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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心神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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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书籍名:《无心神医》    作者:紫影剑


        第四回《老庸医刚愎乱投药      新总督谈笑摄威严》

        ??且说那侍童奔到天馥面前,看了雪寒一眼,只小声对天馥耳语几句,天馥立时面无人色,问道:“可请高医师看过?”

        ??“小的临出来的时候,神医正在把脉。”

        ??雪寒不明就里,因问道:“大将军,可是贵府有人染恙?”

        ??天馥面色忧郁地回道:“今日本想与姑娘再叙片刻,无奈小厮说道家母重疾缠身,昏厥卧床,在下只能回府探母,多谢姑娘半日相陪,改天一定登门谢罪。”

        ??雪寒从小随父出诊,耳濡目染,加之她熟读医书,医术上已是十分精通,便多了句嘴:“敢问老夫人何病缠身,用何药物?”

        ??侍童见这村姑模样的人在旁多嘴多舌,便不耐烦地说道:“府中有神医把脉,我家老夫人一定能够逢凶化吉、转危为安。”

        ??天馥景仰雪寒的学识,又听她说刚才说是家道行医,便知她对医术定然有所涉猎,因此厉声喝退小厮,赔礼道:“这厮无理,不要与他一般见识。家母前些时日随我来此,因舟车劳顿,又兼水土不服,一直寝食难安,常有微热,便叫府中医师开了几副方子调理,我今早临行,她老人家气色也还不错,不知这会怎就……”

        ??雪寒也觉得刚才自己有些唐突,听说他将军府有医师诊脉,此时倒不便再多说了。天馥却是临机一动,想到索性请雪寒到他府上出诊,反正本来就答应今天要请她吃午饭的,这样倒是两全,便说道:“府中医师不熟悉姑苏杏林中的行情,开方抓药十分不便,烦请姑娘一同会诊,不知意下如何?”

        ??雪寒医德甚高,听说治病救人当然不容推辞,随天馥快步前往。将军府在城中万寿路,离此颇有路程,但天馥心急如焚,一路几乎狂奔,雪寒习武之身,轻功了得,这点脚程自然不在话下,只片刻功夫,便来到府中,只把小厮甩得远远的。

        ??俗话说“天上神仙府,人间帝王家”,将军府虽然比不得帝王宫廷,但构建也是十分别致,只是雪寒无心领略,天馥更是无心介绍,府中众人见大将军领个村姑直奔后堂老夫人居室,尽皆哑然。二人来到后堂,就见天馨姑娘扑倒在天馥肩上痛哭,天馥好生安慰几句,稍作介绍,便带雪寒进了内房。雪寒见一道家装束的老者正襟危坐在老夫人房中,料知便是府中医师了。天馥轻声问道:“高神医,我母亲病势怎样?”

        ??老者见天馥来到,转过身子,也不起身,说道:“老夫人高烧不止,贫道已然开了一副补血熄风的方子,料必三五日定见好转。”

        ??天馥转身引荐雪寒道:“这位周姑娘是姑苏城中行医世家,对姑苏杏林了如指掌,小可特地请她前来会诊。”说完,又转身对着雪寒道:“高神医受义父之托,随我来姑苏照应家母。你快见过。”

        ??雪寒行了一礼,十分恭敬。高神医名叫高自命,在京城时久在秦府行医,两眼生在额角上,哪里看得起雪寒这么个年轻卑微的小丫头,因此面露不悦之色,只坐着对雪寒点了点头。天馥素来看不惯高自命那幅傲态,只是碍于秦知义的命令才把他带在身边,此时见他这般模样,也不作声,只把他的方子交给雪寒,又拉着雪寒走近床前看他母亲。

        ??雪寒定睛看时,老夫人面色潮红,大汗淋漓,双眼紧闭,呼吸灼人,四肢拘急,不停抽动。起手搭在寸关节上,只觉老人家手上冰凉,又轻轻翕开老夫人的嘴唇,只见唇未裂,舌也很淡。姑娘心中已有定论,这才仔细看高自命所开药方。

        ??只见方子上写道:人参白虎汤合当归认血汤,外加羚羊角、银花、生石膏各二两。雪寒不禁大惊,沉思片刻,才道:“大将军,神医此方,似有不妥之处。”

        ??天馥未及开口,高自命冷笑道:“贫道的方子自然是有不妥之处的,依姑娘的高见,该如何处置?”

