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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活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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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匪夷所思的火星室友和宋朝祖宗(上)

书籍名:《我的活祖宗》    作者:雪影霜魂


        1、

        一切故事都是从程非非醉酒开始的。

        程非非是甄可意所在点石广告公司今年初招进来的新员工。听说是个孤儿,性格却热情开朗又大方,一点都不像孤儿院出来的人那么古怪孤僻。甄可意和她很投缘,没多久就商量着一起租了一间小公寓同住。

        太平无事地住了几个月后,程非非露出真面目来了。

        那段时间公司为某品牌的一种新品红酒策划了一系列广告,成功地打开了市场。客户很高兴,除去原定的丰厚佣金外,还给策划部和设计室的一帮干将们每人送了一瓶招牌红酒。

        甄可意把酒拿回家,被程非非看到垂涎欲滴:“哇,好香醇的酒哇!”

        “不是吧,重重密封没开瓶的酒你都能闻到香?”

        “可意,我真的闻到了,太香醇了!快打开来让我喝一口吧。”

        酒瓶递给了程非非,甄可意去浴室洗头洗澡。舒舒服服地在浴缸里泡了半小时再出来,嗬!这家伙居然把一瓶红酒喝了个底朝天。满脸酡红软绵绵地趴在长沙发上,一付烂醉如泥状。

        “有没搞错,一整瓶都让你喝光了。你当这是汽水呀!”

        “好喝……太好喝了……地球人的酒……是宇宙间最最最好喝的东西。”

        话说得断断续续,口齿倒还清晰,甄可意听得好笑:“地球人的酒?你不是地球人啊?”

        程非非指着自己的鼻尖大着舌头道:“我……我是……火星人。”

        这醉话真可笑,甄可意忍不住笑出来:“你是火星人啊!地球很危险,那你赶紧回火星去吧。”

        程非非双手乱摇:“不危险……一点……都不危险。我们火星……还有附近水星……土星……金星的人……都喜欢来地球玩。像后花园……一样安全。”

        “越说越没边了,你真是喝醉了,满嘴胡说八道。”

        甄可意把她从沙发上拖起来,要带到浴室去用水冲一冲。

        “我才不是……胡说八道。我们外星球的人……到你们地球来玩,就好比……你们都市人……到乡下去玩一样。挺有意思的……呵呵。”

        甄可意的手松开了,傻笑的程非非又软倒在沙发上。

        甄可意蹲下去盯着她的脸左看右看,看不出什么不同啊?

        “你真是火星人?你来地球多久了?”

        “五百年前……我就来过一次,后来……回去了。这次来的时间……还不长。”

        程非非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听不见了。酒意一阵阵涌上来,她睡着了。

        甄可意把她定定看了半响,拿不准主意要不要相信她的话。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决定不信。丢块毯子在程非非身上,自己回房睡觉去了。

        次日是星期天,甄可意最爱睡懒觉。纵然邻居家的婴儿啼声正欢,她只管用被子蒙着头高卧不起。睡得正香,房门却被人嘭的一下推开,程非非一阵风似的卷进来拼命推她。

        “可意可意甄可意。”

        好梦被扰,甄可意几乎□□般地问:“干吗?”

        “我昨晚喝醉后是不是说了很多胡话?”

        甄可意蜷在被子里想了半天,点点头:“是啊,说了很多。”

        程非非非常紧张地问:“我说什么了?”

        “你说你是火星人。”

        “啊——”程非非一声惨叫:“我真这么说了?”

        “是啊!”

        程非非勉力镇定一下,堆出一脸笑:“可意,你不会相信的哦。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是火星人呢。”

        甄可意本来不相信,可看她刚才的反应又有点过激。于是故意一脸严肃地道:“相信,我为什么不相信?这年头UFO满天飞,落几个外星人在地球上也不是没可能。只不过我没想到我身边就隐藏着这么深的一个非我族类。”

        程非非哑然半天,方跺着脚一迭声地道:“完了完了完了,我算是彻底暴露给你了。可意,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我是火星人啊。我要是暴露范围一扩大,马上就会被星球总部勒令返回。我还没玩够呢。”

        甄可意一掀被子蹦起来:“程非非,你还真是外星人啊!说,你乔装打扮混到地球来干什么?真的只是好玩吗?还是火星要侵略地球派你来当前锋做侦察员?”

        “你这什么词呀!真是星球大战片看多了,来个外星人就是要侵略地球的。我们的星球文明程度不知道超过你们多少,来地球就是图一个原生态的好玩。”

        “原生态的好玩?”

        “在我们的星球,一切都已经高科技化了。所以我们到地球这个科技落后的地方来玩。打个比方吧,就好象你们从繁华都市跑去古老的乡村里玩一样。”

        “你们真的只是来当游客的?”

        “当然,你如果跑到黄土高坡那种地方去玩,会不会在那住一辈子土窑?”

        甄可意断然道:“不会,我看看新鲜就走。”

        “我们也是一样,只不过地球很大,新鲜劲儿可以保持得比较久。”

        “你们?你们来了多少人啊?”

        “不多,也就百八十个吧。我们要来地球旅游,也要申请通过后才能出来的。一次来一批,完了回去再换一批。”

        “天,你们火星多少人混到地球来过?”

        “不单单火星,据我所知太阳系几大行星都有人在地球,只是你们不知道而已。”

        甄可意倒抽一口冷气。这帮异星人若是心怀叵测,地球早就身陷危机吧?

