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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枭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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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借兵无故游一路 投主不明瞎双眼

书籍名:《乱世枭雄》    作者:马赛


        公孙获见庄公正言厉色,问自己为何陈兵关外之事,知道庄公疑他谋反,心中方才稍微安定下来,于是从容奏道:“如主公之言,微臣万死亦难辞其罪矣。容臣详细奏来。想那五千军马,虽是跟随太叔的军兵,然亦是我大郑子民。他们不明就里,相信太叔是奉了主公之命回荥阳监国,所以才跟着来的。微臣让安庆亲自说法,动之以情,晓之大义,现在他们已经明白了太叔的真正意图,都愿意归顺朝廷。但臣生来谨小慎微,生怕这些人受恩于太叔时长,其中或有假降者,在关内暗中取事,又使臣蹈了复辙,因此让他们驻扎关外,一则防止太叔回兵,二则也给他们立功赎罪的机会。实无它意,望主公明察。”庄公听了,回怒转喜,哈哈一笑道:“公孙不必多疑,寡人不过有些许问题不明,因此顺便问问。你若谋反,又怎肯冒死不降太叔?即是假降,又怎么会不阻塞秘道以防寡人?寡人来制邑已三天矣,眼见公孙将军种种良苦用心,寡人又怎么会无故猜忌,以致贤者灰心,忠臣蒙冤?将军快快请起。”公孙获听了,不禁流着泪道:“主公礼贤下士,宽厚仁德,在潜邸贤名已满天下。如今为国家社稷和郑国百姓除害,又不辞辛劳,远征千里。似微臣辈才德之浅,受恩亦属深重矣。想那宵小之辈图谋不轨,其实也不过是跳梁小丑,妄图以蝼蚁之力而撼参天大树,岂又何能为也?只是臣子们用心不足,以至让主公忧心,实乃臣等之罪。”庄公笑道:“圣人有云: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你的心寡人能够理解。但将军之蝼蚁撼树一说,寡人却不以不然。蝼蚁虽小,撼树不止。一时或不能得手,然天长日久,任其蚀食,则终不能免一败矣。将军此后万不能再有如此之想法。否则,就辜负了我对你的一片苦心。”公孙获含泪点头道:“主公训戒的是。微臣记下了。”

        庄公见公孙获试去了泪水,才又笑道:“你可是吃过晚饭了,寡人及两位大将军还饿着肚子,这可不是你公孙将军的待客之道哦!”公孙获也笑道:“可是微臣糊涂,见了主公只顾欢喜,却忘了问主公可曾用膳。”于是吩咐军校去准备酒菜。庄公连忙制止道:“饭菜即可,当此非常时期,酒就免了。”公孙获素知庄公好酒,今日不饮,其自制能力之强,更令人敬佩。只好吩咐军校端上饭菜。庄公先吃,吃毕原繁与曼伯换着胡乱吃些庄公的剩下的菜肴也就罢了。公孙获心细,发现庄公用饭菜时特地留了两个荤菜不吃,知道那是给两位将军留下的,心中不禁又是一阵发热。

        须臾用饭毕,外面大小官员听说当今君主亲临制邑,都在屋外等候朝见。庄公少不得要召见一番。众人见了庄公,都跪下行三跪六叩大礼,并山呼千岁。庄公都一一温言抚慰。片刻过后众人散了,公孙获又趁机告诉安庆的事,庄公听了,不禁讶异不已,于是便叫他出来跟随原繁戴罪立功,至于出家之事,之后再议。

        然后庄公才又郑重吩咐公孙获道:“你即刻派得力的人去关外五十里处接子封部及百里之外接子都部,且让他们明示旗号,紧急赴制邑来见寡人。另传寡人旨意,令关外众军士见到公子吕部及公孙阏部旗号者均且放入,余者没有寡人旨意,一律不准出入。”公孙获领命,吩咐手下各各办差不提。

        第二天一早,就见一紫髯将军带领一枝大书“公子吕”旗号的军马衣甲鲜明的来到关外,关外众军士早已得了庄公旨意,连忙放公子吕部进关。稍后又一顿饭光景,公孙阏部也大打庄公及自己旗号率三万兵马前来。两部军马一到,庄公即刻命人赐酒肉饭菜,然后登上关隘城门正殿,高声呼道:“众位将士,寤生今日不远千里亲自前来,就是要看你们为国家,为百姓扫奸除恶。你们都是我大郑国的好儿郞,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你们做为军人,更应该为强大大郑抛头颅,洒热血,扬四方之显名,建不世之功业。将士们,我已经在此隘为你们设下庆功宴。等你们凯旋归来,寡人即论功行赏,不拘官职大小,均着即官升一级。”关内关外众将士,闻之无不欢声雷动。

