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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枭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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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临外患庄公入祠 处内忧子突出宋

书籍名:《乱世枭雄》    作者:马赛


        祭足听唤,又回转身躬身听命。庄公道:“寡人有子十一人。除世子忽之外,子突,子仪,子亶皆有君主之征。而子突之才智福禄,又出于三人之上。其余三子,皆非善终之相也。寡人欲传位于二公子突,爱卿以为何如?”祭足慌道:“君上年年方五十有五,玉体又无大恙,何急于定储君之位耶?”庄公摆手道:“非也。经此宫变,寡人彻底看清了诸公子的真面目,定储之举,已经刻不容缓。再说寡人喘疾发作日益频繁,每发作一次,病便沉重一分。寡人要在身体还算能扛的时候,把这件事给定下来。你是寡人的顾命之臣,倒是说说看,寡人刚才的想法怎样?”祭足遂顿首道:“世子乃元妃邓曼所生,是为长子,居储位已久,况又屡立大功,国人素来悦服。主公欲废长立幼,乃取乱之道也。臣实不敢奉命。”庄公道:“我非不懂你话中的道理。然子忽性柔,子仪性弱,子亶性暴,都不如子突气度沉稳。既立幼不可,立长又恐其不能制我死后之势焉。”祭足皱眉道:“微臣以为还是不要废长立幼的好。”庄公道:“既然爱卿欲让寡人立忽,可有保全之法?”祭足答道:“唯有让二公子出居于外耳。其余诸子,臣保暂时无虞。”庄公道:“既如此,雍姬乃是宋人,就让子突出居于宋吧。”庄公之意,一是怕子突出居他国受苦,二是因曾有恩于宋庄公冯,有委托他监视子突的意思。他再料不到只此一举,便导致郑国后来大乱,一会突入而忽出,一会忽入而突出,甚而至于闹出奸臣弑君,友邦入侵和称臣于楚的局面。从此郑国一蹶不振,周室局势更加混乱,由此引出一个名垂千古的英明霸主出来,使中原又享四十年的平安。这又是另外一本书的故事,详情请看本人所著的第二部长篇历史小说《千古一霸》。

        周庄王二年春,原戴国公族子成借来蔡卫等国之兵,聚众做乱,戴地守将元霸力不能制,败归郑国。庄公闻讯大怒,招来元霸斥责道:“寡人聚兵力,费钱粮,不远千里,劳师远征,才取得此城。自汝守此地以来,不见进项,只见出项,尚不如小汝守地一半的许城。即便如此,寡人念汝戎边不易,但汝所请,无不恩允。何至于就失了戴地?殊为可恨。”元霸磕头奏道:“主公圣明,一定知道那戴城有蔡卫两军相助,末将寡不敌众,才致有此败。”庄公冷笑道:“若果真的如你所言,寡人也无话可说,即刻恕你之罪。但寡人却听说你日日在戴城饮酒取乐,不问军务,况又占人田府,强抢民女以致激起民变。寡人如今问你,可有此事?”元霸颤抖回道:“启禀主公,这都是小人诬陷末将,还请主公明察。”庄公变色道:“你这话是暗示寡人偏听偏信,是个昏君了?”元霸叩首不迭,连声说道:“末将不敢。”庄公咳嗽数声,旁边宫娥连忙递上痰盂,庄公吐出一口痰,痰中带着血丝,庄公近日常吐血痰,只略看一看,也不在意,仍向元霸说道:“好,寡人今天就让你死个明白。”说罢朝站在身边的檀伯喊道:“你去宣刘钦进殿。寡人就让他们当面对质!”檀伯领命,出殿去了。殿中元霸听到“刘钦”两个字,当即汗流遍体,瘫软在地。

        不移时,戴城驻军副将刘钦带到。庄公向他问道:“元霸说他荒疏军务,穷奢极欲都是传言,你是他的副将,可知此事的虚实?”这刘钦也是庄公安插在元霸身边的亲信,闻言便奏道:“似元将军不理军务,沉溺酒色之事,都是真的,至于其占用戴之公族子成的良田府第和强抢民女之事也都属实。关于元将军之事,所有驻戴的守军都可做证。”庄公又转身向元霸说道:“如何?”元霸口不能言,连连告饶。庄公不理他的求饶,仍道:“若汝只犯这些错误,你只要肯低头向寡人认个错,也就罢了,何敢巧言相辩耶!吾再问你,你为何屡次不听刘钦劝你加强防犯的建议,以致使蔡卫两国偷袭得手?难道你只道天高路远,寡人就成了瞎子或者聋子不成?”元霸磕头奏道:“末将辜负圣恩,只求速死。”庄公道:“你放心,寡人有功必赏,有罪必罚,定当将你依律治罪。只是寡人有一句话要交代明白。汝死之后,汝之父母妻儿,寡人都会恩奍起来,你可放心前去断头台。”元霸磕头谢恩,被四个虎卫押下去了。

