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捡来的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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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四十八章

书籍名:《捡来的娘子》    作者:唐之风


        凌云一向以为,大人之所以会比孩子痛苦,是因为大人懂得太多,感情太过丰富,所以才无法解脱。而孩子之所以能过得比较快乐,是因为孩子的世界实在太简单,他们认为这世上并没有什么特别,只要吃饱,睡好,那就是全部的幸福。

        所以他一直以为苏月的离开,最痛苦的会是自己。然而,他现在发现,他实在是犯了一个大错。

        孩子,尽管只有三个月大,却似乎也感觉到了痛苦。

        从醒了之后,见不到那张熟悉的脸,感受不到那熟悉的抚摸,也听不到那熟悉的声音,凌子俊就开始哭闹,只要醒着就是不停地哭闹。就算是凌云想尽了办法去哄,去安抚,也毫无用处。

        他果然是个难以驯服的孩子。这个时候凌云算是彻底体会到了这孩子的脾气。简直是说一不二。

        直到嗓子哭哑了,饿极了,也只好接受来自奶娘的哺乳。然而,哺乳过后,就算是在睡眠中,他似乎仍有着说不出的委屈,眼角泪痕一直未干。

        这样一日强于一日的哭闹,只持续了三天,凌云便已经心力交瘁,苦不堪言。

        奶娘自然也是个母亲,见此情形,无计可施,也只有无奈叹了口气,道:“母子连心。这么小的孩子也不是没有感觉。母亲有多难受,孩子也同样。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只能慢慢等他习惯。孩子忘性大,要不了十天半个月,定然会忘记的。”

        凌云当然知道这是为人之本性。孩子习惯了母亲的气息,自然无法一时之间适应新的“母亲”。而他若真的习惯了新的“母亲”,将来重逢之日,便是生身母亲的痛苦了。

        这便是分离的代价。

        凌云见奶娘说这话时神色凄然,知道她想必是想到了自家家中的孩子。

        一个女人的奶水毕竟有限。若是喂饱了别人家的孩子,自家的孩子也就只能挨饿了。

        一个母亲愿意做奶娘,一定是有着不得已的苦衷。而这苦衷,大多数,都是因为家中贫穷。

        穷人家的孩子,一生下来,就被剥夺了许多他本来该有的权利。

        “董大嫂为何做起了奶娘?”

        不提还好,凌云这么一提,奶娘的泪水也跟着下来了:“若是有法子,哪个女人会愿意做奶娘?只是家中丈夫病重,无钱医治,我好不容易熬到把孩子生下来,便出来挣些闲碎银子为丈夫买些药材。真要感谢上天垂怜,我身子倒也硬朗,奶水也足,还能找到这个差事。”

        “可大嫂家里的孩子……”

        “我的孩子不比东家孩子健壮,吃的也少。平时分点邻居大嫂的奶水,也就够了。在家若是饿了,婆婆会给她熬些米汤。都说早吃五谷杂粮的孩子会瓷实,我看也是。”

        凌云当过穷人,也有过因为家中有病人而求救无门的时候,所以面对奶娘的境况,他自然是感同身受。

        他不是什么富人,自己也没有赚到什么钱,自然也没办法说出慷慨解囊之类的豪侠之语,能做的,也无非是凭着自己的本事,能帮到一点,便是一点。

        也只有此时,他才发觉,比起安邦定国,治病救人似乎更让他感到心安和踏实。

        “董大哥患的什么病?若是信得过我的话,我能否去看看?”凌云主动道。

        奶娘眼睛先是一亮,紧接着又黯淡了下来,叹息道:“病倒是知道什么病。我丈夫原本也懂些药草,只是他病了,无力采药又无钱买药罢了。”

        “无妨。药材事小,人命事大。如今春寒料峭,平常人都很难经受,何况重病之人?大嫂也看到了,我也是学医之人,平常药材也是备着的。若需要些什么,我直接送给大嫂便是!”

        奶娘一听,更是泪水涟涟,双膝一软,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东家大恩大德,神仙心肠,我们一家来世做牛做马定当回报!”

