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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红灯笼高高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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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世事总难料

书籍名:《大红灯笼高高挂》    作者:钟花无艳


        当我提了一满兜新鲜蔬菜重回松山之巅时,贺兰栖真正合了眼眸,安安静静睡躺在他生平最钟爱的藤椅。

        悠悠微风,透过参天枫树的层层繁叶,轻轻拂过他丰神俊逸的面容,扬起丝丝缕缕的浅灰长发,稍稍凌乱地覆盖住他眉角,却掩不住他正茂翩然的气息,安宁,亦淡泊。

        虽然,他脸色过于苍白。

        迈着极轻极细的步,我慢吞吞踱上前,“师父……  师父?”

        无回应。

        指尖,在真实感受到贺兰栖真均匀、缓慢的鼻息之前,似乎还在颤抖。心满意足地长舒一口气,我稍稍凑近脸贴近他的胸膛,认真聆听那一次次强劲有力的心脏跳动,声声入耳,声声清晰……

        活着,真好。

        ×

        “乖徒,为师的好酒好菜呢?”哑哑的咳嗽声,从常绿藤架传来。

        宛如回到四年前,灰头土脸的我正鼓起腮帮,手执大蒲扇,对准灶底,拼了老命扇风。同样的,我也是被灶底浓烟熏得咳嗽不已。以袖缘擦擦额头上的热汗,我头也不回答出一句,“您再等等,马上就好了~~”

        怪只怪我几年不下厨,技艺退步不少。一顿简单的菜肴忙活下来,竟接近申时。这倒好,早中晚三顿饭一次性解决。

        捞辣子鸡丁出锅、铲了飘香四溢的回锅肉入菜碟,再舀排骨汤盛进紫砂罐,我手忙脚乱准备好几碟开胃凉菜,才双手端着沉重不已的托盘,一路吆喝,一路走得风风火火,“师父大老爷,可以开动了。”

        低低的笑声。

        “慢工出细活。诸葛月出品,绝对有质量保证。”不忘自夸,我把托盘搁置八仙桌,才在贺兰栖真面前挥挥小猪蹄,笑,“饿了罢?先喝碗热乎乎的煲汤,补血补气。”

        他没答话,而是盯着停落在院里参天枫树枝头上的鹊鸟,看着三三两两的它们唧唧喳喳闹腾不已,稍短暂停留,旋又展翅飞离。

        薄唇,慢慢地弯起,直至双颊上隐藏多时的酒窝浮现,属于贺兰栖真特有的温和笑意,才缓缓流淌而出,“月儿,你小时候,最喜欢放风筝。”

        “喔??”忙着布菜,我把属于他的碗筷往前推了推,仓促道,“师父您先慢用,我去给杨延风喂一碗汤……”

        “不心急。”他淡淡回应,“金蚕刚刚施入他体内,并不宜进食。待傻小子恢复神智,你再好生为他调理,亦不算晚。”

        呃,几天不吃不喝,莫不是在讲究辟谷静息?

        洞悉我的疑惑,贺兰栖真抿了抿唇,“月儿,为师不会害他。”

        解释,消除了我心底的不安,亦带给我一抹浓浓歉疚。我尴尬地吐吐舌头,坐回八仙桌,“师父见外了,徒弟岂会不信任您?”  提箸,我夹了一块大大的牛肋至贺兰栖真碗里,“来,吃饭吃饭。”

        颔首,他抿下一口汤。

        叼了根青菜,我心怀好奇,“师父,几位师兄师姐都跑去哪儿了?我在厨房忙活半天,也不见一俩个人影。”

        “皆已离山。”

        我吧唧吧唧嘴,不忘亏他几句,“您又逼迫他们偷东西去了?皇宫里的宝贝,不见得有多稀奇。”

        贺兰栖真笑了,“傻徒儿,你为何把自己的脸弄得脏兮兮?”倾身靠向我,在我尚未意识到什么,他以指轻触我脸颊,擦拭。

        低头,他白皙干净的指腹,多了一丁点木柴屑。

        傻呵呵笑,我并不介意自己形象猥琐。出入厨房的女子,能有几位保持光鲜亮丽?往贺兰栖真碗里夹了好几块辣子鸡,我讨好似的冲他一笑,“师父,您不是一直嚷嚷要尝我的手艺么?多吃点~”

        依旧是一贯用餐的沈默,他细细品味着。虽无任何口头上的赞赏,但我看得出来,他眉宇间的神情,是满意的。

        我再次叼了根青菜,细嚼,“师父,我们何时下山?”  估计这会儿,怀王正急得跳脚,韶王亦乐得开怀。

        他看着我的一举一动,淡淡答,“稍安勿躁,为师自有安排。”

        “安排?”  我讶异。

        似乎诚心卖关子,贺兰栖真并未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反而绽出一抹温和的笑靥,蓦然转移话题,“徒儿,还记得以前么……  你不愿习武,常常央求你霜师兄带你放风筝。”

        我好奇地竖起耳朵。

        “时常,你还没玩多久,便笨手笨脚地把风筝挂落在枝头……  而你霜师兄,每每皱着眉头唤:行了,不要了,师兄会再给你捎一只……  你不依,非得自己卷了衣袖爬上枝头,努力探长指尖去摘取。当然,行动笨拙的你触不到纸鸢,往往撅起嘴,朝目睹全部过程的为师埋怨:师父,大师兄以大欺小,不肯帮月儿。”

        我眉开眼笑,“师父,我小时候很爱告状?”