        庄公还未气消,原繁又从殿外进来,跪下向庄公禀道:“启禀主公,许城有消息传来。”庄公脸色微变,急忙说道:“许地情势如何?”原繁拱手奏道:“少佐将军尚在中途,便闻知绥远将军已然病死。如今许地已被许国君臣收复。少将军进退两难,现在京城驻守,专候主公旨意。”庄公闻言,吐血数口,当即昏迷。原繁与众人又是掐人中,又是灌姜汤,忙乱多时,方才把庄公救醒。原繁又叫宣来太医。那太医诊脉之后,开了药方,又告知不宜劳心费力,便磕头退出。原繁自叫宫人按方煎药给庄公服下,折腾到三更,庄公方才沉沉睡去。原繁自是衣不解带,守候在庄公床前。

        看看将近四更天气,原繁略有倦意,他起身朝庄公看了看,见他睡意正浓,便找来一把椅子坐在庄公床边假寐。但不多时,原繁于朦朦胧胧之中,忽被一阵悉悉率率声惊醒。他一跃而起,“锵”的一声拔出宝剑,就要斩来犯之敌。

        好象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轻响,之后便没有动静了。原繁首先看向庄公,只见他双手背在身后,正微笑地看着自己。原繁慌忙弃剑于地,跪下磕头道:“原繁不知主公起床,还以为有人来犯。请主公恕罪!”庄公笑道:“有寡人的‘虎臣’在此,有谁胆敢来犯?寡人醒来时见你正乏,所以没有叫你。你不要惊慌,且请起来说话。”原繁起身道:“此刻夜深人静,主公玉体欠安,何不卧床静养?”庄公叹道:“寡人心中有事,又怎么能睡得着?你陪着寡人走走罢。”原繁闻言,便欲叫来宫人侍候庄公梳洗。庄公连忙制止道:“不必。寡人不想惊动任何人,只你在身边即可。”原繁问道:“不知主公想到哪里去?”庄公答道:“我想去看看考叔他们。”原繁知道庄公先前曾在宫中立一思贤祠,祠中供奉着颖考叔等人的画像,便不再言语,默默地跟着庄公出了怡情殿。

        出得殿外,只见繁星满天,一弯新月高挂在西方。四月的夜晚清静的出奇,除了听能到蟋蟀的叫声,就连露水滴落声,以及花木发芽声都清晰可闻。庄公好似无心观赏如此美丽的夜景,只闷着头往前走着。原繁虽然也同样心事重重,但却手握剑柄,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紧紧跟在庄公后面。

        来到思贤祠外,庄公从怀中取出一串钥匙,凑着月光找出一把,把思贤祠的门开了。原繁晃亮了火折子,先到祠内点燃事先放置在画像前的一排蜡烛。庄公跟在原繁后面,看他把灯都点亮了,才径自走到颖考叔的画像之前,朝他望着。只见颖考叔手提方天画戟,骑一匹火龙神驹,旁边是一面“颖”字大旗,大旗后面便是千军万马。庄公见颖考叔在火光摇曳之中,栩栩如生,似有跃跃欲出之势,庄公想起颖考叔的种种好处,一时难以自控,禁不住泪流满面。原繁也自黯然神伤,但有庄公在前,他却不敢哭出声来,况且他还身负保护庄公的重任,因此只是拼命压抑自己。

        庄公从灯架上取下一根蜡烛,用手擎着,朝着颖考叔的画像又走近些。凝视良久,庄公忽然伸手抚摸着画像,口中喃喃地道:“考叔啊考叔,寡人悔当初不听爱卿之言,以致今日一败涂地。现如今外患不绝,国中众公子仅为一权位之争,竟敢生出逐兄弑父之心。可恨的是,寡人不能杀了他们,他们可是寡人的儿子啊。寡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儿子?”他越说越伤心,禁不住捶胸顿足起来。原繁从未见庄公如此失态,不由得暗暗惊奇。事实上庄公就没有打算在原繁面前保留什么,但原繁一时之间又哪里明白?他听庄公哭诉起后宫权位之争,联想起前些日子高渠弥宫门前的放肆行为,觉得此人是个祸害,不如早些除掉,免生后患,于是便劝道:“主公请节哀,微臣有事要奏。”庄公没有听清楚后面一句,只是啼哭不止。原繁只好高声叫道:“主公请节哀,微臣有事要奏。”庄公抬起满是泪痕的脸,问原繁道:“子衿有何事要奏?”原繁便道:“微臣觉得高卿心术不正,有密谋篡位之嫌。臣请杀之,以绝后患。”庄公闻言,略略止住哭声,张眼四处寻找。原繁明白他的意思,连忙端来一把椅子。