        庄公劳军毕,即刻分派人手:公子吕率领刘升一部率兵直捣京城,务必在三天内攻克;占领京城之后,就地驻守。原繁与曼伯一部率兵直趋南鄙廪延,会合颖考叔部制伏高渠弥,然后留暇叔盈部驻守廪延,与京城公子吕部互为呼应,以防卫国军兵犯境。原繁,曼伯及颖考叔原路返回,出制邑与京都荥阳两面夹击太叔段之兵。公孙阏留在制邑护驾。公孙获仍旧驻守制邑。分派已毕,众将各各领命,各率军兵开拔前线。一时白晃晃刀枪如林,红炽炽旌旗如云,车动尘扬,人鸣马嘶。制邑百姓久不经战事,今日见本国军威雄壮,都不禁鼓掌叫好,夹道欢送。

        自太叔段走后,祝盐无就料定太叔必败,虽然如此,只能怪自己投主不明,却不肯做背叛太叔段的事。太叔段经过五年呕心沥血的努力,好不容易才有了六万兵力这点子家私。祝盐无向承太叔段大恩,又顾惜太叔不易,因此守城格外用心。他不不仅天天亲自巡城,而且不住的派出探马探听卫国军队到了何处,一面又与伤势已愈的高渠弥设计囚禁了暇叔盈及其副将公子元。只是卫国的军队原本十五天内即可到得京城,可是如今十天过去了,行程却还没有走到一半。祝盐无远在京城,真是望眼欲穿。

        却说那卫国临近郑国京城,其现任国君桓公,乃是卫武公之孙。卫武公之子卫庄公不曾即位时就不务正业,时常沉湎于声色犬马之中。卫武公在世时常恨其子不屑,但因自己子嗣不旺,只有卫庄公这么一个儿子,因此也就无可奈何了。由于卫武公在位时间较长,至九十多岁方才死去,所以卫庄公即位时已经五十多岁了。由于酒色太过,身体早就已经染病。怎奈卫庄公不仅不知收敛,反而更加痴迷于酒色,即位不到两年,就一命呜呼了。庄公在世时生了三个儿子:长子公子完,出于正妃庄姜;次子公子晋,乃次妃戴妫所生;三子州吁乃是卫庄公与正妃庄姜宫中的一个宫女所生。公子完就是现在的卫桓公,其性温和敦厚,深得卫国百姓爱戴;至于第三子州吁,于其父亲的酒色喜好之上,又添了残暴不仁和喜好弄兵等坏处,更兼宠溺奸臣石厚,二人欺压朝廷重臣,搜刮百姓钱财,只碍着卫桓公之面,不敢明目张胆的做那些坏事罢了。卫国百姓,避之如避蛇蝎。公孙滑到了卫国,知道卫国执掌兵权的乃是卫公子州吁,于是首先把些珍稀之物打点州吁身边的幸臣石厚。石厚素知州吁喜好弄兵,就带着公孙滑来见。公孙滑由不得又献上诸多金珠宝贝,一面又把郑庄公平时慢待母亲,欺凌胞弟说的煞有其事。那州吁平时无故也要寻人是非,何况听说庄公不孝国母,慢怠手足,又兼着得了公孙滑许多礼物,因此就竭力游说卫桓公出兵伐郑。桓公心中十分的不情愿,无奈州吁掌着军马大权,而且见公孙滑送来的礼物丰盛异常,也就由着州吁去了。所以卫国出兵,一半是公子州吁的私心,一半也是贪图太叔贿赂,并非出于真心,因此那里实心卖命?一路之上强抢民脂民膏,霸占民妻民女,又兼着游山玩水,竟似出游一般。公孙滑虽然着急,也不敢太过于催促州吁和石厚二人,生怕扰了他二人的雅兴,一怒之下又再反悔。由此导致十天过去,行过的却不及总路程的一半。