        凌云强笑道:“大嫂言重了。你抛下自己孩儿来照顾我的孩子,我更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你呢。我本是行医者,治病救人,本就是分内之事。大嫂快快请起。”

        奶娘夫家姓董,名方。先前是在一家药铺当伙计,怎奈自己伤风之后自顾不善,加上本就体弱,竟拖延成了如今重症,整日咳嗽不止,元气大伤,肺气几欲衰竭。

        这本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凌云回头拿了几贴药便让奶娘给拿了回去。

        这对凌云来讲虽然是举手之劳,而对奶娘一家却是雪中送炭,几乎是挽救了这个几乎要倒下的小家。

        感激涕零之余,奶娘更是把凌子俊几乎当做了亲生的儿子般对待,把家里的家事也当做自家的一般,一刻也不得闲。

        凌云见过董大嫂家的孩子。她比凌子俊还要大上一个月,可是看体格,竟仿佛差了一个多月还不止。加上董家婆婆年老眼花,照料孩子难免不周,当时看时他已心下戚戚然。见奶娘如今更似拼了命般的要报答自己的“救命之恩”,他便觉得更加心里不好受。

        所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更何况奶娘更弃了自家孩子来养育他的孩子,他就愈发的觉得心里过不去,便不由的提议道:“董大嫂若心里放心不下,也可以把孩子带在身边。每次见到她,我都觉得挺对不起那孩子的。”

        奶娘敢保证她上辈子一定是修了什么天大的善缘,才会让她这辈子遇到这么善良的一个东家。但人总要学会知足,眼下她已经十分满足,也知道这孩子是东家的宝,自然不可能把自家的孩子带过来。如此得寸进尺有失分寸的事,她是做不出来的。

        “她过得很好,东家不要这么想。天底下很多孩子不都是这样长大的么?再说东家为了开医馆之事忙碌,家中之事本就繁琐,若是再多个孩子,更是没办法清净了。”

        “多个孩子我反倒会觉得能给俊儿多个玩伴。我们独门独院,又没有兄弟姐妹,俊儿才会一直哭闹不休。若来了个小姐姐,指不定会开心些。”

        “东家,这实在使不得……”

        凌云只好笑道:“董大哥以前也是药铺伙计,日后我开了医馆也正好请他帮忙,咱们两家也算是颇有缘分了。如今我也是父亲,自然知道母子分隔两地的苦处,你只管把她带来,家里丫头多,不怕带不起来。”

        奶娘还能说什么?除了垂头拭泪,她已经再也找不出更多感激的话来。

        凌云说的果然不错。孩子和孩子之间,虽还说不出话可以交流,却能躺在一起嘿嘿的冲着对方傻笑。或许在他们的眼睛里,大人们实在不像是他们世界的人,所以一见到和自己长的差不多的孩子,就有说不出的亲切。

        凌子俊似乎终于忘记了他找不到母亲的痛苦,和这个新来的小姐姐迅速打成一片,高高兴兴的火热的开始他的新生活。

        虽然,他并没有注意到,这位小姐姐和他天生就已经不平等。

        他的大食量独霸着小姐姐母亲的奶水,而小姐姐自己,却早已习惯了喝米汤,吃米粉糊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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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苏月最熟悉的皇宫。她出生之后睁开眼看到的第一地方,便是这里。三年以前,她也是从这个皇宫,远嫁碧落,从此再也没有归还过。

        那个穿着龙袍的男人,是她的父亲。她在他的手心里长大,在他的宠溺中成人。两年不见,她经历了很多,而他,也明显苍老了许多,许多。

        那个坐在父亲身边的美丽的女人,就是陈皇后。

        对她的长相,苏月记得并不是很牢。毕竟,那时,她只是一个妃子而已。一个妃嫔满盈的后宫,姓陈还是姓曹,根本没人会去在意。正如她们的生死荣辱一样,消散的往往比她们的青春更快,更转瞬即逝。

        现在,她穿着雍容华贵端庄威严的本属于自己母亲的皇后朝服,以母仪天下的微笑看着自己,苏月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心酸。

        一种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的心酸。

        她实在对这个女人叫不出“母后”两个字。

        还好她似乎并不需要去做自己并不想做的事。苏远已经神色动容,缓缓站了起来。

        “安平……”苏远的声音有些涩。

        苏月的泪流了下来。顾不得华服的繁琐,她连走几步,噗通跪倒在她的父亲面前,连磕了三个响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远也有些哽咽。他弯腰把苏月搀起,轻轻叹了口气:“总算是回来了。总算,看起来这些日子你过得还算不错,气色很好,也看着竟还胖了些了。”