        ??雪寒知道已经得罪了这个自命不凡的神医,但攸关病家性命,不得不坚持己见:“此病在血,气虚血亏,导致孤阳上越,有阴竭阳脱之险,宜先服通脉四逆汤加猪胆汁增损,可方子上尽是凉药,无疑雪上加霜。”

        ??高自命早已按奈不住,立起身道:“高烧流汗不止,却不用凉药调理,姑娘切勿寻人命攸关的玩笑!”

        ??雪寒毫不示弱,据理力争道:“老夫人面虽潮红却色如新妆,脉虽浮大却应指有力,按之又空空然,口虽干渴但不欲饮,汗虽不止却湿中见凉,此乃漏汗也。体温尤高,手足与四肢却冰凉厥冷,故无实热,乃属伤寒之症——应以热药急调之,先回阳救逆,阳回则命保,然后再回阴以补虚。”

        ??高自命却对雪寒不屑一顾,厉声道:“老夫人气血双亏,本虚标实,当然要用凉药退热,同时兼顾益气,补血熄风。哼,黄口乳儿,无知村姑!病家已成孤阴之势,犹进盛阳药石,真正是庸医误人!”

        ??雪寒知道此时不是展示辩才的时候,便回头对天馥说道:“老夫人她命门微阳,已成脱势,犹如残烛之光,泼水即灭。若用寒凉之药,无异雪上加霜。古贤之训,生石膏用于亡阳之症,下咽即毙!孤阳将脱,只能热药相挽!”

        ??天馥听她说得凶险,不由为难起来,高自命毕竟年逾花甲,阅历甚丰,况且已有大半辈子是自己家中的座上客,无论如何不好当面驳他的面子,但雪寒既然这般据理力争,定然是成竹在胸,当然也不愿贸然否决她。正在两难境地,天馥突然想到高自命虽然久居秦府,但每逢家中有人生病,都是数十名医师共同会诊,不曾看到他有什么独特的高见,倒是雪寒,虽相识不久,但每每都有出人意料的举动,正不知她胸中丘壑深几许,反而让天馥感到放心,因此便下定了决心,陪着笑脸对高自命说道:“老神医,常言道‘桔生淮南而为桔,生淮北而为枳’,想必这医学之术也因地因时而异,母亲她常年居住京城,这次重回姑苏,已然水土不服,依小可看,还是入乡随俗,且先试试周姑娘的方子,若无效,再请神医救治不迟。”

        ??高自命哪能听他这话,没等天馥说完,已经拿了药方气冲冲走出去了,雪寒心中不安,歉疚地说:“将军,莫非我给你惹麻烦了?”

        ??“只要救得了母亲,我也不在乎得罪不得罪他的,不过,你给我说实话,我母亲这病,你有几成把握?”

        ??“将军但且放心,只消这一剂药,夫人定能醒来,如若不然,雪寒甘愿提头来见!”

        ??天馥定心了一半,忙命丫环去抓药熬汤,并亲自给母亲盖好了被窝,嘱咐天馨在旁好生照料,这才领着雪寒到中堂款坐,嘴里只是前言不搭后语地敷衍,全无心思,雪寒知他心神不宁,也不怪他礼仪不周。

        ??约摸一炷香功夫,里边奔来一个丫环,急匆匆地对天馥说道:“将军,老夫人服药之后,全身寒凉,病势反不如前,此刻恐怕……”她终于没把底下不吉利的话说出来。

        ??天馥顿时脸色苍白,回头瞪了雪寒一眼,径自往内堂跑去;雪寒心下大惊,但她不相信自己会错诊,见天馥把自己撂在一旁,此时也顾不得计较这些,跟着天馥一并进来。老夫人已经面无人色气若游丝,丫环仆妇都侍立两旁不敢作声,偌大个房间,只听得天馨呜咽幽泣。天馥腿下一软,扑向床边,叫声“母亲”,就已经泪流满面了。

        ??雪寒老远就看见老夫人的症状,忙移眼找药碗,只见床边的矮凳上放了一只空碗,不问可知是刚才喂老夫人服药的,她抢步上前,拿起碗放鼻下闻了闻,一时怒从心头起,大喝道:“大将军,你到底还是给老夫人服了人参白虎汤!”

