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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园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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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书籍名:《易园侍女》    作者:明月醉流光




顾玉遥自顾将画揣进了袖子,我刚要去整理纸砚,他便阻止我道:“算了,这些东西别收了,就摆在这吧。”

他淡淡地也没再多说,我收回手,摸了一下鼻子:“爷,你怎么认识大夫人房里的婢女的?”

回到房中,他顺手抄起桌上的笔,将刚才卷起的画又展开,眼睛盯在上面:“昨夜一起喝酒了。”

“哦。”我低低应了一声,垂着头没继续说话。

顾玉遥倏然抬头朝我望了过来,眼眸闪了闪,半晌,一抹笑意出现在他脸上。我预感不妙,片刻看他伸出手,朝我勾了勾手指:“怎么?紫蝴蝶原来是觉得受到了爷的冷落,来……过来,爷安慰你一下。”

我浑身都冷了冷,讪笑道:“没有,爷……您误会了。”

他挑了一下眉。

“婢子、婢子去为您打扫庭园!”我转身,抬步。

后领子被人抓住,我被提起来,顾玉遥将我转向他,“紫蝴蝶,你什么时候能不这么装相。”

我提起精神:“婢子不懂爷在说什么。”

“不懂?”顾玉遥眸子一亮,猛地用力将我往床边扔过去,作势要松手。

我受到惊吓,忙双手并用,狠狠抱住了他的胳膊:“爷,您听婢子解释!”

“解释什么?”他把我吊在半空中,眯眼注视我。

我眨着眼睛,顿时又软了,服输道:“爷,您先把婢子放下来吧。”

顾玉遥懒懒道:“你最近对爷总是敷衍了事的,怎么,该不会心里生了什么二心吧?”

我见状,忙双手把那个绣好了的香囊捧过去,羞怯道:“这个、这给您。”

他眸光亮了一下:“哦?给我的?”

“婢子绣的,绣了好几天了,爷您对婢子这么好,婢子实在无以为报……”

话没落香囊就被夺过去,他翻过来看了看,眼帘上挑,低头闻了闻:“还真够香的。”

我道:“是婢子刚采的新鲜的桂花,晒干了缝在里面的。  爷不嫌弃就好。”

“嫌弃?”他把香囊往兜里一揣,伸手大喇喇揽过了我的肩膀,“怎么会嫌弃,紫蝴蝶的一片心意,爷我高兴还来不及。”

我不自在地动了动,干笑道:“婢子前阵子多亏了爷的罩护,才能安稳到现在,这就算婢子报答爷的。”

顾玉遥拍了拍我的肩,声音轻柔:“你如此的知恩图报,爷我更不能亏待你了。”

我赶紧摇头:“在婢子心中,爷从来不曾亏待过婢子。”

“那不够,还得对你更好点。”他摸了摸下巴,似乎思考了一会,露出笑道,“不如这样,看在你过去为爷暖了那么多次被窝,那今夜,爷就替你暖塌吧。”

我睁大眼,看着他笑容灿烂的脸,心里知道又入套了。当下有点语无伦次地说道:“婢子、不、不用了。”

顾玉遥大度地摸了把我的头顶:“没关系,就这么定了。”

我转过头,低低开口:“可是爷,园子里不许婢女和主子同塌而眠。这要传出去,婢子没什么,爷您的名声……”

“你不说,我不说,还有谁知道。”他轻轻巧巧地说,“况且,爷我一向不在乎名声那东西。”

“可婢子担当不起爷这么大的恩。”我快泪夺眶出了。

顾玉遥已然把我拎起,夹在腋下,朝榻边走去:“大恩什么的,以后慢慢报答就行了。”

我垂死挣扎:“现在天色还早!”

顾玉遥道:“不早,爷累了,正好多休息一会。”

我被扔到床上,立即退到了角落里。抬起眼望着他,从他那表情中,我清楚知道又被他诓了。

他抱着双臂站在床边看着我,眼神多多少少有点居高临下。我垂下头,尽量不与他对视,

顾玉遥慢慢悠悠道:“紫蝴蝶,吃醋了就直说,藏着掖着的,爷我不爱那套。”

我心神跳了一下,出声道:“婢子怎会吃醋。爷想多了。”

他弯下腰,眼睛定定地望着我的脸。说:“那爷就把你退了,把黄双要过来可好?”

乍听黄双这名字我条件反射额角跳动,又过片刻,我迎上他的目光眨了眨眼:“爷,婢子哪里惹你不高兴了吗?”

他撩起我一缕头发,轻轻搓着:“你让爷不高兴的地方还少吗?”

我紧着道:“还请爷明示,婢子一定改正。”

他抬起眼看着我,漆黑的瞳仁宛如幽夜,忽然就轻轻巧巧松开手,低声道:“罢了,我也不指望你能改了。”

我正要说什么,他忽然就拉下被子把我裹住了,从头到脚严实不透风。“你今天就睡床,这么厚被子够暖了吧。”言毕转身离开床边。

我努力伸出一只手:“那爷呢?”

