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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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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哭泣疗法

书籍名:《第二春》    作者:艾卡


        一夜没睡着。

        已经发生的事情像刻在岩石上的刀痕,无法忽略的痛。那绝对不能归类为美好回忆的肢体接触,一想起,我的心中便会泛起名为怨恨的东西。

        报复和仇恨在我的心中纠缠着,各种恶毒的念头飞舞,但是……为什么会这么激烈?

        为什么怨恨的念头如此的强烈?

        我……我不爱他,但是我毕竟还是嫁给了他,夫妻之间不可能没有性生活,我早就有了和他发生性关系的思想准备了,为什么这预料中的事情真得发生的时候,我的反应竟如此激烈?

        甚至——

        欧阳,我要羞辱你,用整个欧阳家都承担不起的方式,给你最大的耻辱!

        这是我应该有的想法吗?

        为什么我的心中会生出这么可怕的念头!

        难道……

        我害怕。

        我对自己的心感到害怕。

        我意识,到在我的心的深处,有一些我自己也没有觉察到的东西正在形成,那是令我害怕的、却又无限向往的东西,属于真正的我的东西。

        浮于表象的我看不见它,但是它一直都在那里,那东西源自我的心,是戴着假面具生活的我无限恐惧而又无限向往的、来自灵魂最深处只属于本能的东西。

        我知道它的存在,它一直都在那里,在我的心最深处,它是最真实的我,但是我刻意无视它,因为不能听见,更——不敢听!

        我不敢听,我不敢顺从我的心,我害怕。

        人,为了在这世界上活下去,在还没有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存在的似乎,就必须准备无数的假面具,隐藏真实的自己,扮演别人希望看见的角色,我也不例外。长久以来的角色扮演已经让我忘记了我是谁,我只是扮演着别人希望看见的我:乖巧的女儿、聪明的学生、体贴的闺蜜、温柔的妻子、贤淑的女主人……

        真正的我又是谁?

        我忘记了。

        是的,忘记了。

        为了“我”能作为“我”站在这里,我忘记了“我”是谁,忘记了真正的“我”的声音。

        但“我”并没有消失,“我”一直都在,一直都在……等着浮于表象的我意识到它的存在……

        天快亮的时候,一夜没合眼的我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醒来时,已经中午。

        欧阳不在,何妈说,他有急事,早上天还没有亮就坐飞机去了香港。

        常理而言,蜜月就抛下妻子,这样的丈夫未免显得有些无情。

        何妈这样抱怨着,但我却只是觉得愉快,我说着体贴欧阳的话,真心却希望他永远也别回来!

        用罢午餐,心情愉快的我换上休闲衣服,散步。

        结果,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张炎云的住处,鬼使神差。

        大厅里,张炎云正在忙碌,他神情严肃,一边看文件,一边和苏萍说话。

        苏萍是欧阳最信任的秘书,不论外表、身材、品味或是工作能力,都让我不得不承认,欧阳对人才的眼光是绝佳的。

        最初的时候,我曾怀疑她和欧阳的关系不简单,但是看见苏萍本人的那一瞬间,我明白了,她这种女人是绝对不会和欧阳有超越上下级的关系的。因为她和欧阳是同类,是将工作和感情划分得太干净的疯子。

        但是,为什么苏萍会出现在张炎云这里?

        她不是欧阳的秘书吗?

        但我没有问。

        结婚前,我的父母就告诉我,欧阳家是个谜团处处的家族,刚刚介入这个家族的我,不该问的事情,不要问,只是接受就可以了。

        欧阳说过,张炎云的存在,对家族而言是特别的。我想,这句话应该还有其他含义。

        除了命相上的福星以外的含义!

        张炎云不单纯是个畅销推理作家,他是……也是欧阳家的一员?

