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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书籍名:《梆子井》    作者:步涛


        我一任感情的潮水奔腾,汹涌澎湃,一泻为快。她在我的身下扭动,发出不可遏止的哀叹。我朦朦胧胧地做完了这一切,却如同做了一场梦!早晨醒来她问我:“昨天晚上你都干了什么?”“干了什么?”我揉着惺忪的眼。“你这个坏蛋,”她狠点了一下我的额头:“你zhan有了我,你看。”她指着床单,几点腥红,分外耀眼。“你还不承认,你这个坏蛋。”她又点了一下我的额头,随即就温柔地依偎在我的身边:“今后我就是你的人了,你也是我的人,不容许你再想别人!你现在想什么呢?”她抬起头,瞪着明亮的眼。“什么也没有想。”我一无所思、一无所想,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离开她时,如同于连走出了徳瑞那夫人的房间。

        我终于掉进了yu望的陷阱,做了晓梅的情郎,下一步究竟怎么办?“这有什么怎么办的?可喜可贺呀!”老张说:“但是,这只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你必须再接再厉,争取更大的胜利。”“还要再接再厉,产生了后果怎么办?”“适当采取一些措施,也不会有什么后果。即使有后果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只能说明她的心更贴近你了。”话总是由他说,而事总是由我做!自从这件事后,晓梅也真的如老张所说,完全成为我的人了,稳定得就象一座磨盘,而她本来也并不轻浮。她几乎每天都到厂里来,每晚我都要送她回去,而她那个新家也几乎成了我们的新房。****之余我有时也会想起雯雯,觉得不应该和晓梅发展得太快,但是晓梅似乎也需要我,需要我的关怀和温暖,需要我一心一意待她,于是也就把那段感情渐渐地淡漠了下去。“我发现,你好象也需要我来陪你?”“谁需要你了?美死你!”可是过了一会儿她又说:“你看这么大个房子就我一个人,有时候还真有点害怕。”“你妈怎么不过来陪你呢?”“俺妈要陪那个东西呀,他每天晚上都离不开俺妈。”想来老陈也和我们厂那些人一样,白天想的那种事,晚上做的那种事,但是老陈却从来不说那种事,也许正是如此,他才干了许多出格的事?

        “男欢女爱是人类最基本的要求。”老张说:“不这样,人类怎么延续呢,不是要断子绝孙、亡国灭种了吗?所以说,你不要把那些事情看得那么隐晦不道德,它很正常,就象你每天要吃饭上厕所一样!”也许很正常吧?但是星期六晚上,晓梅来厂里洗澡却说她有点不正常。“怎么了?”“这个月怎么没来?”“什么没来?”“我们女人的东西。”通过咨询老张。“有可能怀孕了,赶快带她到医院检查一下。”我惶恐至极,第二天就带晓梅来到医院。结果正如老张所说!但是现在要终止妊娠还是可以的。“这事情不能你一个人说了算,我要回去和俺妈商量。”“这种事怎么能告诉你妈呢?”“当然要告诉俺妈,我最听俺妈的,俺妈说要就要,俺妈说不要就不要。”“你还要要下这个娃不成?”“要下就要下,怎么了?”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

        问了问老张也没有得到确切答案。“没见过这种女的。也许是和你开玩笑吧?”但是第二天晓梅就来找我:“俺妈让你去一下。”“去干什么?”“去了你就知道了。”“你妈会不会说我呢?”“你做错了事,还怕人说?”也是,既然做了,就要承担;况且那么仁慈的妇人,又能说我什么呢?无非是:你怎么把俺晓梅搞成这样子了?你们都还不满二十岁呀,怎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呢!而我只有垂首肃立、任她数落的份了。数落完了还要说正事:一块去医院把孩子做了吧——结局也只能是这样!

