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读窝

捡来的娘子

乐读窝 > 武侠小说 > 捡来的娘子

26第二十六章

书籍名:《捡来的娘子》    作者:唐之风


        一个刚搬来的人家自然会引起邻里四舍的关注,而被关注,显然不是这个深巷中刚搬进来的这家人想要的,所以这戏,总是要提前做足的。

        韦典不是扬州人,可他对扬州极为熟悉,因为他有个扬州的妻子。

        二十多年前,一个一文不名的年轻文人落魄之下随友失意游江南,却在扬州一病不起。友人虽忧心如焚,却只能因缺少诊金而一筹莫展,偏巧就听那掌船的艄公说有个渔家翁虽不是大夫,却也能妙手回春。众人欣喜之下便把韦典送到那渔家翁的家中。渔家翁果然不要诊费,可他要的是好词好赋。这当然难不倒这些书生,所以韦典也就极为幸运的被渔家翁给收留,并悉心照顾。

        时正春寒料峭,重风寒染身本就不好痊愈。友人们交托了一番之后,便各自踏上自己的归途,只留下韦典一人在这扬州。

        渔家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老渔翁,头发胡须虽都已花白,却还是每日每日的撑着船,忙活着生计。另一个,是老渔翁的孙女,年方十六,相貌周正,含羞带怯,典型的江南小家碧玉。

        韦典在这个家里养了半年多。前三个月是他重病缠身,后三个月,则是他在照顾起了老渔翁。夏天过去的时候,老渔翁最终还是撒手人寰,只留下他的孙女。这当然是令他十分的放心不下的,因此在身感不妙之初,老渔翁便开□□代给了韦典三件事。

        这第一件事,便是这老渔翁对韦典言说,比起苦读经典费心于科考,他认为韦典这个一无家世二无天赋的落魄书生,与其一路潦倒,不如学医救人。这几个月来,他能对药草做到过目不忘,已经是颇有悟性了。所以,他建议韦典干脆放弃读书做官之途,选择钻研岐黄之术,谋得一门谋生的手段更为实用。韦典刚开始的时候颇受打击。任何一个读书人听到这样一个论断当然都会万念俱灰。所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从医问药,毕竟不是被人瞧得起的营生,他日若医术达不到精湛,那也只能可怜巴巴的为了点穷人那可怜巴巴的诊费而奔波。能开得起医馆撑的起药铺的大夫,毕竟还是少数。但回头再一思量,他也觉得这未必不是一条出路。别说这老渔翁愿意倾囊相授,但就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说的话也总不会害了自己。如若科举一生不中再图他途,怕是做什么都已晚矣。反复思量之后,韦典终究点头答应。韦典一点头,老渔翁他便爽快的把自己毕生心得连着保存的医书统统交给了他,让他成为了自己的传人。

        至于这第二件,自然是在他答应了第一件的基础之上。老渔翁自然看得出身边这对年轻人这几个月来眉眼之间早已不寻常。他既肯收韦典为弟子,便不会不把自己唯一的孙女托付给他。而这第二件事,韦典自然答应的也比第一件事要爽快的多。

        只是这最后一件,真的让韦典犯了难。老渔翁早已看出他仕途之心未死,眉宇间还有些读书人的不甘之气,因此便要他起誓,此生远离官场,放弃那飞黄腾达之梦,才能保的一生太平。当时的情形由不得韦典思虑太多,便只好点头应了下来,只是这心里,终究有些不大顺气。那时毕竟年轻,毕竟参不透这誓言之中,是何等的沧桑之意。乃至人到中年经历风雨之后的韦典每每想起,便忍不住有些后悔自己竟真的被他一语成谶。

        这三件事,韦典一一答应,并能做的一一照着去做了,老渔翁不久之后便也就放心的去世了。

        韦典是京城人士,自然是要回洛阳的。老渔翁死后,他就带着妻子回到了京城。

        所谓,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半年前还对医术一窍不通的韦典带着老渔翁的言传和心得回到京城,拜了医馆、当了学徒、见多识广了之后,方才惊觉老渔翁医理之通达医术之精妙,实属罕见。虽每每问起妻子他的来历时,妻子也是一脸茫然,觉得他的问题甚是奇怪,但对韦典而言,这的确是着着实实的遇上了贵人。