        ??天馥一脸茫然,忙问底下丫环,一个侍女战战兢兢地回道:“奴婢方才去抓药的时候,高神医又送来一张方子,他说前一张方子开错了,这张才是对的,因此便照着方子熬了这个药汤。”声音竟是越来越低。

        ??雪寒的烈性被揪了起来,哪还顾得礼数,只大骂了一句:“昏聩!”兀自坐在床边,一手扶起老夫人的左手,将她手掌摊平,自己则起右手食指抵住老夫人掌心,正襟危坐,闭目屏气,天馥和天馨都不知所措,只能由着她折腾。约摸一顿饭功夫,雪寒睁开眼睛,略舒一口气,把老夫人的手放进被窝里,才站起身来对天馥说道:“老夫人已无大碍了,将军宜速命人准备通脉四逆猪胆汤给老夫人服下。”

        ??天馨听了,起身亲自去厨房准备,有几个丫环仆妇随着天馨一起出去,这边天馥却坐在床边盯着老夫人看,好像他的眼神一移开,母亲就会消失一样,看了许久,才徐徐开口道:“若非你今日舍弃自身真气鼎力相救,此恩此德,天馥永生难忘。”说完,就向着雪寒拜下身去。

        ??雪寒哪里受得住,连忙扶他起来,口中说道:“将军何必如此,救死扶伤本是医家本份,雪寒不过尽职而已。”饶是如此,天馥仍不免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感恩戴德的话。不一会,天馨端着汤药进来,天馥亲自喂母亲吃过,便觉老夫人气息顺畅许多,因此便让仆妇侍候,他和天馨二人陪雪寒到花厅用午饭。将军府的餐饭向来十分简朴,而今仓促之间,也没什么好酒好菜款待,雪寒并不计较,三人只匆匆吃过午饭,又到老夫人房中探望。此时夫人已经醒来,劫后余生,恍如隔世,抱着一双儿女落了好一阵子泪,又对雪寒千恩万谢的。雪寒见夫人醒来,料是不妨事了,便要告辞,天馥正要相送,有小厮报来,说高自命自知无颜再见天馥,背了行囊出府了,天馥也就不再追究,且让他去了。

        ??雪寒和天馥来到将军府门前,雪寒便让他止步,天馥此时对雪寒佩服得五体投地,便凑近姑娘,悄声说道:“方才宝带桥上的老乞丐似非等闲之辈,劳烦姑娘前去打听一下,可否?”

        ??雪寒本就是热心人,又见天馥如此器重自己,当然应承了下来,二人当下话别,不在话下。

        ??待等雪寒回到家中,已是黄昏时分,进门见父母在厨下忙活,叫了一声便到院中找哥哥周青云。青云正在劈柴,见妹妹回来了,便笑道:“你好生忙活啊,一整天都见不着你的面!”

        ??雪寒蹲下身去给青云理柴,口中却说:“你猜我今日去做什么了?”

        ??青云却借题发挥,不无埋怨地说道:“而今你是长大了,独腹心思谁人能猜得?小姑娘家,要么整日地往外跑,要么就待在房里写写读读,竟和家里人都生分了!许久不见父母,也不知道多抽点时间陪陪二位老人家。”

        ??雪寒听了哥哥的埋怨,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起身走到哥哥身后,趴在青云肩头摇曳着青云的身子,一边撒娇一边把这两天和俞天馥的相遇说了一遍,青云最是宠着这个妹妹,被雪寒摇曳几下,早就不生气了,掰开雪寒的双手,站起身来,冲雪寒笑道:“俗话道‘不打不相识’,竟不想你和俞将军还有这个缘份!你个小妮子怎么这般起劲,又是陪他游览宝带桥,又是替他母亲治病的,莫不是对他动了春心?”