        于是,我坦然地和晓梅来到她家。仍然象上次一样,她满面笑容地接待了我。“坐吧。”她指指那唯一的椅子说。我坐下了,心却悬着:虽说她不会说什么,但到了这个时候仍不免紧张。晓梅则站在一边看着我笑:“做错了就应该面对,你怕什么?”“晓梅,你到外边去,我和小常有两句话说。”晓梅顺从地去了外间,并且关上了门,于是她说道:“我听说,你和俺晓梅有小孩了?”“妈,这事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这么做。”“既能有了,就把他要下。”什么,简直匪夷所思!“这事情我也想了,你跟晓梅早早要个娃也好,到我这个年龄你们的娃也就大了。听说,你要把这个娃刮了,我是信佛的,我可不赞成做那杀生的事。再说了,晓梅小小的你就让她刮娃,她今后要再怀不下咋办?反正我的意思,把这个娃一定要生下。我知道,你是怕养不起,其实也没有啥,晓梅马上就上班了,到时候我再贴补你们点,一个娃又能吃多少,咱对付着,也就把娃养大了。你和晓梅有了娃也就好好过,你对她好点,她也对你好点,过二年等你们年龄一到,就给你们把事办了。你在这儿也没啥人,就是个你奶,抽时间领晓梅过去把你奶看看,她要是肚子一大可就出不去了。”她给我画的无非是一条生儿育女、养家糊口的生活轨迹,但是这么早的,我难道就当父亲吗?

        “你能当丈夫,就不能当父亲了?”晓梅的母亲走后晓梅和我发生了一场争吵。“我当什么丈夫呢,又没结婚。”“没结婚你就和我干那些事?那些事都是丈夫做的,你知道吗?”“我只是觉得,现在要娃有点太早。”“早什么?俺妈不是说了吗,到她那个年龄,咱们的娃也就大了。”“大了又能怎么呢?”“大了就能叫你爸,你老了还能给你养老。”“我现在才十八岁,怎么就说到老了呢?”“十八岁你当丈夫怎么就当得那么好,当爸爸你也应该当好。”和她也说不出什么,不过最后她告诉我:“你知道俺妈为啥要这个娃吗?”“为啥?”“俺妈是怕你跑了。”什么,怕我跑了!当初老张让我采取这种方法是怕她跑了,看来我完全是作茧自缚、自食其果!现在,也只有让人牵着鼻子走了。

        回去我就把这种适得其反的结果对老张说了。“怎么是适得其反呢?她怕你跑了,你也怕她跑了,这不正好吗?”“正好什么呢,我才十八岁,就要做父亲了。”“那你有什么办法呢,娃在人家的肚子里怀着,人家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不过你早早当娃他爸也好,你不当娃他爸又能干什么呢?”“我就不能干点别的什么吗?”不过仔细想想,也确实什么都干不成。大不了在这个厂子转正、接老裴的班,然后呢,生娃结婚,养家糊口、终其一生。社会向我展示的,也就是这样的生活前景。既然如此,我不过先走一步罢了!

        “人就是这样子,你还要干什么呢?”“我什么也不想干,只是觉得有些太早。”“早什么呢?农村象你这样的青年,早当娃他爸了!你不要有什么顾虑,你有个好媳妇,又有个好丈母娘,娃生下来自有她们照顾,你什么心也不用操,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你就是天下最幸福的丈夫和女婿,你应该知足。”“张师,你说这事情不会影响我转正吧?”“不会的。老裴和那个**也是没结婚就好上了,他能说你什么呢?再说,谁又能知道呢?你放心,我绝对给你保密!”这么说来,老裴的昨天就是我的今天,而他的今天又是我的明天,所不同的是,我将会有一个儿子或者女儿。于是,我就眼看着晓梅的肚子一天天变大,看着那个父亲的头衔渐渐地变为现实!

        过罢年,晓梅就显怀了。这天我带她去医院做了一个检查,大夫说:“胎儿正常,一切良好,就是年龄还有点小。”晓梅不好意思地垂下头,任他在肚子上摸索了一阵。从医院出来,迎面走来一个人,戴着大口罩,直扑我和晓梅,我看着眼熟却一时想不起。“这是咋回事?”竟是老陈!他反复指着晓梅的肚子问:“谁把你搞成这样子了?”“你管呢,和你有什么关系?”“和我当然没有关系,谁搞大的?”实际上,压根儿就用不着问,我搀着晓梅,俨然是一个丈夫搀着临产的妻子。“好啊,现在又把俺女子肚子搞大了,你等着,小**!”“谁是你女子吗,美得你!”看着老陈上了台阶,我和晓梅都有点纳闷:老陈怎么会跑到这里呢?但是现在的问题是,究竟会产生什么后果呢?尽管晓梅说:“管他呢,他爱干啥干啥去。”但我还是惴惴不安。