        韦典进步神速之后,自然年轻人的那股子盛气便冲了出来。他自然是不甘心一生为别人当学徒,而后混口饭吃而已。因此,便趁着太医院每年选民间可造医者进入太医院外教习厅学习的机会,经过了层层考核,算是踏上了仕途。几个机缘巧合之下,他便已从一介民医升到官至六品院判,一路官运亨通,算是彻底的春风得意过。

        然而,花无百日红。太医一向难当,而一旦宫里有着什么风吹草动,最易波及的,自然也是方寸之间置人与生死的太医。

        爬上去总是格外艰难,而跌下来,似乎比喝口水都还要容易。得失之后,人往往能看的格外通透。能被太子殿下保全了性命下来,已是万幸,那以后,自然是为了苏昭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韦典知道自己此行的职责,因此他必定要完成的圆圆满满。从他重回扬州的那刻起,他早已把自己的生死,全然置之度外。

        扬州多的是行商,这个巷子里的十来户人家,无一不是商户。藏匿于商户之中,自然是最安全的,因为,商人之间,最看重的,便是各家的私密。而十来户商户之中,有七家是来自外地,平日里更是鸡犬相闻,而老死不相往来。加上商人多宅院转换频繁,不仅官府备案的随便,就连这居家住户,对自己家邻居哪家姓什么,家中几口人,基本都互不知晓。因此,他也就不得不佩服起了苏昭的思虑周详。大隐隐于市,而最好的市,莫过于这繁华而杂乱的扬州。若是在洛阳或是长安,只怕不到一日,人人便知自家巷子里来了户姓甚名谁的外地人,那便是再大的秘密也无法守得住的了。

        既然此处都是商户,他日若是和邻里聊起来,总是要说得出自家营生是什么。韦典来扬州这些日子来,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操持一件营生。药铺虽是本行,却决然不能做。而既然自己要化身为掌柜,自然要对生意有些精通才是。因此,对韦典而言,这不二之选,便是开了家字画店,卖点临摹赝品,顺带一些文房四宝之类。

        韦典对扬州熟悉,手里又有银子,办起事来,总是格外的快。到苏月一行到达之前,韦典的掌柜之职,早已担当的得心应手。

        可眼下,韦典却有些心烦了。他每次看着薛青就有点心烦。

        他是贵胄公子,他自然说不得什么。而若整日看着他对自己所配之药指指点点,再好的脾气也受不了。韦典无论如何也是当初太医院首屈一指的人物,被眼前这个不足二十岁的公子哥给不断挑衅,当然不能不心烦。

        “薛公子,”韦典耐着性子冲坐在他面前的人道,“您来扬州这两日,也不见您出去走走,怎么也和驸马一样,看上了我这些药草?”

        薛青却似全然没有听到他这言语中的不耐之色,反而更加施施然的拿起他面前刚配好的一副药闻了两闻,笑了笑,“这等补药,怕是两个月之后再给公主比较适当。若是眼下便给公主服了下去,恐有不适。”

        苏月怀胎几月,最清楚的,除了凌云,自然便是韦典。她对他不需要有任何隐瞒,因为韦典本就是苏昭留给她的大夫。而这个秘密的事,自然也是不容外泄的,就算是对薛青。

        于是,韦典只轻轻一笑,便拿过了薛青手里的药包,道:“这自然是一两个月之后才能服用的。只是公主乃千金之躯,我总要想着法子多配出几副来,再合以公主体质,以及这天气阴阳之变化,稍加调整。公子也知眼下我也是闲来无事,自然就有空随意捯饬。”

        薛青嘴唇勾了勾,手中折扇轻轻摇了两下,并没有反驳他什么,而是又伸手拿起了放在桌案一角的一份手札翻了起来。

        韦典一看,心中一慌,忙不着痕迹的“要”了回来,笑道:“薛公子,扬州一向风景秀美,更有所谓天下姿色有三,则扬州独占其二之说,为何薛公子不去四处看看?”