        ??雪寒被羞得满脸通红,竟把整理好的柴火全扔在青云身上……

        ??第二天起,雪寒每日都去宝带桥上寻那乞丐,但一连三日,都不见老乞丐踪影,雪寒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想想天馥是统帅太湖水军的大将军,这么留心一个老乞丐必定是有原因的,况且自己每次经过宝带桥都能见到这个乞丐,为何待到天馥要打听了,老乞丐却不见了,这里面或许隔着更严重的政治问题,天馥不便说出来而已。这样想着,她便打算去大将军府中去报个信,但到了将军府才知道,天馥去陈府拜会陈老爷了,不在府中,因此她留了张纸条便怏怏地回家了,自此雪寒再没见到过老乞丐,杳无踪影可寻,只能石沉大海了。天馥也没有再提此事,却隔三差五地总会在村边小溪旁游耍,若能遇见了雪寒就是一番海聊,辞赋文章、拳脚功夫、用兵之法、治国之道,雪寒反正是对答如流,因此他们便来往得勤了,两人渐渐熟识,也就少了许多规矩,连见面打招呼都越过“将军”“姑娘”的礼节,俱以“雪寒”“天馥”相称。

        ??转眼已经过了正月十五,青云和雪寒都要去城中尹全志大学士家帮佣了,尹府规矩大,雪寒就没有这么自由,和天馥见面的机会也少了。天馥好不容易找到这么投缘的知音,一时好多日不见雪寒,竟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过有得必有失,最近陈老爷倒是和他走得很近,他自己也频繁出入陈府,兰萱姑娘每每受父命亲自接待天馥,琴棋书画风花雪月,也着实让天馥在公务之余放松不少,因此他不但自己与兰萱交往频繁,还把自己的妹妹天馨也介绍给了兰萱,算是闺中之伴,偶尔雪寒去陈府找兰萱玩耍,也能和他们一起吟联和曲、对弈作赋,几个年轻人都觉得惬意。

        ??就这样到了开春,天馥接到了一件大公务,清源公设立了江南总督,总领军政、民政、财政、学政、法司,总督衙门设在姑苏。第一任江南总督就要来了,他和江南巡抚、布政使、按察使、姑苏府台、道台都忙活着接待新任总督,整理户籍、督造总督府、汇总账册……从开春三月一直忙到了五月中旬,才接到来信,说是新任江南总督林少英六月初八到姑苏,百官一律不要迎接,只请太湖水军都统将军、江南巡抚、布政使、按察使、姑苏府台、道台到总督衙门等候,总督要面谢他们连月累牍之苦。但这几位官员到底还是去南门码头迎接的,只是各人都穿的便装。这些人里面,除天馥和江南巡抚是官品最高的文武两职,自然是排在最前面的,眼见行船从大运河中行来,靠了岸,船夫搭稳了跳板,才看到一个年轻后生款步上岸,一上岸,便抱拳向各位致歉:“少英何德何能,劳烦各位往来奔波了!”说着,急忙拉住巡抚汪有声的手,道:“汪大人年事已高,怎就顶着烈日到这里来了!走,上我衙门凉快凉快!”说着,又一一和其他各位官员见过,才与汪有声携手走在前面。他知道众人必定给他预备了接风宴,又转而说道,“各位的接风宴就免了吧,一路上厨师们偷了不少名菜,让他们露露手,也让各位尝尝鲜。”众人尽皆点头称是。

        ??汪有声花甲年纪,在巡抚任上已有四年。此人年轻时仅就秦知义府中幕僚,后来秦知义得势,他竟然能够混迹官场,平步青云,平生最喜察言观色,阿谀奉承,却又胆小怕事,瞻前顾后,因此他一生虽不愁吃穿,但活得很窝囊,若非有秦知义作靠山,早就在任上坏事了。如今他见到这位新总督这般尊重自己,心中愈发不安,只能战战兢兢,由着他摆布。