        按老陈的性格是绝不会放过我的,他一定会以此事为由对我报复,但是他又会采取什么方法呢?到派出所告我,有老刘在那里,况且早都给他备了案。到厂里来,他又不知在哪里,想必也不会有什么事,上窜下跳一阵也就不了了之了。关于老陈来医院这一点倒是很快得到了答案:我把晓梅送回家后就回到了梆子井,小顺子拦住了我:“我正要找你呢。”“又有什么事?”“刚儿我见她爸好象挺生气的样子,现在又碰见你,是不是咱们的事露馅儿了?”“只要你不说就露不了馅儿。”“我能给谁说呢,就怕晓梅……”“晓梅更不会说,晓梅现在和我,算了,不说了。你说上次咱们打了他,他有啥反应呢?”“住了几天医院,现在还整天往医院跑呢,这些晓梅都没告诉你?”“晓梅提他干什么?再说晓梅现在也不在这儿住了。”“和你住到一起了?”“去你的吧。”

        离开小顺子我又想了想,觉得老陈还是不会有什么法儿:原先在学校的时候他都奈何不了我,现在又能怎么样呢?大不了去派出所告我,老刘正等着他呢!况且晓梅又一再说,“我就不是他女子,他少拿这事作借口!实在不行,就让俺妈和他离婚。”于是,我安心烧我的锅炉,等着做孩子的父亲。这样过了一个月,也确实无事。不过听晓梅的母亲说,老陈就是去了派出所,而且找的也正是老刘。“这娃小小就是个**,我在夜大的时候就见过他。在学校也经常和人打架,梆子井的孙喜风就可以作证。现在又把俺女子肚子搞大了,你说这再不管还得了吗?俺女子还是个未成年人,你要让他负法律责任呢!”“我怎么听说,你以前也把一个未成年人的肚子搞大了……”“他到底有没有这回事?”晓梅的母亲问我,我说了胡慧英的事情。“真没想到,寻了个人面兽心的东西,我迟早都得跟他离婚!”“妈你现在就离,你不离,他还要害毛毛呢!”“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才认识的时候,让我看他这证明那证明的,我还以为他是个好人呢,弄了半天,是个畜生!”“他本来就是个畜生。”晓梅说:“我在家住的时候他就想害我,整天让我给他洗脚。”“还多亏让你出来住了,要不也让他害了。”“我有毛毛呢,他害不了!”

        老陈的法儿看来是使到头了,不过如此。但是让老刘知道这件事总不光彩,我又想起了那个参军时的懺言。“作风不好,虽然不是他自己,但很有可能在他身上重演。”现在不是应验了吗?几年来我一直在和这个懺言进行抗争,和雯雯在一起就萌动过那种要求,和晓梅在一起甚至更强烈,但这个懺言就象一柄锋利的剑,斩断了我那即将产生的邪念。它时时在我耳边响起:你的血管里流着****的血,你要千万当心,切莫重蹈!可这一次怎么就……我感到,我跌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未来吉凶难料!

        果然有一天,孙科长来找我:“小常,你来一下,我有话问你。”我知道最后的时刻来临了,朝锅炉里又填了一锨煤,看了一眼那熊熊燃烧的火焰,就和他来到了劳资科。“昨天有一个自称是某中学工宣队长的人来找我,说你和他女儿发生了不正当的关系,让他女儿怀孕了,有没有这回事?”老陈果然找来了,他是怎么来的呢?“看来是有这回事了。小常呀,你来的时候我就说过,咱们这个厂子对作风要求很严。你也知道,原先那个烧锅炉的,就是因为偷看女职工洗澡被解雇的,你虽然没有犯这种错误,却发生了这样的事,其性质是一样的。经过考虑,咱们厂不能再留用你了,你到财务科办一下手续就离开吧。”就这样,我离了锅炉房,离了厂子。干了一年多,就这么灰溜溜地走了,回去将怎么面对舅舅和奶奶呢?

