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生未同衾死同枕
宦梦的房间在宦云和宦达生夫妻俩的房间之间，屋内仅有一张小床，床头摆放着几个破砖头，上面横放着一口宦达生自己做的小木箱，木箱内，就是宦梦所有的“家当”了。
这本来是个存放粮食和柴禾的小
屋子，所以很密封，连窗户也没有一个。
姊妹俩小的时候，都在宦云那个房中歇息，后来女儿们大了，有意分开，宦达生便把这间屋腾出来给宦梦了。
因为挤在几间屋子中间，小屋内又小又黑。
牛毛毡苫的屋顶留有一片亮瓦，进来一会儿以后，视觉能慢慢适应。
拉着奶奶和母亲进来后，宦梦关上了门，突然向母亲和奶奶跪下去，深深磕了一个头，含泪说道：“原谅我吧，我必须代替姐姐嫁过去。因为，我怀了白牧云的孩子，刚才在河里，他临终前就求了我这一件事，求我帮他把孩子养大，我必须嫁人才能把孩子生下来，没有别的办法。”
这个消息并不比一日两命的打击来得小。
??奶奶愣了一下，气的扬手想去打她，美凤一把抓住哭道：“妈，不要打梦儿，咱们家，还能经得起这一巴掌吗？?
宦梦继续伏地哀恳：“我跟白牧云相爱，是跟姐姐和胡小三相爱同时进行的，我们没能忍住，在一起了，可是，我不后悔。如果不是这个孩子，今天牧云被我亲自害死，我是愿意跟他一起去的。天上地下，绝不后悔！可是现在，一定要活下去，为他生下这个孩子，给孩子良好的教育和富裕的生活！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生命，已经不是我自己的了，我的身体里，有牧云的生命的连续。”
奶奶心灵破碎，老泪纵横，气得浑身发抖，却不知如何是好。
最终，美凤把宦梦拉起来，奶孙仨一起抱头痛哭。
平定了心情，奶奶打开门，把韩媒婆喊进来。
宦梦说道：“韩婶子，您跟司机回去红谷县，明天，一定要用你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林家，不要迎亲大队，就你一个人，带着司机来接我。条件就一个，带一千块钱来，留给我的奶奶和母亲。”
韩媒婆早就六神无主了，听了此言，明明觉得极其不妥，却没有其他的法子：“那我就先回去了，这里的后事，你们自己料理吧。”
她还以为宦梦贪图姐姐嫁的是有钱人，想乘此机会嫁入豪门。
??韩媒婆走后，奶奶和美凤出来，安排料理宦达生和宦云的后事?
宦达生就用了他早就给奶奶准备的棺材，宦云则是几个木匠临时做的一口简易薄棺。
宦达生的墓地就在自家门前的菜园里。
而宦云，胡妈妈请求奶奶和美凤答应将宦云和胡小三合葬在她家门前的自留地里。
奶奶觉得宦云还是个闺女，不能跟一个男子合葬。
宦梦流泪请求：“姐姐生前就深爱胡小三，如果不是她跟胡小三的爱恋，就不可能闹出这么惨的事，胡小三也是为了姐姐而死，奶奶就不要拘泥于这些，我想姐姐她是乐意的。”
美凤现在彻底了解了女儿的苦恋，跟着求奶奶答应。
奶奶快八十岁的人了，虽然一生要强，却不是个逞强之人。心里觉得不是滋味，最后还是答应了。
二组的乡亲们饿着肚子在宦胡二家忙忙碌碌一整天，终于将宦达生和宦云，胡小三入土为安了。
合葬的事是胡妈妈临时提出，一时找不到那么大的棺椁，于是把给宦云做的那口薄棺留给了奶奶。
胡家的自留地里，挖了好大好深的一个大坑，下面铺一张草席，宦云和胡小三并头而卧，上面一张草席，将二人连头带脚覆盖，在胡妈妈呼天抢地的哭声中大伙儿含着酸楚将二人草草掩埋。
事隔经年，回到故乡，荒坟凄凄处，时光的磨砺下，已经被夷为平地，无迹可寻，却在那处坟茔附近，长出两棵树来，本来相隔就不甚远，却还是互相前倾，枝叶纠缠，如痴情的男女相拥相抱。
居住于此的美凤时时临风而立，久久凝望着那两株树，想起多年前此地出现的一次海市蜃楼，自己亲眼看到那幻境中出现的男女和那两株树，觉得老天早就暗示了自己，自己却没有补救，任由事态发展，致使雏莺乳燕难同栖，回天只恨无神力。
晚上，宦家还沉浸在一片哭声和哀愁里，刘迎男和张大婶等人陪着守灵，劝解。
宦梦悄悄出门去向白牧云家。
白牧云还没有入葬，已经装进了棺材，一组的乡亲们还围坐在白家门外临时搭建的简易编织棚里，几个吹拉弹唱者正在棺材外边转圈敲打，为白牧云送行。
远远看到这一切，宦梦的泪水汹涌流出，她跪倒在地上，朝向白牧云的棺材哭过去：“牧云，我对不起你，你尸骨未寒，我却要带着你的骨肉嫁给别人了，你若在天有灵，现在就来带我走吧，我愿意现在跟你走。”
那棺材的位置传来的，是呜呜咽咽的吟唱：“儿大走四方啊，父母哭断肠。丈夫去远方啊，妻子泪汪汪。”和断续的锣鼓，咚，呛！
宦梦泪水长流，一串串洒在面前的黄土地上。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宦梦隐隐约约似乎听到一声悲悯的叹息。
虽然刹那间汗毛都竖起来了，但是疯狂的喜悦令她直觉认为是白牧云的灵魂来与自己相见了。
她直立起身，朝身后发出声音来的位置喊过去：“牧云，是你么？如果是你，请你带我走！”
月色凄迷而明亮，四周阒无人迹。
宦梦泪落如雨，大声喊过去：“牧云，如果你泉下有灵，就出来与我相见，我愿意跟你走！如果不是你托付我养育文俊，我是绝不苟活的，请你相信我！”
不远处，有一颗老树，月光下的阴影里，再度发出一声悠悠长叹，如此清晰的传入宦梦的耳中。
宦梦朝向那棵大树跑过去，抱住了阴影中的那个人，又哭又笑：“牧云，牧云，牧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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