        ??其他众人跟在他俩后面,林少英时而与汪有声拉拉家常,时而回头与众位说笑,大家细看那总督时,却也不到二十岁的年纪,面容白皙,丰颐大口,目秀而慈,眉淡而细,声音清扬远闻,大热天仍穿着酱色湖绸袍,衣冠鞋帽修洁齐整一丝不苟,手中轻摇湘妃扇,气度雍容温文尔雅,顾盼间神采飞扬,竟是跟老熟识一个样。后面跟着的按察使韦时咏是个蒙古族的彪形大汉,四十多岁年纪,别看他只是纠纠武夫,却是实打实地从一个小士兵滚到了今天这个位子,当年秦知义西征维疆,先头部队受到围攻,但由于对高原气候不适应,三军将士大都病倒,情急无奈之下,为了顾全大局,秦知义只能抛下先头部队自行撤兵,先头部队的大多兵士死的死,降的降,只有这个韦时咏赤手空拳在五千维人的包围圈里冲了出来,当时举国皆惊,秦知义在一天之内将他连晋三级,才有了他今天这个江南按察使的职位。但是此人只会打仗,混迹官场却显得胸无城府,不过好在他自己既没主见,又不会害人,动不动就被人糊弄了,不容易挡别人的道,百官又都害怕他那股子的牛劲,因此他这官做得倒也安生。如今看到这位新总督这般年轻,他那二愣子的劲头又上来了,凑在天馥耳边小声说道:“主公不知道怎么想的,江南总督这么重要的官,半壁江山都在他手上了,竟叫个娃娃……”话没说完,看到天馥脸上不自在了,便不敢往下说。他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的官,也懂得察言观色,想想天馥也是少年高位,深觉自己的话不妥。

        ??天馥知道他的脾气,只冷冷地回一句:“圣意难测,不可妄评。”

        ??出了码头,各人坐轿的坐轿、上马的上马,林少英却拉着汪有声同坐他的轿子,汪有声不敢违拗。不一会就来到了总督衙门,这衙门在万寿路上,离将军府不远,高低错杂,气势不凡。林少英第一次进这衙门,自有老管家在前头领路,一路到了西花厅,分宾主坐定,林少英笑道:“这几个月来辛苦众位了,少英先行谢过!今日为了少英,误了大家的午饭时间了,来人,让厨师们出菜!”

        ??一声吩咐下去,只见几个小奚奴各自托了一个盘子。这一餐不聚桌,每人面前四个碟子:洛口名菜糖醋黄河鲤鱼、扬州名菜大煮干丝、镇江名菜水晶肴蹄、京城名菜“三不粘”,半斤酒各人一壶自斟。大家其实都饿了,而且各系名菜集于一桌,确属罕见,但文人们自矜身份,都不敢动箸,唯有韦时咏狼吞虎咽,天馥年轻气盛,又是武将,胸怀要比其他人豁达得多,因此他倒不拘礼节,自斟自饮,十分惬意,只是他生性儒雅,不像韦时咏那般狼狈,其余众人点到即止,匆匆吃了几口就算完事,口中还不断称赞。

        ??林少英俱都看在眼里,他自己吃饱后,看众人也都差不多了,又上了冰镇西瓜,一边吃一边吟诗作对,兴致极高,只绝口不谈军国大事,在场的除了韦时咏只顾饕餮,余下的都能和上几句助助兴。一时风卷残云杯盘狼藉,林少英命人撤了酒席,重新收拾干净,这才正容说道:“各位吃也吃过了,我们该说正事了,少英初入仕途,还望各位鼎力相助!俞将军,你到姑苏组建太湖水军快一年了,起色如何?”

        ??天馥连忙起身回答:“回禀总督大人,末将自来姑苏,招募水军战士三万余人,加上原来留有水军七万余人,目前太湖水军共计十万,每日在太湖上操练,请总督检阅!”