        谁知薛青眉毛轻轻一挑,干脆利落的只回了一个字,“热。”

        韦典只好又道:“眼下入夏,白天烈日当头,的确是热。但晚上扬州又是一番风景,歌儿舞女绝对让人流连忘返。就连前朝杜牧也一直牵挂这扬州的明月之夜,感慨这十年销魂一梦,公子为何晚上不去转转?”

        岂料薛青又是一挑眉,促狭一笑,“莫非韦大人当年就是学这杜牧才在至落魄之时游玩扬州,以抱得扬州美人归的?”

        韦典脸色一沉,“薛公子可是在以戏耍下官为乐?”

        薛青“啪”的一声合上折扇,哈哈大笑,“韦大人果然是开不得玩笑的!不过,你且放心,我就算是呆,这呆的时日也不多了。明日一早,我就会离开。”

        韦典暗松了一口气,面上却露出一丝意外之色,“哦?明日一早?”

        “正是。”薛青点点头,“所以才要过来,跟韦大人聊上一聊。”

        韦典笑了笑,“薛公子跟下官有什么可聊的?公子逍遥江湖,在下在宫中委曲求全,哪里有什么话讲?不过,公子既然要走,可跟公主说过?”

        薛青笑笑,“不瞒韦大人,此次我走,正是公主授意!”

        韦典一怔,“公子这是何意?”

        薛青道:“我这次走,不为别的,而是要回京。既然眼下我跟韦大人是站在一起的,那日后,自然更是如此。”

        韦典点点头。他相信他的话。

        薛青更正色凝视着韦典,又道:“我此番返京,所为何事,想必韦大人心里也明白。”

        韦典又点了点头。

        “所以,我必须请韦大人对我实话实说,陛下,他到底身患何症?就算是要死,他还能活多久?!”薛青微微站起了身子,前倾向韦典,隔着宽大的桌案,盯着他的眼睛,极低声的,一字一顿的问道,直白的不能再直白。

        韦典没有马上接话,而是拉过了椅子,坐了下来,静静的看着对面的薛青,一言不发。

        薛青叹了口气,“怎么?韦大人可是还信不过我?”

        韦典摇头,“不是信不过公子,而是信不过公子能进宫见得了陛下。公子一无官位,二无必须面见圣上的理由,就算知道了这些,又如何?”

        薛青居然闻言笑了笑,又悠然坐了下去,打开折扇,摇了两摇,晲了他一眼,淡笑道:“韦大人似乎有些不太相信我能办到?”

        韦典坦然点头,“是。眼下除了皇子公主请安之外,别说外臣,就连长公主都难以见得陛下一面,何况是公子你?”

        薛青却完全不以为意的又是淡淡一笑,“此事我自然有我的法子。我只需要韦大人能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东西。”

        韦典皱了皱眉头。他完全想不出他会有什么法子,但他更知道,眼下能拯救危难的,怕是只有这非常之人,使用些非常之法了。

        迟疑了半晌,他终是点了点头。既然已是绝境,既然他胸有成竹,他去试上一试,又何妨?

        “请稍等。”韦典站起身,从枕头的缝隙之内,竟翻出了一本薄薄的手札,递给了薛青,“薛公子,这是陛下从患病之初到如今所有的病症和用药记录,以及都是何人主诊。此间我记录的极为详细,包括具体的时日,公子回去可慢慢翻看。”

        薛青双手接过,只翻了两下,便双目一凝,蹙眉道:“初初的风寒之症,怎会到如今的双目失明头疼欲裂?!”

        韦典只能叹气,“这正是我奉太子之命秘密记下这手札的缘由。公子精通医术,想必仔细看后,定会大有收获。明日一早公子才要启程,今晚公子可先看上一遍,若有什么疑问,下官随时恭候。”

        薛青点点头,收起了手札,微微笑道:“这个我自然知道。只是眼下我还有些别的事要做。韦大人可先忙自己手头的杂事,若想起了什么别的,只管来找我便是。眼下比看这手札更要紧的,自然是要跟驸马话别……”

        “驸马?”韦典不解。这两日来他可没看出眼前这位跟那位驸马有什么交情,如今还特意要话别,听起来怎么格外的有些奇怪呢?

        薛青徐徐吐了口气,轻笑点头,“当然是驸马。我既然为公主出生入死,自然有些话,总要说明白了才算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