        我扛着铺盖出厂门时老张赶了上来:“小常,到底是怎么回事吗,说走就走了,和我也不告个别?”“她爸来了,我干不成了。”“就是你说的那个老**吧,还真跑到厂里来了?想不到,会是这种结果。唉,都是我害了你,你不会怨我吧?”“不是你,是我自己没有把握住。”“小常,今后不管到哪儿都要留个神,江湖险恶,人心比江湖更险恶呀!记着我的话,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工作还会有的!”他一直把我送到了汽车站,走的时候还抹了抹眼睛。“闲了就到厂里来玩儿。”

        下了车,茫然四顾:去的时候走的是这条路,回来仍然是这条路,但是心情却迥然不同。现在,我究竟该去哪里呢?奶奶和舅舅都以为我在厂里干得不错,而我却以这样不光彩的原因被解雇了,以后我将以怎样的面目在这个社会中立足呢?正如中学时林老师说的,我是一个把握不住自己的人,常常在十字路口就迷失了方向!“这是你的一个致命弱点,你如果能把这一点克服了,你的前途还是很光明的。”而我却把这一点克服不了,因而我的前途也不会光明!

        迤逦上了城墙,盘桓了很久。突然看到晓梅的家,那温馨的院子——事情因她而起,我何不把这条路一走到底!

        “你这是怎么了!回来了,不干了?”“我还能干吗?”我说了因由。“他还真跑到你们厂去了!他是怎么去的?”“谁知道他是怎么去的,反正他去了我就干不成了。”不过仔细想想,老陈要去也非常容易,到办事处查一下介绍信的存根不就行了。“都怪俺妈,不和他离婚!”“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你们两个说什么呢?”正说着,晓梅的母亲就来了。“妈,你看,他跑到毛毛厂里去,乱说一气,毛毛干不成了!”“这个挨千刀的,啥事都能做出来!他到你们厂都说了些啥?”我又把因由说了一遍。“妈,你一会儿回去就和他离婚,房子是咱的,让他走!”“你说得容易,他要是不离呢?”“他不离你就搬到这儿来住,不跟他过了!”“他要是寻到这儿咋办呢?”“那你就让他害俺们?说不定他害了毛毛,还要害我和肚里的娃呢!”看着她们母女争吵,我却觉得,当务之急,是我下一步怎么办!我丢了工作,有家难回,住在这里,吃什么,喝什么?晓梅一时又不可能出去工作,而孩子一旦出生需要会更多。而我呢,倘若找不到工作,将怎么养活我的儿子或者女儿——我本没有当父亲的资格,却被人为地推上了父亲的地位。

        “工作还会有的,”晓梅的母亲说:“明天我给厂里说说,看晓梅的工作能不能让你先干着,反正晓梅暂时也干不成。”“妈,厂里让我包糖呢,毛毛能干?”“厂里也有锅炉呢,现在是个老汉烧着,看要不要你去当下手。你在这儿先住两天,不要着急,我还可以再寻人。”也只有如此了。晓梅的母亲走后晓梅说:“你不去了还好,就在家里照顾我。”“照顾你,咱吃什么呢?”“有俺妈呢,你操那份闲心干啥。”“你妈也不是个啥,一个月就拿那么点钱,能帮助咱什么呢?”“你不要小看俺妈,俺妈的本事可大着呢。”

        果然晚上她母亲来时就拿来一袋米一袋面,还推来个自行车,说是让我找工作用,并且还塞给晓梅二十块钱。晓梅拿着钱望着我笑,挺得意的样子。我真不明白,这些东西都是从哪里来的,尤其是那二十块钱?而据我所知,她母亲在糖厂包糖,一个月也就是三十来块钱?“妈,你都俺们拿来,你不过了?”“哎呀,你不要管我,我有的是办法!”“毛毛就是爱闲操心。”“妈,要不你把那二十块钱拿上吧,我这儿还有些钱。”我掏出在财务科结算的工资。“你的钱今后还有用场,你搁着甭动,再说这是我给俺晓梅的。”我不再说什么了,晓梅却说:“毛毛,把你的钱也给我,我给咱当家。”我把钱给了她,她母亲却说:“你现在咋这么爱钱了?”晓梅笑笑,无言。我关心的还是工作的事:“妈,你给厂里说了没有?”“说了,让等两天。”怕是要等两个月吧,我想。