        ??“哈哈哈哈哈哈,秦元帅当年东征西讨,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你将门之后难道还能逊色吗?本督不用检阅!只是一点,军费上可得检点些,可别苦了三军将士。”

        ??天馥最怕问到这个问题,江南番库亏空甚大,只是被汪有声掩着,谁也不敢言声,水军军费被克扣了大部分,这是他最头疼的事情,早就想好好查查汪有声了,但他没这个权力,对这个少年总督也不知底,因此他只轻轻推向了汪有声:“林中丞,军费都是汪大人从番库中拨的,有多少用多少,末将决不敢私自扣留。”

        ??林少英一听,正中下怀,回头对汪有声冷笑道:“汪大人,太湖水军一年的军费多少?”

        ??汪有声吓得哆嗦,躬身站立,强自镇定地说:“回大人,预计一年军费一百五十万两饷银,这是朝中明文规定的,就目前实际状况来看,还是在预算范围内的。”

        ??“所有饷银都到账了吗?”

        ??“都到账了,分文未缺!”说完,试探地抬眼看了一下,却正好撞上林少英凌厉的目光,吓得他赶紧换口道,“一个月之内定然都会到账的。”

        ??林少英的嘴角露出了一丝不经意的阴笑,问道:“那现在还缺多少?”

        ??“……”

        ??“嗯?”

        ??汪有声双腿抖得厉害,面色惨白,喘着粗气道:“江南是朝廷的钱粮重地,朝中用兵、赈灾都从这里边抽,前些日子,秦元帅还来信说要下官……”

        ??“汪大人!”林少英阴冷的声音像是从天边传来的,却是带着不可抗拒的震慑力,“你不觉得你有点答非所问吗?”

        ??“……”

        ??林少英双眼直逼汪有声,沉默了好久才道:“汪大人有难言之隐,还是我替你说了吧。江南亏空高达两千万两白银,太湖水军的军费十有其八都入了你的番库,这大半年中,包括打造战船、军械军衣、战士饷银等所有一切水军费用不过三十万两白银,将士们连吃都吃不饱,要不是俞将军发动城中富豪自愿捐赠稍作补偿,恐怕早已发生了不测!”少英越说越激动,但音量却不见提高,“除了从军费中克扣,海关、漕运、洋务,你都雁过拔毛!我说个数,汪大人看看合不合你的账本:在你任江南巡抚的四年中,每年上缴朝廷的税银不到五成;朝廷下拨给江南各灾区的灾款,你发放下去的不到二成;而你所说的赈济西南用兵的军粮,其实都是其余各省从你那购买的粮食,你不过是把别人的银子换成你的粮食做个好人罢了!汪大人,可对么?”

        ??汪有声没有想到这娃娃竟对自己的账目比自己还要清楚,一时倒也放松了,只是红着眼,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对着林少英说道:“真不愧是英亲王府的二公子,比你老子狠!新官上任就想一把火烧了我么?”

        ??“汪有声!主公早就洞悉你的亏空,只是宽仁为怀,想等你自己认罪,既然你执迷不悟,就请吧!门口那顶轿子就是你刚才坐过的,本督送你了,出了门一直往北走,到了京城,给你在刑部大牢留了天字第一号的牢房,养老去吧。”

        ??“林少英,你没资格撤我的职!”

        ??“你要是自己不愿去,就回家等着主公派人来接你吧!”说完,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本督不送!”

        ??“林少英,我跟你没完!”汪有声狗急跳墙,气急败坏地骂骂咧咧。

        ??“我给你留着体面,你再胡闹,我的侍卫可就不客气了。”四个带刀侍卫一个箭步窜到汪有声面前,汪有声生怕动起手来自己白吃亏,自己知趣地走出去了,林少英一个眼色,四名侍卫紧随其后而去。

        ??在场其余众人都看得心惊胆战,这位少年总督刚才还和汪有声嘻嘻哈哈,一眨眼却把他给软禁起来了,林少英却跟个没事人似的,仍旧和颜悦色让大家继续汇报公务,几个官员不敢怠慢,把自己的公务细细汇报了一遍,一时之间财政、军政、民政、学政全都搬了上来,足足议了两个时辰,亏了也就林少英能够明察秋毫,一边听着,一边还细细地寻找漏洞,默记心中。

        ??正是莫怕三军无威严,博望烈火展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