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捡来的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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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书籍名:《捡来的娘子》    作者:唐之风


        有句话,叫食髓知味。也是从那个晚上开始,凌登徒子甚觉自己之前这么多年算是白活了!

        也有一句话,叫几家欢喜几家愁。一个人春风满面,自然就有另一个人面上不太好看。直到到达了目的地,苏月所期待的一家人似的和睦相亲的局面都不曾出现过。

        前朝有话说,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扬州是个好地方,自不必说。山清水秀,人杰地灵,且多巨商富贾,热闹的程度就是一百个运州也比不上。

        从运州到扬州,纵然一路马不停蹄,到落地生根的那日,已经是将近两个月之后。自从苏月那当初不能显山露水的肚子遮也遮不住只能显出来那刻起,薛青驾车的速度就堪比蜗牛了。一路上笃笃悠悠,全然不像是迁徙,而更像是游山玩水。

        医书有云,胎儿初三个月最为不稳,只要过了这最艰难的三个月,后面若无意外那便是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凌云看着他家娘子气色好精神足,自然也就愈发的春风满面,就连边疆狼烟四起的坏消息都能常常被心底的喜悦给压了下去。而至于为何这行路的方向越发的偏离他之前设想的京师洛阳,他虽好奇,却并不开口去问。无论去往哪里,这地方必定都是他们深思熟虑后才决定的所在,一看他们三个人心照不宣的神色便知。他当然清楚,这种事,他一个局外人只需要跟随,而不需要多嘴。

        战火起的比想象中要更早些。在他们刚走出运州界内不久,便听到这天大的坏消息。一路之上但凡路过兵镇,那令人紧张的氛围都忍不住让人皱眉。所幸一路传来的消息还不算太糟,薛子煜及时挂帅出征,总算让所有人都好舒了一口气。而越往南走,人们的脸上就越轻松,似乎北疆将士的浴血奋战和自己并没有太大关系。江南的安逸,的确让人称羡。

        江南不比北疆,夏天来的早,格外的湿热,就连正常人动一动都难免大汗涔涔,对苏月而言,更是难以说出口的折磨。她的肚子仔细算来,也已有五六个月。可这隆起来的架势,怎么看也不像是她自己所称的两个多月。无奈之下,也只能忍受着酷热,多套几件衣服,让自己身体尽可能显得臃肿一些,再以自己体态因有孕而愈发丰腴的理由以期搪塞薛青那满是疑惑的眼神。尽管如此,苏月还是心中难免惴惴不安。毕竟薛青通医,只怕他就早已看出些了什么,只是不说而已。

        不管怎样,能安然到达扬州,无论如何都是喜事一桩。舟车劳顿,不管走的再怎么悠闲,都比不上安定下来。

        扬州的宅院是很早之前苏昭就备下的。宅子不大,虽不偏远,却也在巷子深处。高墙窄院,大门一关,甚是静僻,毫不显眼。宅子原本是一家行商宅邸,后举家搬迁至别处经商,便打算卖了此处,正好赶上李泫过来打听宅院,便爽快的买了下来。

        苏昭说的果然不错。他的确一切早已安排妥当。不仅买好了四个扬州本地的伶俐丫头,更提早安排了一个熟人在此。

        “韦……大叔!”苏月一见迎门而出的那笑吟吟的穿着一身简单蓝衫的儒雅中年男子,便掩不住的激动之色。

        而被称作韦大叔的人听到这称呼似也略微吃了一惊,怔了怔,才忙又笑道:“小姐这一路多有辛苦!”

        这人是谁?这人不是旁人,而是苏月便认识的一个老熟人,当初宫中赫赫大名的韦典韦太医!

        老实说她真的没想到当年在宫内首屈一指的韦太医会如此明目张胆的出现在这里。

        虽然明白这是苏昭为了她的身子着想才派了他过来,但一见到此人,苏月第一反应还是极大的吃惊,差点直接喊出了他当初的称谓。

        不过吃惊过后,便是镇定。她不需要多想的。她相信苏昭这么安排,一定有他的理由,她大可放心便是。

        想必这几年这医术超群的韦太医身上也发生了一些出人意料的事,过的也并不太平。

        江南的宅院不比洛阳的宽阔大气,讲究的便是一个精致典雅。从大门到前厅这段看起来颇为小气,不过穿过了前厅后便豁然开朗了。这后院虽不大,却开阔。假山真水的,倒也别有情致。最特别是假山旁的那间朱色小亭,更显出这扬州的独特来。

