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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书籍名:《血统》    作者:倪匡




我愣了一愣,只是“嗯”了一声。

费勒医生又道:“我们有一个病人,叫郑保云    ”

一听到郑保云的名字,我陡然想了起来,往事一起涌上心头    记忆是一种十分奇妙的现象,一桩事,实际的经历时间可能极长,但就算长到十年八载都好,当你忆想起这桩事情之际,却可以在极短的时间中,一下子全想起来。

我想起了郑保云的一切,不禁“啊”地一声,以为医院方面传来的一定是坏消息;在疯了若干年之后,还会有甚么好消息?

可是,电话那边却道:“卫斯理先生,我们的病人……有一种很奇异的现象,他……坚持要见你。”

我愣了一愣,一时之间,不明白那是甚么意思。郑保云在入院之后,我去看过他几次,每次,不是狂笑,就是瞪著眼一声不出,医生说他连语言机能都丧失了,怎么能“坚持要见我”?

如果他能够“坚持要见我”,那就证明他至少可以表达自己的意思了。

一想及这一点,我大是高兴:“郑保云,他,痊愈了?那是甚么时候的事?”

费勒医生迟疑了一下:“不能说是痊愈,情形……十分特殊,卫先生如果可能,最好到医院来一下。”

他言词闪烁,可知其间还有一些问题。我略微考虑了一下,还未曾答覆,那费勒医生又道:“郑先生虽然是豪富,可是似乎找不到甚么人可以对他……负责,他的母亲去年谢世,你是在医院记录中他唯一的联络人。”

费勒医生多半是怕我不肯去,所以才提醒我对郑保云有一定的责任。

的确,当年他发疯,送他进精神病院的是我,这使我自然而然地成为他的联络人。人在人情在,郑保云一成了疯子,昔日的种种追随者,自然也风流云散。费勒医生又告诉了我郑老太的死讯,想起那位老太太,我也不禁十分欷歔。

我对郑保云的处境十分同情,就算没有疑点可以在他身上发掘,他久病之后,有了起色,我也应该去看看他,所以我道:“好,我会尽快赶来,请你先告诉他,我会来看他。”费勒医生的声音大是高兴,连声道:“谢谢你,谢谢你。”他这种态度,使我略感奇怪:我答应去看郑保云,他何以那么高兴?看来这种高兴,已经超越了医生对病人的关心。

我只是略想了一想,没有深究下去。

放下电话之后,我又把和郑保云在一起的事,仔细想了一想,想起了其中的一个细节,十分有趣:郑老太说郑天禄在拣妻子的时候,戴上一副“形状奇特,会闪光的眼镜”对著被选择的女孩子看,这个细节后来在讨论的时候,我和白素都忽略了过去。

现在想起来,那副“眼镜”多少有点古怪    是不是通过这副眼镜,可以看穿人体的结构,从而判断这个女孩于会不会生育外星混血儿?

在接下来的时间中,陈年旧事全都从记忆中跳了出来,白素回来时,在书房外一探头,看到我独自在发愣,笑道:“那几个小朋友没来吵你?”

地自然是指温宝裕、胡说、良辰、美景而言,这几个小朋友,经常在我这里聚集,吵得天翻地覆,白素和我也习以为常了。

我笑了一下:“把他们赶回陈长青的屋子去了。我刚才接到马尼拉的长途电话,精神病院的一个费勒医生打来的,猜猜是谁要见我心?”

白素呆了一呆,倚著门框,侧头思索著。她这样的姿态十分动人,我看得有点发呆。她用不敢肯定的口吻问:“那个……外星混血儿?”

我鼓掌,表示称赞她一猜就中,白素立时道:“他痊愈了?”

我道:“不能很肯定。”

说著,我把电话录音放给她听一遍,白素扬眉:“奇怪,那医生讲话好像有点不尽不实。”

我道:“我也有这个感觉,我觉得他好像很有点难言之隐。”

白素笑:“去了一看,就可以知道是甚么情形了    ”她摇著头:“我不去,郑保云这个人,照你的描述,相当古怪,要是事情与你没有甚么大关系    ”

我也笑著:“万事不关心?”

白素挥著手:“我们还没有到这地步吧。”

我决定立刻动身,一小时之后,已经身在机场,当日接近午夜时分,我已到了马尼拉,租了一辆车,直驱那家精神病院。

二、疯子的游戏

精神病院和若干年前,我送郑保云进来的时候一模一样,草木繁茂,门前的一大簇芭蕉树,随风摇曳。我在医院门口,向传达室道明了来意,立时被请到会客室,不一会,费勒医生便急匆匆走了进来。出乎意料之外的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岁左右,多半是才从医学院出来的。

费勒和我热烈握手,又出乎我意料之外。他用力摇著我的手,十分热情地道:“卫先生,我听说过你许多事,尤其是有关精神病医生的那个故事。”

我自己一时之间,反倒想不起哪个故事是和精神病医生有关,而费勒这年轻人,看来性子很急,讲话有点有头无尾,这样说了一句之后,立时又抛开,说第二个话题:“郑先生知道你会来看他,十分高兴。”

这是我关心的事,我忙问:“他的情形怎样?”