        庄公端坐在椅子上,原繁站在他的对面。他并不急于回答原繁的话,而是竭力平复了一下激动的情绪。良久,庄公才用平静的口气向原繁问道:“子衿,你是寡人忠顺之臣,你说实话,我是不是越来越懦弱了?”原繁慌忙跪下磕头道:“主公怎会有这种想法?微臣万死不敢这么认为。”庄公叹了口气,说道:“非也。寡人确是比先前懦弱了。想当初面对强大十倍于我的宋国,甚至是面对周天子的讨伐,寡人亦不曾像如今这样感到无助。寡人一世英雄,现在却沦落到要讨好一个臣子的地步,可悲可叹呀。”原繁说道:“臣很不明白,主公为什么不除掉高渠弥,却反而要讨好他?须知他犯下的罪名,按律足可以诛九族。”庄公叹道:“非我不是此人是个祸害,也并不是不想杀他。只是恐怕你还不知道,早在寡人平太叔之乱后考叔于谏取他的时候,就向寡人说过,高渠弥虽勇而有才,但却狼子野心。他让寡人小心防犯,以免生出祸乱。因此寡人才在考叔谏议他做护国将军之后,一直未肯授他兵权。如今他虽有犯上做乱之嫌,但证据不足,寡人不杀子亶,也就无法给他定罪。即然杀不得他,囚禁也不是个常法,倒不如让世子给他个送水人情,以便笼络于他。再说自子封仙游之后,先是考叔,后是子都,接着祝聃,曼无忌,再就是近日的瑕叔盈和公孙将军都一一逝去。朝中英豪,除你之外,几乎为之一空。老一辈的都走了,新生代却只出了个曼青。然而他的年纪太小,不谙世事,寡人已经对不起无忌,不能再让他的独子轻易冒险了。再说寡人也要为儿子们留下几个忠心可用的臣子。高渠弥虽然贪而且狠,却勇而有智。今若杀他,将来边疆一旦有事,又让谁人去退敌兵?”原繁奋然道:“边疆若敢有敌来犯,子衿当领兵前去抵御。”庄公断然道:“你不可去。”原繁不解道:“为臣不明白。”庄公接着说道:“你的忠心,寡人与儿子们无须再证。寡人也不是不了你的才能。你若在前线,就冲‘虎臣’两个字,有谁胆敢来犯?但你是我大郑国的柱石之臣,将来朝中必然多事,你与祭足都得首当其冲。高渠弥智勇兼备,惜乎为人奸雄。寡人只望他念世子予他活命之恩,担当起抵御外敌的重任。若有他在,想让边疆平静不难。”原繁被庄公的一番剖析折服的五体投地,无话可说。庄公又嘱咐道:“寡人知你铁面无私,但从今日起,你当学会以大局为重,与他表面周旋。祭足多智,他的安全寡人不足为虑。至于叔爱卿和曼青,寡人会在临走之前安排妥当。你也不必多虑,只替子世子盯紧他就是了。”原繁又道:“经主公这么一安排,朝中文武尽在我与相国的掌握之中。只是微臣觉得几位公子……”,庄公十分明白原繁话的意思,打断他的话道:“我已经与祭相商议定了,明日就让子突出居于宋。子仪颇识大体,可恩允他编写古圣贤之书。至于子亶,终身监禁。”原繁再次跪拜道:“主公圣明。主公心思之缜密,微臣万不能及。”庄公苦笑一声,上前扶起原繁道:“子衿就请起来吧。天色将亮,我们也应该回去了。你且记住,我们君臣两人今晚所说的话,不可让除我们两人之外的第三个人知道。”原繁忙道:“微臣记下了。”庄公轻轻吁出一口气道:“走吧。”于是两人出了思贤祠。庄公照例锁好祠堂的门,两人一前一后,又回到怡情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