        “小姐,院子有些小,不过倒也舒适。住上一段时间便也能习惯了。”韦典显然已经在此处住上了一段时日,主人一般的介绍道。

        苏月淡淡一笑。再无法忍受的地方她都能忍受那么久,与凌云那吴家村相比,这里可算是天堂了。

        “南方宅院大抵如此,倒也别致。”苏月淡笑着应道。

        主卧室自然是最通风最敞亮的所在。一看布置,苏月心中便不由得有些酸涩了起来。兄长到底是兄长,连这房中的陈设都显然是用了心特别交代过的。

        该有的东西一样没少,没用的东西一样也没有多。除去房子略小了点,竟和她之前在宫中的闺房一般无二。

        淡雅的床幔,配上满是流苏的大床。床前便是她的梳妆台,同样的紫檀木。

        靠窗最敞亮的地方,摆放的正是一张紫檀木的宽大书桌,紫檀木的大椅,还有满满当当装满了书籍的紫檀木书架。书桌上墨宝齐备,幽香淡淡,摆放的位置也是她昔日最喜欢的位置。

        “公主看还缺什么,我这就去添。”因为此处是苏月的卧室,自然不论是薛青还是李泫都是非请勿入的。而凌云因为整理马车还在外面忙活,所以眼下这里面除了苏月就是韦典,他自然要恭敬的喊出这个尊称来。

        苏月笑笑,摇了摇头。看着当日才气纵横的太医现在一副管家的模样,还真是说不出的有趣,“齐备的很,不需再添置什么。日后还多劳韦大人照顾。”

        韦典连忙颔首:“公主这话实在是折煞微臣了。”

        “几年不见,韦大人倒是愈发显得客气了。……嗯?这个是……”

        房内有个屏风,摆放的位置方才正好挡住苏月的视线。她走了两步这才发现,原来这屏风后居然还有一张床。一张小床。

        “这是太子殿下特意叮嘱的。太子殿下说公主现已怀有胎儿,不宜与驸马同床,所以才叮嘱微臣备了这张床给驸马。虽有些委屈了驸马,却也是必须的,还望公主体谅。如若驸马不习惯这简陋小床,微臣这就去帮驸马再去备间房去。”韦典垂着头,缓声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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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年,行走江湖,想必也是功成名就了?”

        一番接风洗尘过后,苏月让韦典在亭子里备了一壶好茶,几样精致的扬州糕点,特意邀薛青一人赏月。既然她说是要和她娘家表哥聊聊家常,那自然是闲人勿近的。

        按道理说,月亮正满,对月品茶,无论如何都是妙事一桩,古往今来,文人骚客莫不在此时诗兴大发,兴致盎然。如若对面坐着的还是自己少年时便倾心的女子,那感觉更是非同寻常的美妙。

        只不过,薛青只感到了美,却没有感到妙。几乎不需要猜,他便知道她找自己是另有目的。而至于什么目的,他一时还真猜不出来。

        听她这么问,薛青只是淡淡一笑,靠在宽大的藤椅之上,手指似乎饶有兴致的把玩着一只精巧的青瓷茶杯,看着地面上映下的绰绰月影,悠然回道:“何谓功成?又何谓名就?只不过是过眼烟云罢了。”

        苏月也跟着笑了笑,“对我你又何须谦虚?一路之上难不成我还看不到么?从运州的陶公开始,我便知你现在早已非同一般。能让人死心塌地的为自己做事,受人尊敬,自然也是一种本事。寻常人死都做不到的本事。对么,薛公子?”

        薛青微笑着瞧了她一眼,微微挑眉,“莫非你忘了这世上有句话叫有钱能使鬼推磨么?”

        苏月失笑。他既无意说,她也当然不会再追问。今日的目的本不在此。微顿了顿,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满月,她突然叹了口气,道:“不知子煜他们如何了……”

        薛青举杯喝了口茶,似乎苏月正在说着一件与他无关的人和事,只是施施然道:“一切自有天意,何必这么唉声叹气的?”

        苏月有些不可置信的转头看他,“莫非你一路之上似有愁眉不展,闷闷不乐,不是因为担心子煜?”

        薛青哈哈大笑,全然像是听到一句极为可笑的笑话,“他是将军,食皇粮,有官爵,本来就该浴血沙场。他这几年来战果累累,从无失利,又有什么可担心的?我若是替他担心,岂非早操心过度而亡了?”

        苏月颇为不悦的蹙了蹙眉头,“你这话,未免有些失当!”