        祝盐无在京城之内,兵微将寡,久望卫兵不来,仅可依持者,首数京城城郭坚厚,其次就是高渠弥在南鄙驻扎的一万五千精兵。他心焦如焚,本来保养极好的一头黑发,一夜之间全白了。第二天巡城,因不曾对镜梳妆,仍然浑然不觉。直到有几个心腹望见他这个满腹智计的壮年之人一夜间成了皓首老翁,不禁心酸垂泪之时,他才知道自己一夜之间急白了头。当着心腹的面,他没有露出悲戚的表情来,反过来还安慰众人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众位不必为我伤感,只竭力守城,忠心替太叔分忧就是了。”稍后巡完京城各处,祝盐无回房对镜自顾,看到自己已经满头白发的模样,竟比昨日的自己老了何止三十岁?想到自己原先胸怀大志,然则碌碌半生却仍然一事无成,不禁泪流满面。其实,这祝盐无和颖考叔一样,都想替周室立功,只是看不贯在朝之人苟且偷安并且勾心斗角为自己谋私利,因此得罪了不少当朝权贵。不久,他就被人排挤,不仅丢了官,而且几乎性命不保。他只道郑国太叔英雄,因此携子来投。初来时太叔如获珍宝,言必听,计必从,心想从此得一明主,做出一番大事,也不辜负了自己的生平大志。怎奈太叔段在关键时候被名利冲昏了头脑,他屡次苦谏太叔低调行事,太叔只是不听。如今又拒不纳谏,明摆着往庄公套子里钻。他顾影自怜,抚着满头白发,心想这就是命吧。他只顾想着心事,不由得心痛神摇,眼中泪如雨下。那泪水混着血丝,只是流淌不止。

        正在心痛神伤,却听外面一阵乱响,少时就听他的一个心腹跌跌撞撞地闯进房中,口称“大事不好”,祝盐无初时还怪这人不知礼数,及至听他说“大事不好”几个字,又值这个非常时期,心中也不由得慌乱起来。他擦了眼泪,站起来想看看这人,再听听他为何这样这样慌张,不想却再看不清眼前的东西,只恍惚觉得眼前有个人影。他只道迷了眼,再用衣袖擦了擦,却仍然看不清。他叹了口气,刚想开口问话,不料那人却“妈呀”惊叫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再起不来了。祝盐无十分生气,口中骂道:“你只顾妈呀妈呀的,到底是什么事不妙,你倒是说话呀?”那人也不回答他的话,只指着他的眼睛道:“你的眼睛,你的眼睛……,”话没有说完,却嗷的一声哭了起来。祝盐无也觉得奇怪,就问道:“我的眼睛怎么了?”那人哭道:“祝先生,你的眼睛怎么流血了?你还能再看见东西吗?”祝盐无听了一愣,稍后就仰天大笑,笑声凄厉,有如鬼哭狼嚎。笑毕他一跤跌坐在椅子上,平静地道:“好,好,你祝盐无也有今天。你投主不明,确该瞎了眼睛。”那人本来想报郑军攻城的事,被眼中流血的祝盐无一吓,就没有说出来,再听他那阵如鬼似狼的笑声,不禁吓的抱头鼠窜,刚刚跑到门外,却又听祝盐无喊道:“回来,我还不知道有什么妙不妙的。即使是死,也让也让我死个明白。”那人听了,只得又回来站住,强自压了压心中的慌乱,回道:“您老刚才回来,不想那公子吕先着人扮做做买卖的推车进城,那堆货的车里更藏有士兵。公子吕带兵神速,事前毫无征兆,片刻就到城门。城里有他的人开了城门,因此南门先就破了,这时节我们的人抵挡不住,所以来讨您老的示下。”祝盐无笑道:“哦,我早料着这一天了。不过想不到这个公子吕如此厉害,他真不愧是跟过先君武公的人。走吧,你们几个心腹,都走吧。”说毕拿剑拄着,摸索着往南门而去。直急的那人在后面喊道:“祝先生你往哪里去?不如我们先躲起来,设法出去寻找太叔为我们报仇。”祝盐无“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那人看着他在一块石头前险些绊了一跤,急忙上前扶住他,主仆二人慢慢往南门而去。

        堪堪来到南门,郑军已经攻进来了。祝盐无也不说话,一径直往南门城楼上而走。那个心腹也只得扶他上来。到了城楼之上,祝盐无摸着自己这些天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城门箭垛,不觉长叹一声:“太叔啊,太叔,你虽然英雄,又怎么敌得过奸雄百倍于你的亲哥哥?他不仅胸藏奸诈,又有那么爪牙帮着他,凭你这区区六万兵士,又怎能和他对敌?可笑即使如此,你行事还是那么粗莾,尚未出兵,先失民心,不听良言,独断专行。人不亡你,天亡你啊。”说罢心痛如绞,他扶住箭垛,侧耳细听,只听得郑兵越来越多,喊杀声也越来越近,祝盐无恐再不了断要受郑军所辱,于是抽出太叔赐给他的宝剑,就要往颈中抹去。旁边那人急忙夺下,哭道:“祝先生何太愚耶,眼见太叔不可辅助,当此乱世,何不留下有用之躯,效忠君上,戴罪立功?”祝盐无方待说话,只听城楼之下一片声喊道:“不要走了祝盐无那老匹夫!”祝盐无见事情危急,一把推开那人,头下脚上,往城下纵身一跳,直摔的脑浆迸裂,血流满地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