        欧阳家一定是有无数的秘密。

        但是我不关心,我只是个女人,只关心女人应该关心的部分。

        记得一位哲人说过,幸福和认知成反比,知道的越少,得到的幸福越多。人的不幸福,往往因为他知道的太多太多了。

        所以,张炎云在欧阳家的真正地位,苏萍的立场,他们此刻谈论的话题,我都没兴趣,何况,我想听也不懂。他们说话速度极快,不时飞出奇怪的名词,我完全不懂,只知道一定是件很严肃很重要的事情。

        窝在沙发的一角的黑琦看见了我,他饶有兴致地给我展示他的游戏技术,我便装出有兴趣的样子,看了一会。

        “这件事情就全权交给你处理了,暂时计划是这样,但实际,由你随机应变。”

        张炎云抬起头,他的眼神有了少许犀利。

        苏萍自信地笑了。

        “你确定我有能力完成谈判?”

        “我相信你!”

        这是谈话结束的标志,被老板寄以厚望的女人因此笑了,她看了我一眼,又低身在张炎云的耳畔细语。


        不知道她对他说了什么,但一定是非常私人的话题。苏萍抬头时,张炎云的脸庞闪过一丝不自在,那是近乎害羞的不自然,令我意外的表情。

        而后,苏萍退后一步,又行了礼,离开了。

        于是,处理完棘手事情的张炎云,又露出惯有的微笑,招待我。

        “你昨天是不是没有睡好?眼睛里都是血丝。”

        “嗯,昨天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我吞吞吐吐地回答着,那种事情到底还是不宜大事张扬。

        但黑琦却插嘴了。

        “大哥就是那种人,对女人从来都是凶巴巴的,一点都不知道疼爱,老师别太介意。”

        “大哥?”

        我诧异地重复着。

        黑琦咧嘴笑了。

        “是呀,欧阳是我大哥。因为不管做坏事还是玩女人,他都比我厉害。我还在努力勾搭美女的时候,他都已经把人玩腻了,还不忘告诉我,那个女人徒有其表,其实很一般。”

        这算什么……

        我皱起眉,倒是张炎云,笑着打了黑琦的脑袋。

        “别听他胡说八道。黑崎是个素行不良又不求上进,已经被父母放弃的败家子,他的话,没有一句存在价值。现在,他就是个被暂时寄养在我这里的看门狗角色。”

        “老师……你不会真的把我当做一只狗吧?难怪我总觉得你给我的饼干味道怪怪的,该不会……是狗粮?”

        啊!

        我似乎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了!

        张炎云却只是点头。

        “借住别人家的无业游民,没资格对自己的伙食挑剔!”

        “老师……我有交生活费,而且——”

        憨厚的狗狗湿润了眼睛,可怜地看着主人——

        噗!

        我忍不住笑出声。

        黑琦确实是个有趣的男人,连我都想摸着他的脑袋了。

        但——此刻,张炎云停止了戏弄,他看着我,露出欣慰。

        “你终于笑了。”

        难道——

        “我始终认为,女人,还是笑的时候最美丽。我想看见你笑,所以——故意的……”

        原来,他早就注意到我了,他看穿了我的压抑,故意逗我笑?

        真是个细心的男人,可惜,他不是我的丈夫。

        这是我最痛苦的事情,他温柔,他不属于我,我只要想到这一点,就无法露出笑容。

        我忧郁的想着,看着我的忧郁,他严肃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不是欧阳——”

        “没有,他什么也没有做!”

        昨天的事情我不想被他知道,潜意识中我将那些记忆归于罪孽,我不想提,总觉得如果被他知道,我……会被看轻。

        “真的什么也没发生?”

        他叹了口气。

        “昨天,若紫来过。你们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啊!

        我抬起头,呆呆地看着他。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知道!