        听出了苏月的不悦,薛青又只是淡淡笑了笑,并不回答,也不解释。

        苏月端起前面的茶杯,浅浅啜了一口,好半晌才又开口道,“你既然不是担心子煜,也不是担心战事,那又看起来心事重重?莫非是你自己有些什么事要赶着做?眼下我已平安到达此处,你想做什么便去做。想必子煜现在也已知道你已经帮他做了这件事,你大可以再去回到你的江湖,过你逍遥的日子。”

        薛青还是笑,笑完还轻轻叹了口气,柔声道:“安平,你我自小一起长大,你想些什么,我只靠猜,也能猜出几分来。你要我过来说是饮茶,实则是想让我离开,对么?我若是说我担心子煜,你必会劝我去边疆助子煜一把。我若是说不担心子煜,你就会像现在这样说出这样的话,是也不是?”

        苏月噗嗤笑出了声,“你这话从何说起?我为何要让你走?你能留下,我当然求之不得。但我知道你必定有很多事要做。我只是这么一说,你就这么回我,我岂非有些冤枉?”

        “安平,”薛青摇了摇头,苦笑,“从何时前,你我之间也要向猜谜一样猜来猜去了?”

        苏月但笑不语。他问这个问题之前,想必忘了先问问他自己。一个人若先对别人不坦诚,就休怪别人和自己也在打些哑谜了。

        一番颇有些较量意味的静默之后,薛青拿了只点心放进嘴里,同时毫无保留的大加赞赏了起来,“江南点心,果然名不虚传!”

        “你这几年没有来过江南?”苏月明显有些不太相信。

        “就算是来过,也没有尝过这么好的手艺。人说美食美酒若是再配上美人,那才是圆满。或许也正因如此,这糕点才会格外的非同寻常。”

        苏月轻笑,“你这等风流话还是说给懂你的人听便好,说给我,当心我治你一个不敬之罪!”

        “这么些日子以来,我还当你忘记了自己身份呢。”薛青的话里不免有些揶揄之气。

        “若能忘了,也未必不是好事一桩。”淡淡说着,苏月像是没听到他弦外之音一般,也挑了一只点心放进嘴里,“我一直在想,如果我真的是一个寻常百姓家的女子,该有多好。那样,就不必背负这些我原本承受不起的重量,不必远嫁给一个从未见过的男人,也不必因为权力的争斗而颠沛流离,更不必承受着明知自己的父亲重病在床、自己的亲兄长在边疆生死未卜却只能窝在此处,苟且偷生……”

        她的神色黯淡了下来,连可口的点心都似乎变得难以下咽,颓然放下。

        “安平……”

        苏月重重叹了口气,站起身,手轻柔的放在隆起的小腹之上,黯然道:“我有些累了。至于你,何去何从,我无权过问。但有一点你必须记着,就算你现在不食俸禄,将来也不愿承袭魏国公的爵位,但你毕竟姓薛。有些失当的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但若被别人听了去,只怕会给薛家带来灾难。”

        “还有一句话,你也必须记得。从长公主下嫁到薛家的那刻起,薛家和皇室便是扯不断的亲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身为长公主最疼爱的侄子,就该明白,无论是在朝堂还是在闲野,你对天下,对朝廷,都责无旁贷!”

        “此次你来接我,我很意外,也很感激。我叫你一声表哥,那也是发自内心,毕竟在我心里,薛家也是我半个家人。既然薛家是我半个家人,子煜和你,都是我的亲人。危难之际,亲人之间自然要放下成见,同舟共济。眼下,你也知道,陈氏已在朝中排除异己多日,薛家也已被搅得支离破碎,除了官爵,再无实权。唯一看似无法被撼动的子煜,也被陈氏兄弟在军中制衡,空有威信,却毫无实权。托上天的福,父皇虽被困宫中,却还是皇帝。只要他还在一天,长公主的家人就不会有难。但他日若他一旦不测,无论是薛家还是皇室,都在劫难逃!”

        “尽管这道理人人都懂,可谁也做不了什么。这原因,你想必也清楚,自然就是因他们皆在朝为官。凡在朝为官,必定要遵从圣旨,惟命是从。故而,眼下薛家的希望,大周的希望,全系于你一人。你现在不去做事,更待何时?难道要等仗打完了,陈氏兄弟抢完了功劳,再随意安插给子煜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你才肯出手?我言尽于此,听与不听,全然在你。”

        说完这番话,苏月不等他有任何回答,便已转过身,缓步回房。

        “安平!”刚走了几步,薛青突然扬声叫住了她。

        苏月定住脚步,并没有转身,听他的下文。

        薛青连走了几步,追上了她,手轻轻的搭在了她的肩膀之上,轻叹道:“我原本只是希望少跟你说些沉重之事,能让你舒心些,却不想你早从李泫和韦典那里把该知道的都已知道。安平,你不要动怒。我姓薛,我当然知道。从我出生之日起,我就必须承受这个姓氏所带来的一切。……难道你会不清楚当我插手护送你回扬州之事始,我就已经踏进了这纷争,再也回不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