        “岂止告状,简直是无恶不作。”他因回想到了什么而弯出一抹灿烂笑,“你霜师兄喜欢叶师姐,嘱托你捎封书信予她,可你,偏偏把书信转交到四师兄手里。”

        囧RZ,笨蛋姝不是在毁人姻缘么--#

        “还有,你嫌夏天里的知了鸣声聒噪,竟搭了根长长的竹竿去戳树枝。不料,竟捅在了蜜蜂窝,被蛰得满头包。”

        噗--#

        这个,就是典型的‘猪贱有得杀,人蠢没得法’  。

        “若遭逢惊雷阵阵的雨夜,你断然不愿一个人入眠,反而是偷溜至你叶师姐卧房,央求她讲几个坊间故事听听。偶然几次,你叶师姐反闩了门,你无法闯入,只好溜至为师的处所。”

        瞪大眼睛,我愕然,“然后?”

        “自然也是恳求为师给你讲故事……  无论是《封神演义》里的妲己,或是《搜神传》里的天魔宫,你……”  话,尚未道完整,贺兰栖真却猝然皱了眉。

        心神一惊,我慌忙步至他身边,“师父,你怎么了?”

        镇定地摇头,贺兰栖真语意诚实,“没什么……  或许,是精神仍匮乏。”然而下一瞬,他表情古怪的蹙紧眉头,再度无法自持地疾咳。

        慌慌张张帮贺兰栖真拍抚后背,聆听着他愈发促急的咳喘,我越来越肯定,他体内的阴阳脉气,并未平复。

        血丝,在他唇边慢慢溢出。

        垂下眼眸,我万分自责道,“师父,对不起……是笨徒弟拖累了你。如果我当初不偷偷下山溜回将军府,就不会害得你侄儿贺兰芮之死无全尸,更不会害你遭受脉气违和之苦……  对不起,我……”

        贺兰栖真摆摆手,想要阻止我的后续言语,而一口浓稠的血液,再度从他唇边涌出,色泽暗红得堪称诡异。

        “不、不是你的错……  是我擅自动用内功心法,意图强行平息沿上逆走的脉气……  不料,竟力不从心,反倒失去控制。”他困难解释着,而血,亦源源不断淌落,宛若浑身脉气皆在乱窜逆行。

        惊慌失措地拥着贺兰栖真,我能明显察觉到他的身体温度忽冷忽热,彷佛倾洒了一瓢凉水于他身,又好像突然置身酷暑,迫使他热汗淋漓。

        金蚕一分为二,阳者存于贺兰栖真体内,那么,仅靠阴性金蚕续命的杨延风,会不会也有性命之虞?思及此,我为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念头深深担忧。

        “放心……  傻小子没事,他不会有性命之虞。”意识到我的忧虑,贺兰栖真极其艰难地答出一句。急促闷咳之后,浓郁的血腥气息,再度从他唇间弥散开来。

        这、这究竟如何是好……  硬扛也扛不住。有没有其他方法,能够帮他畅通奇经八脉、调和阴阳二气?对了,记得我与宇文昭则修行内功冰火双龙洞窟,此洞窟环境奇特,应该能助贺兰栖真平复心脉?

        急切地,我把自己的想法道给他听。话,刚刚脱口而出,非但没盼来他的回应,一连串咳嗽反而在摧残我的自信,我的镇定——  时间紧迫,哪有闲情逸致打坐练功?

        看着神智渐失的贺兰栖真,我猝然回想起长乐郡主、大行皇帝二者的死因,亦恍然记忆他的交待:“金蚕若藏匿于男子纯阳之体,行房期间,金蚕会自发吸取女性阴柔脉气、以平衡男子亏损的气血,延缓毒性发作时间;若藏匿于女性纯阴之体,行房期间,金蚕不但不会弥补女性气血,反因情潮澎湃、阴阳两气混涌,加速毒性发作。”

        所谓阴阳两神相搏,合而成形,阳在外,阴之使也……  难不成,我得硬着头皮前往红灯区,找一位妖娆女子同贺兰栖真行房,藉此调和脉气?

        我为脑海里稍纵即逝的下下策,分外无语。

        即便此法有效,【暖香阁】之类的花街柳巷位处盛京城丰泽大道,我若前往最繁华的东城区,岂不是赶鸭子上架、硬往拓跋信陵的麻袋里钻?若不去暖香阁,山下四周皆为僻静农舍,哪里有身轻腰柔  易推倒的漂亮姑娘可寻?

        盯着面色苍白气息微弱的贺兰栖真,此时此刻,我彻底混乱了思绪。

        总不至于……

        让我亲自上阵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