他懒散地坐在桌前的大椅子里,抄起书:“爷我再用会儿功。”

真雷。我缩回了脖子。第二日醒过来,却发现顾玉遥睡在我的那张木板上,身上盖着我那张薄毯,正睡得投入。

花灯节之后,各个院子都多多少少有了丝变化。人走人留,在易园之中再次无声无息上演。有新人进来,便有旧客人离去,对他们而言,易园或许不过是生命里一个短暂的停留,顶多记得,这个停留的地方有着诱人的风景。

但风景再诱人,也还是风景。不会有人真的一辈子住在易园。这次离开的人中,最显眼的,莫过于贾玉亭。

来时风光,去时亦耀眼的金科状元。


据说这位状元郎是被皇帝下诏召回,鲜衣怒马的荣耀之后,闲适了一段时间,终于要回朝重用了。

圣旨已达,人无论如何得走。

我在小院内,这些天也只是听到了一点风声,并未上心。反正贾玉亭是走是留,与我实在无太大关碍。

只是,我端着盆在地上洒水,用手捞起一点往花朵上浇,紫鸢就这样慌慌张张闯了进来。若是别人自然没有多大的影响,但来的是紫鸢,我就不能不停下动作,抬头茫然地看向了她。

紫鸢憋红着脸,半晌才道:“大夫人召我们。”

召我们?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片刻想到今天该是贾玉亭离开的日子,上午听隔壁院墙外有人议论,说许多公子都去为状元送行,场面可谓壮观。

但难道状元一离开,我们作为婢女的也要去送他不成吗?

紫鸢上来拉住我,眸子里有罕见的泪光:“别想了,紫蝶,白莹跳井了!”

略带哭腔的悲伤话语幽幽传入了耳中,我登时像被砸了一闷锤,端着盆的双手也顿时僵住。

紫鸢哭泣的解释,喉咙间含着埋藏不住的凄凉。

我愣了好久才缓慢回过神,白莹。那个伺候了贾玉亭几个月的女子,她,跳井?

紫鸢拉着我,慢慢走去西边的苑子。她手臂紧紧抓住我的,陷入了深深的悲伤里。一路上我的脑子里也有些僵,在西苑的那口井边,聚集了无数瑟瑟发抖的侍女,大夫人一身富贵,冷漠地坐在井边的椅子上。

风里面,大夫人手里拈着佛珠,在那里看着众婢女道:“总有这些不听话的东西,败坏规矩,最后自作自受。”

婢女们都无人敢开口,只是低头。

白莹尸骨未寒,就被人数落身后事,也只有大夫人,才能让人感到如斯的凉薄。

我和紫鸢站在人丛中,远远看着井边湿漉漉的青苔。我想起来那次在我屋后的相遇,贾玉亭换白莹,莹儿。白莹依偎在他身边,那时的她,眉梢都是笑。

紫鸢哑着嗓子,低声跟我说,“似乎是状元走之前,白莹不懂规矩,跑上前去纠缠。”昔日的恩情,忽然就没有了。

本是露水的一场姻缘,白莹却认了真。得知贾玉亭要走,最痛不欲生的就是她。可她一介婢女,身份低微,眼见与状元厮守无望,似乎万般绝望才投井自尽。

我不知道白莹之前,是否有恳求过贾玉亭将她带走,又或者,不管她是否恳求过,结局都是注定的。

贾玉亭早已蟒袍加身,位及宫卿,那样的身份,是她无论如何都高攀不起的。爱江山,更爱美人。为了红颜而舍弃仕途的男人,只存在于那些传奇话本子里。贾玉亭没有那么傻,关键的取舍权衡,他十分明白。

听了紫鸢的话,我不知道为什么身体里觉得难受,也许是有种感觉,白莹是在代我受过的感觉。曾经我是被指派去伺候贾玉亭的,只因我有意说出的那句杨柳岸,晓风残月。才让贾玉亭决定退了我。然后因为白莹的那句话,贾玉亭要了她。

阴差阳错。这般的不可挽回。

“一个个都给我省点心,不要再弄出这些事来!”大夫人冰刀似的眼神在我脸上扫来扫去,声音前所未有凌厉,“别以为伺候了个主子,就能攀着枝头成凤凰,这些心思都趁早给我收一收!”

我脸上没有露出任何表情,木然地盯着前面。她想错了,我从来不想成凤凰,顾玉遥也不是我的枝头。

侍女私自与主子暗通款曲,甚至暗中谋划和主子一同离开。这本身是重罪,易园的刑罚足叫人生不如死。谁也不知道,白莹究竟是自愿投的井,还是大夫人逼死的。

院外锣鼓喧天,轿子已起,贾状元离开了。

许多事情不曾如我所想,正如,我不曾料到白莹是如此刚烈的性格。倘若我知……

我突然心口骤疼,如一把尖刀戳了进去,我头脑眩晕,再也站立不稳。紫鸢眼明手快扶住我,幸而没被周围站着的人发觉。

紫鸢红着眼睛,盯着我。

风似刀削,站在此地的侍女,身体冷心也冷,冷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