        苏月含泪笑了笑,“让父皇挂心,是儿臣的错。”

        苏远叹气,“好了,别说这些话了。能回来就是好的。今日没有君臣,只有父子。坐吧……”

        他拉住了她的手,和她小时候那样,让她坐在了自己的左手侧,似乎有满腔的话想要与她倾诉。

        至于她这些日子在哪里,怎么过的,苏远都没有问,因为这在苏昭的奏本里已经说得很清楚。

        人,是苏昭负责找的,回来之后也是先到东宫安顿的。

        既然苏昭说她过得虽然艰辛,却也平安,那苏远也就不想再多问。

        毕竟,无论再怎么平安,对他这个女儿来讲,都是从未吃过的苦头。如今既然回来了,那就是要忘记过去,竭力弥补他对她的亏欠。

        “三年前你出嫁之后,我就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再坐在这里,和你说说话。”苏远感叹,“不管过去三年是对是错,如今都已经过去。那并没有什么大不了,你只不过是嫁错了而已。”

        苏月没回话,只是含泪垂着头听着他说。

        然而,她听到的下一句话,并不是继续来自于她的父亲,而是来自于陈皇后。

        她的声音也似乎与前些年有所不同,不仅沉稳,而且温和:“陛下说的是,既然嫁错了,那就回娘家来,咱们再为安平选一门配得上她的驸马,势必要风风光光的再嫁一次。不仅驸马得是我大周最优秀的青年俊杰,这未来的公主府邸也必定要是最配得上安平的尊贵之所!”

        苏远点头,微笑:“正是。但不知以皇后看来,放眼大周,如今这最配得上做安平驸马的人,又会是谁?”

        陈后笑道:“那自然是只有身份出身以及才学人品都上上之选的人物,才配得上。若是安平自己有想要的人选,也只管说出来,臣妾相信,以安平的眼光,此人也必然会是人中之杰。”

        苏月虽暗暗叫苦,却依旧垂着头,声色不动,低声道:“儿臣刚回宫,父皇就忍心这么快就把儿臣再嫁出去么?”

        苏远朗声大笑,握住她的手道:“此次不同于上次,就算是嫁出去了,那也是一家人。你若是想进宫,天天都能进宫。若是想住在宫里,父皇也欢迎。上一年你受了那么多苦,父皇自然是希望你能尽快有个安稳的家。”

        苏月笑了笑:“就算是父皇急着为儿臣的事操心,至少也要等封禅之后再作计较,不是么?”

        苏远还没答话,陈皇后却已抢先笑道:“安平错了。封禅是喜事,这选驸马也是喜事。若是能在封禅之前选中了驸马,那岂不是双喜临门?封禅之后,文武百官都要加官进爵。若是选中了驸马,那岂不是对驸马、对你来讲,都更是天大的好事?陛下难道不这么想么?”

        苏远笑着点头,“皇后说的当然不错。安平,百官将在五日后启程,你若是能在这五日之内找出一个驸马的人选,我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了!”

        苏月只是笑,不再说话。她几乎可以猜得出这么着急的把她支出宫去,自然是陈后的主意。自己让她惴惴不安了。

        可想见,若没有三天之后的筹谋,她现在该是怎样的欲哭无泪。要知道,若只是陈氏的撺掇也就罢了,可惜的是,父亲的态度竟也如此。若真的五日之内给她选中了一个什么驸马,她可真是一点应对的方法都想不去来。正所谓君无戏言,一言九鼎,她总不能抗旨不尊。

        “安平离开三年,想必对朝中才俊也并不了解,”陈后微笑道:“关于此事,臣妾倒是能为陛下分忧。……陛下觉得臣妾之侄少亮,如何?”

        苏远神色一顿,略一思忖,便点头笑道:“少亮刚从碧落沙场回来,年少有为,是个不错之选。安平,改日父皇请他入宫,你自己先看看,如何?”

        苏月淡笑:“陈将军我虽未曾谋面,却也知道必定是个年少英豪,只怕我二嫁,会配不上他。”

        陈皇后笑得完全不以为然:“你虽是二嫁,却也是情非得已。以你的尊贵,他娶了你,应该是他天大的福气才对!既然如此,陛下,那就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就在宫内设家宴,一来庆祝安平顺利回宫,二则也把少亮叫过来,让安平认识一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