        她母亲走后我便问她:“你妈也就是有办法,这些东西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从俺家来的呀,还能从哪儿来?”“我不是说东西,我是说钱。”“钱也没有多少呀,就二十块钱。”“你还嫌少,你妈一个月不就三十来块钱吗?”“你不要管这些事情了,今天晚上咱们好好说会儿话。”“我不正在和你说话吗?”可她却说:“你不想享受一下人生?”“享受什么人生呢,人生是灰色的。”“自从我怀上娃,你就没有和我……”“我现在没有心思。连工作都没有,还搞那些事情呢。”“那你在厂里的时候也没有和我……你是不是不爱我了?”无奈,为了表示爱她,只有付诸行动。

        第二天一早我来到办事处。在门口就遇见了王干事:“咋,回来了,不在那个厂子干了?”“回来了,不干了。”“干得好好的怎么就不干了,光荣退休了?”我笑笑,算是对他的回答。想这笑一定很难看,毋宁说是哭。“你回去等一个阶段,这块儿暂时还没有工作。”想他也就是这句话,我返身就走,他却在后面说:“过两天来看看。”

        可是第二天他又说:“让你过两天来,你怎么现在就来了?向后转,回去,继续等。”于是向后转,回去,继续等。看来这个介绍站压根儿就介绍不下工作,即使能介绍也是天下最烂的工作,谁也不愿干的工作。于是回去又把晓梅她母亲问了问。“唉,也说让再等两天。”“你就等两天怕什么?”晓梅在旁边说:“又有吃又有喝的,你急什么?”我怎能不急呢?眼看着她的肚子一天天长大,我的心里如火燎一般!晓梅的母亲说:“小常,这事情不能急,要慢慢来呢。你放心,工作肯定会有的。”说着又要给晓梅钱。“妈,你不要再给我们钱了,老用你的钱我都不好意思了。”“啥你的我的。都是一家子,你咋说这话呢?”“他就是这,老跟咱不是一心。”晓梅接下了钱,问她母亲:“妈,你跟他说离婚的事情了没有?”“说了,人家死活不离,还说把他每个月的工资都给我,我想了,这样也好,他给我,我就拿出一半来给你们,反正是他把毛毛害成这样的,他也应该付出点。”这算怎么回事呢,让一个害了我的人再来施舍我?“是俺妈给咱们的,咱就是领情也领俺妈的情,认得他是谁吗?再说,俺妈也为他付出的不少了,妈你说是不是?”“你这个女子,说到哪儿去了?”

        就这样,这个阶段我就靠晓梅的母亲,准确地说,是靠老陈养活着,而老陈却谁也不会领他的情。有时我会问晓梅:“你说他到底图什么,害了我,他自己还得承担后果?”晓梅苦笑一下,也说不出所以然。这天我在办事处门口碰见老陈,他竟然也苦笑了一下。想来人也就是这样子,害别人的同时也就是在害他自己!

        今天王干事的心情似乎非常好。“你在那个厂子是烧锅炉吧?那好,这儿正有一个厂子需要烧锅炉的,你去烧吧,可甭把厂房烧着了。”“什么厂子?”“新星皮鞋厂。”这不正是老陈那个厂子吗?“你考虑什么,不想去怎的?告诉你,就这个工作,还有好多人等着呢,这还不看你是一个老锅炉工才让你去的。”我怎么成了老锅炉工了?不过总归是一份工作,可以解我的燃眉之急。

        新星皮鞋厂不远,出办事处往南一百米左右就到了。厂子也不大,占地不过一亩,人员估计也不过一百。但就这么个不起眼的小厂,几年来却不断地向附近的学校和街巷派遣着工宣队,当我拿着介绍信来到劳资科时就碰到了小陈。原来他已经不在梆子井当工宣队长了,但是仍然脱产,现在是厂里的劳资干事。“你就是梆子井的那个什么什么?”当我报上姓名时他却抖着介绍信说;“这上面不都写着吗,还用你说……你到这个厂子来,首先要了解厂规,朝这里看。”他的手跃过肩头指向身后,那里贴着一张职工条例。除按时上下班外,最主要的一条就是,“不准私自携带产品出厂,一经发现,扣罚当月工资。”这清楚地表明了厂子的性质。“对你来说,就不只是扣罚工资的事了,要按偷盗论处!不仅要开除,还要送交派出所处理,你明白吗?”这我当然明白了,同样的事情放在临时工身上总要严厉一些。“明白了就好。现在你去工作吧,锅炉房在后面、厕所旁边,有一个人会向你移交工作的。”可是工资究竟多少呢?“工资视你的表现而定。总归,干满一个月会给你发工资的,你怕什么?”他说的也是。于是我来到后面,厕所旁边。

