久有轻慢之心,如今借机讽剌大王,妖言惑众,请大王明察。”幽王听了脸色开始放晴,说道:“虢石父说的有理,尔褒晌不识大体,当庭顶撞寡人,着即革职,打入天牢。有代褒晌求饶者,严惩不怠”。众代夫慑于天威,都不敢替褒晌说话。消息传到褒城,洪德母子抱头痛哭。那洪德四方奔走,不知花了多少金钱,却仍然不得要领。是以三年以来,褒晌虽然困受牢狱之灾,那褒氏母子也度日如年。这洪德是个孝子。日夜都在思量怎样救出父亲。也是赶巧,那日他们主仆一行在河边饮马,刚好看到褒拟出门汲水。出于孝心,立时便想到赎救父亲的办法。

        却说这日褒拟见到洪德以后,心中便若有所失。一者她情窦初开,二者见那洪德少年英俊,又是官宦人家,不由得她不动心。正自胡思乱想,却又听洪德在院子外头叫门。那拟大夫妻不免诧异,不知少东家所来何事。洪德尚未进屋,就先命家人承上布帛,开门见山地说道:“近来母亲身子病弱,手底下丫环又不会侍候,因此家母病况每日愈下,小侄很是心焦。我见你家女子,倒也手脚灵便,愿出三百布帛请她照顾家母,如蒙拟伯父伯母上允,则家母幸甚,小侄幸甚。”那拟大夫妇原是出钱买的褒拟,听洪德如此说,见赎物又丰厚,不由他不怦然心动。“我拟大家屡受东家大恩,恨无所报,如今老妇人玉体有恙,既便少东家一文不出,我拟大也应该亲自送小女到府陪侍,以报少东家父子恩眷,”拟大说道,“只是不知小女是否愿意代我还愿,请容贱内进去问询一下。”洪德含笑点头,于是那拟大家的便进里屋问褒拟,褒拟本来就春心萌动,一听进褒府做丫环,以后说不定还能做个正室夫人,便也同意,只是难于启齿,只说“任凭母亲大人做主。”拟大妻子便欢喜的无可无不可,喜孜孜的出来告诉洪德:“小女好福气,她同意了!”洪德起身谢过,就吩咐家人准备毡车,即日就要载回府中。那褒拟虽非拟大夫妻亲生,然因养育了近一十三年,朝夕相伴,真正临别,却也依依不舍。洪德任由他们夫妻儿女情长,却也不来打扰。侧耳听来,无非是些“你有福气了,攀上少东家这高枝,以后吃的是大鱼大肉,穿的是绫罗绸缎,断不会让你受苦,不比我们寒苦人家,穿不暖,吃不饱”之类的话。良久,那褒拟才挥泪告别双亲,在洪德的搀扶下登上毡车,放下车帘,一路烟尘的去了。

        褒拟自从进入褒府,除了老夫人以外,见面均称“小姐”。一日三餐,都由褒母过问;穿的衣服,也是洪德按褒拟身材和喜好亲自去集市买来。倒真是个锦衣玉食,侍候的象个公主似的。褒拟原以为侍候老夫人是假,承欢洪德是真,岂知不仅老夫人不要她侍候,连那洪德每日询问衣食丰缺之类,也都是隔着珠帘,执礼甚恭,全无冒犯之意。她不禁有点糊涂了。不久,褒府又请来各色技师,教习褒拟歌舞礼仪之类。这样又过了几天,褒拟越发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们母子到底为的什么。然而不久,也就是进入褒府半年以后,褒拟就明白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幽王七年初春,气象更新,万物复苏。褒拟到底聪明绝顶,又兼着褒氏母子敬爱有加,虽不明白他们有什么主意,却存了报恩的心思,因此格外用功,仅只用了六个月,就宣告艺成。这日褒拟通过了师傅们的最终考试,举家庆贺。打发师傅们走了以后,洪德把母亲扶入上坐,却叫女仆们把褒拟扶入父亲常坐的太师椅,一撩袍角,纳头便拜。褒拟大吃一惊,急忙离座扶起洪德道:“公子有话好说,不必行此大礼,仔细折了小女阳寿”。洪德却不起身,泪流满面说道:“不瞒小姐说,家父原是当朝代夫褒晌,性最中直,三年前因直言犯上,被朝庭拘押至今。我与母亲想了多少办法,依然无法相救。现当今天子广征四方美女,连年不息。我母子二人如此优待小姐,实欲进献王上,以宽家父之罪。若蒙恩允,小姐于洪德恩同再造。”说毕再行拜父大礼。褒拟半年以来,从一个贫寒人家的女孩儿到一个富家千金,故事已属传奇。如今又听洪德如此这般,便晃若坠入云雾之中,饶是她聪明伶俐,一时却也不知如何是好。半晌方道:“我拟家受公子大恩,至今未报,况我本是一介布衣之女,却蒙公子荣养在府,习以歌舞礼仪。既如今知恩父蒙难,倘若恩母与公子不嫌弃我容貌鄙陋,我愿以此贱躯换得恩父自由。”说毕泪如雨下。“倘如此,”洪德说道,“小姐便是我洪德不世恩人。请小姐略备些随身物件,我不日就将送小姐到京师面君。”褒拟点头。洪德便准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