        我的心瞬间混乱一片,我痛苦,比被欧阳暴力对待的时候更加痛苦。欧阳强加给我的只是精神和肉体的侮辱,可是他……在他说出他什么都知道的此刻,我有了天崩地陷的恐惧。

        我呆呆地看着他,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的害怕、这样的恐惧,我看着他,带着近乎死刑犯等待宣判的惴惴不安。

        他的手抬起了,而后,落下。

        我闭上眼。

        掌心带着温暖落在我的脸上,他的手,轻轻地,柔柔地,抚摸着,夹杂着刺痛灵魂的炙热。

        “对不起,是我的害你受了伤。”

        “为什么要道歉,这不是你的错。欧阳的性格一直都是这样,我……身为他的妻子,也是……”

        是的,欧阳的妻子,这五个字,组成耻辱的烙印,是我被强加的身份。它让我再一次意识到,我不是可以接受眼前这个男人的温柔的女人,他施舍的关怀,只会让我更悲哀。

        “但是婚内强-奸也属于强-奸。欧阳太过分了!”

        他正直而愤然地说着,他的体贴,给我哭泣的冲动。

        为什么!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不配!

        我不配被你这么对待!

        眼泪,在悲伤的此刻涌出,决堤般流出来,我不知所措,茫然地呆滞地看着它流淌。

        “对不起,我不该……”


        我的眼泪让他慌张,他急忙倒歉,笨拙地取出手帕,为我擦拭眼泪。

        可是——

        手绢擦过,只会让我的眼泪更多。

        我被他的手指伤害着,因为他的温柔,哭得更厉害。

        “……对不起……”

        他重复着道歉,笨拙地擦拭眼泪,被他碰过的地方都会变得火痛,非常非常的痛,我终于忍不住了,嚎啕大哭。

        “……不要……不要再管我……我……”

        他,明白了。

        他将手帕放下,手,落在我的背后,而后,肩膀借给我。

        “你一定有很多很多的委屈想要哭出来,想哭,就都哭出来吧。哭出来,心里也会好过些。”

        “……嗯……嗯嗯……”

        抽泣着,他的手掌拍在我的背上,我的眼泪也越来越多,终于,我失控了,无数已经忘记由来的辛酸都涌出来,我抱紧他,拼命地哭泣着,他也不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轻轻地拍着我,将他的肩膀无条件地借给我,借给我宣泄……

        失控了,完全的失控了,在他的怀抱中,完全地失控着,恢复理智的时候,我羞愧地低下头。

        黑琦是个知趣的人,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客厅里,只有我和他。

        只有他,坐在我身边,看着我。

        温柔的,如圣母的眼神。

        “现在,舒服一点了吗?”

        “嗯。”

        但是如此失态的哭泣,对我而言也是第一次。

        或许是看出了我的尴尬,他轻柔地解释着。

        “哭泣是一种心理疗法,我们在生活中总是不得不戴着假面具,装出喜怒哀乐,长久之后,就会积累大量的压力。这种时候,需要一次哭泣的宣泄。哭泣,能把心中最痛的部分都吐出来,所以,不要为自己的哭泣而羞耻。对爱你的人而言,你的眼泪,是最高的信赖。”

        “真的吗?”

        你真的因为我在你面前哭泣而满足吗?

        我不敢问,但我渴望答案。

        他长叹了口气。

        “你活得太压抑了,你总是强迫自己接受别人给予的角色,其实,这完全没有必要的。没有人有义务全盘接受别人的安排,更没有人有义务为了别人的希望,抹杀自己的本心。我希望你能活到更自在一点——”

        他抬起手,落在我的心口不远处,只差一厘米就会碰到的距离。

        “静下心,听一下这里的声音。问一下,你是谁,你为什么仍存在,你……快乐吗?”

        我不快乐,但是,看见你,我就快乐了。

        是的,只要看着你,我就快乐了。

        我需要你,我的快乐,已经和你联系在一起了。

        我咬了下嘴唇,做出决定。

        伸手,抓住他的手,将那只手放在我的心口,紧紧地按住,享受着他的掌心的热度。

        他露出了明显的惊讶。

        “不要拒绝我……”

        “……”

        我乞求着。

        “借给我,你的温暖。”

        我需要他,只有他能给我温暖,我不能没有他,移开手,心会停止跳动,我会因为寒冷而死!

        “可是……”

        “救救我,我快冻死了!”

        恸哭着,我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