费勒苦笑了一下:“做为精神病医生,我甚至难以下断语,所以也极希望听你的意见。”

他的话,比在电话中更加难以捉摸,我心中疑惑,心想还是不要多问,见了郑保云再说,所以我作了一个手势:“还等甚么,这就去看他吧。”

费勒点著头,带著我,却走出了医院的主要建筑物,走向花园去,我奇怪道:“郑先生他    ”

费勒解释著:“郑先生是豪富,他的家人特地为他造了一座十分精致的屋子,派了许多人来听他使唤,不过一直以来,他甚么知觉也没有,自然不懂得甚么享受,只是近一个月来才有些不同。”

我问了一句:“他清醒了?”

我曾是郑家庞大财产的处理人,我和郑老太商量过,拨出了一笔为数极巨的现金,委托律师事务所处理,全是归郑保云使用的,如果他已清醒了话,那正好可以用这笔钱夹改善处境。

费勒对于我那么简单的一个问题,却没有法子直接回答,只是叹了一声。

我倒也不以为怪,因为一个精神病患者,很可能情况转变,介乎清醒与不清醒之间,很难界定,郑保云多半是那种情形。

转过了医院的主要建筑,在花园的一角,可以看到一幢精致的洋房,灯火通明,费勒医生没有说甚么,只是伸手指了指。

那自然就是郑保云的“特别病房”了。我一直不知他有著这种特殊待遇。费勒又道:“原来的主治医师逝世,我接手作他的主治医生,还只是三个月之前的事。一直以来,他都被认为是没有希望的。”

我道:“是,那是以前主治医师的结论。”

费勒迟疑了一下:“三个月前,我做为他的主治医师,又曾替他作了十分详细的检查,结论仍走一样。”

我“哦”了一声,扬了扬眉,替代询问,费勒苦笑了一下:“所以,当一个月之前,我去看他时,他忽然对我说起话来,那……几乎……把我……吓呆了。”

我停了下来,盯著他,大有责备的神色:“精神病患者,会忽然痊愈,这不是罕见的医例。”

(我就曾在疯人院中,被当作没有希望,连白素也不认得,后来是在门口一交仆跌,头撞石阶,才奇迹也似的“醒”过来。)

费勒给我说得满脸通红:“我……知道,可是他的情形大不相同,他忽然向我说:‘我要见卫斯理’时,神情一点也没有改变,我甚至不知道‘卫斯理’是甚么,问他,他也没有反应,只是重复地说著,这种情形……真是罕见之极。”

我想像著情形,费勒的形容能力不算强,但也可以设想一下这种情形。我道:“他不止向你提出一次吧?一直是那样?”

费勒道:“直到最近一次,我告诉他你肯来,他……居然……微笑了一下。”

我又不禁恼怒:“甚么叫‘居然’笑了一下?”

费勒苦笑:“你看到了就会知道,他……不知有多少年……没有微笑了,他只是狂笑,所以他脸部的肌肉,不懂得如何表达微笑,或许是他不懂得控制……总之,现出的笑容,怪异莫名。”

他说到这里,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

这时,已来到了那幢洋房的门口,一个穿著白制服的仆人,迎了上来,神色显得十分慌张,而费勒又像是知道仆人神色慌张的理由,向仆人使了一个眼色,仆人则点了点头。

这些小动作看在我的眼中,令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立时冷冷地道:“医生,如果你有甚么事瞒著我,现在该说了吧。”

年轻的费勒可能本性并不鬼头鬼脑,听到我那样讥讽他,立时胀红了脸,不知如何才好,我冷笑地望著他,他苦笑著:“不是……有事瞒你……是发生了甚么事,我……完全不知道,那自然……也无从向你说起,只好……请你自己去看……”

他支支吾吾地说著,我已经大踏步向石阶上走去,他和仆人,急急跟在后面。

一进门,那洋房完全照著正常的形式建造和布置,看来绝不像是医院的“病房”。家具陈设还很新,楼梯口有两个仆人,费勒指了指楼上:“他一直住在楼上的一间房间中,由于他的情形十分恶劣,所以那间房间,和医院的严重病患者的病房一样。”

我知道那种病房的情形,例如为防病人自己伤害自己,房间的墙壁都铺上了软胶,窗、门上皆有铁栅之类,无疑是一间囚室,真正严重的时候,甚至还要把病人固定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