        所谓的锅炉房不过是一个简陋的棚子。锅炉不大,有一吨左右,从棚子的中央伸了出去。一个年龄与我相仿的小伙子正往炉里填煤,见我过来他擦了把发黑的脸说:“你是刚来的吧?给你说,这工作我早不想干了,一个月才三十块钱,还得打扫厕所,你要干你就干去吧。”他把锨把向我的怀里一推,什么也没有交待就走了。究竟一天烧几锅水也不清楚,不过根据厂子的规模可以推算,象这种百来人的小厂,一天最多两锅水也就够了。所以他说工资低,我看也可以:两锅水和三锅水的概念可完全不一样!而且看情形也不会洗澡:哪儿来的澡堂呢?至于打扫厕所吗,厕所那么臭,不打扫你就是第一个受害者。因而,正象老陈害我一样,你多付出一点,与别人有益,与你自己也有利。不过工资确实是少了点,我说工资少并不是象他那样,我是本着等价交换的原则。也就是说,我希望活再多一些,而工资也相应地增加一些。因而,我不仅打扫厕所也打扫院子。况且小陈已经说了,工资视我的表现而定,兴许还不止给我发三十元钱呢。总归,我现在是需要金钱而不吝惜体力。

        中午,职工们来打水相互议论起来。“又来了个小伙子。”“原先那个不行,整天没精打采的。”“老吊着个脸,好象谁欠他二百块钱似的。”“还不是嫌工资低吗。也不看他干了多少活,一天烧两锅水还嫌多。”看来等价交换的原则在人人的心中都存在。我多干一些,职工们的眼睛是雪亮的,而小陈也不会是瞎子。实际上,一天烧两锅水远远不够。厂里虽说人不多,却没有伙房,职工们都自带伙食;吃饭的时候就到这里来,把饭菜热热,或者用水冲些炒面,泡一个馒头什么的。锅炉房可以说就成了伙房,因而厕所的卫生就非常重要。“原先那个小伙子也不知道咋在这儿呆的,厕所那么臭,都能熏半条街。”我想他那样做也许是有意的,就是要把人们全都赶走,他好少烧一锅水。

        说来也怪,每次干活时都不见小陈,只要一闲下来他马上就出现,有时往往就突然站在了我的面前。“怎么又闲下来了,他没有告诉你,烧锅炉还外带打扫厕所吗?”“这点他倒是说了。”“那你怎么还不去打扫?”“现在你上厕所怕还是一种享受呢。”“上厕所怎么会是享受呢……不过好象也就是一种享受。”他去厕所看了看出来说:“闲下来把院子也打扫一下。不要象个磨子一样,拨一下你转一下,要眼里有活呢。咱们这个厂子是个小厂,不可能事事都顾人。你来了就是厂子的主人,不要以为你就是烧锅炉的,要有企业主人翁的精神,见活就干!”于是,时间一长,我也不知我究竟是干什么的了,总归,哪里有活哪里就有我。我在干这些的时候,除了累还有一种企业主人翁的感觉——小陈把我提到了这样的高度,我真有点受宠若惊!可不是吗,以前总说是资本家榨干了工人的血汗,现在榨我血汗的不是资本家,也不是小陈和厂子,是我自己,我愿意这么做!“企业的主人”,这一点是非常重要的,尤其是我在有了一次被解雇的经历之后!因而,时间一长,那个加薪的愿望倒降在了其次。况且,我和小陈也没有什么,我觉得他和老陈还是有区别的,他虽然做了对不起银子的事,可也并非出自本意。除此之外,小陈在梆子井也没有做过什么。不象老陈,总怕别人把他忘记了,而且采用的手法往往是以打击别人来表现自己。可不知怎么,小陈对我好象总存有敌意,有一天他突然问我:“你以前是不是在夜大呆过?”这是我的伤疤,我沉默不语。“我就说怎么看着有些面熟,怪不得。”从此我就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