        “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我们对地球绝对没有任何恶意。你继续当我是室友,千万别把我捅给电视台或媒体,否则我就没得玩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就算真把我捅给他们,只怕也会被人当成神经病。”

        甄可意想了想,确实如此,再无话可说。

        胡乱吃了几块饼干当早餐,甄可意到楼下信箱里拿了日报来看。看一看报纸,又瞅一瞅沙发上抱着笔记本电脑不知在干什么的程非非,还觉得不可思议。

        “非非,我怎么看你都不像火星人啊。”

        “拜托,不要再把火星人三个字挂在嘴边了。我真不想暴露啊!”

        甄可意摇摇头,继续看报。

        “哇,孔子第八十三代孙又在山东孔庙祭祖了。这家族够源远流长的。”

        “你们中国的家族个个源远流长。”

        “话虽如此,可是恐怕只有他们孔氏一族传得最清楚分明。族谱一代代考证上去,个个有名有姓。换成我们甄家,我已经不知道我曾祖父那一代姓甚名谁干什么的了。”

        “你想知道你们甄氏一代代的人物历史吗?容易呀!我可以给你考证出来。”

        “你能?”甄可意马上把报纸一扔,“对呀,你是火星人啊!”

        “求求你别再提火星人三个字行不行?”

        甄可意兴致勃勃:“行行行,你赶紧替我考证一下族谱吧。我在老家时听村里同姓的老辈人们说过我们家祖上出过宰相,也不知是真的假的。”

        程非非动作很利落,拿出一个异常精致小巧的相机对着甄可意咔了一张照片,然后把相机连线到她的笔记本电脑。她在键盘十指如飞地敲了一连串指示口令,最后回车键一按:“好了,甄氏族谱在此。”

        甄可意表示怀疑:“不是吧,照张相片往电脑里一输就好了。”

        “我这个是基因照相机,这一摄你的遗传基因数据统统被扫描下来。再往我设计的电脑程序里一放,顺藤摸瓜似的一路上去就把你的祖宗们都捋出来了。不信你瞧吧。”

        甄可意将信将疑地凑上前一看,电脑屏幕上长长一串甄姓人名排下去,最后一个是她父亲甄荣庆的名字。注明是第九十六代。

        “哇,我们家族传了九十六代了。比孔子家族还源远流长啊!”

        “我是从有甄姓开始就替你们考证的。若是再往前推算,我可以给你推到原始人那一代去。”

        “不必了,这样已经足够了。咦,怎么到我爸就完了,我的名字呢?”

        “你是女的,按你们中国人的规矩不上族谱。你们这一支甄系家族,到你爸这一代就算画上句号了。谁让他没生个儿子呢。”

        “这不能怨我爸,谁让国家的基本国策是计划生育呢。”

        顺着老爸的名字看上去,看到爷爷的名字,后面的身份备注是贫农。再看上去,爷爷的爷爷还是贫农。甄可意啧啧有声:“我家还真是标准的三代贫农啊!”

        “再上去的可就有人做了土匪了。”

        甄可意看看年代:“不能怨我祖上,那时代刚好是清政府软弱无能任列强宰割的时候。不当土匪活不下去。”

        边说边继续往上看:“你看你看,清康熙年间这个祖先就不错嘛!在盐务衙门当差呢。”

        “呀,可意,你看你们明朝有个祖先居然是当刽子手的。”

        “正常了,明朝大杀功臣,哪天不掉几颗人头。我想在当时当刽子手一定是很有前途的一份职业。”

        程非非再看上去,边看边摇头:“你们甄氏在元朝都没什么上的了台面的祖先啊,不是走卒就是贩夫。”

        “走卒贩夫怎么了?螺丝钉虽小,缺了它机器也会散架的。”

        话虽如此,甄可意还是睁大眼睛在长长的祖谱名单中仔细地找,想找一个最体面的祖宗出来撑撑场面。终于被她发现了一个。

        “看看,北宋初期,我家祖先中出过一个一品大员的将军呢。甄雄甄英武,哇,这名字听着就有将军气派。”

        “那是那是。”程非非捧她的场。

        “可惜呀,恨不能与如此英武先祖一见,实乃生平大憾,大憾呀!”甄可意无限向往地想,不知这个甄家史上最有头有脸的将军祖宗是什么样子?

        “你想见,容易呀!我安排你去见他一面好了。”程非非的口气轻巧得像只是要带她上隔壁认识一下邻居。

        甄可意奇怪了:“你怎么安排我见他?”

        “用你们地球人的话来说吧,山人自有妙计。”

        所有程序全部输入电脑了,最后一道“OK”键用鼠标轻点之后,叮的一声,屏幕上跳出一个对话框,“系统准备就绪,时空任意门随时可以开启。”

        甄可意有些怀疑地看向自己的卧室门,除了从电脑上接了两根非金非银不知道是什么金属制成的亮锃锃的线在门把手上外,那扇门没有任何异样之外。她的肉眼看不出门板上隐隐流动着一层异彩。

        “程非非,就你这么随便一鼓捣,我这扇门就成了时空随意门,可以随便我想去哪个朝代就去哪个朝代了?”

        “甄可意,我可不是随便一鼓捣,你别看我只是敲了几下键盘,这里头的学问大着呢。换成你们地球上最有名的科学家来设计这套程序,起码还要再过五百年才会略见成效。我们火星人的科技发达,你们地球人是难以望其项背的。”

        甄可意还半信半疑:“口说无凭,我推门看看去。”

        “去吧去吧,你一看之下就知道我所言不虚了。”

        将房门推开一条缝,甄可意探头一瞧,眼珠子都几乎掉出来了。门里不再是她熟悉的卧室,而是一片天高地旷的野外风光,近处芳草离离,远处烟树朦朦。

        “天,程非非你还真有两下子。这门里门外还真是两重天。”

        程非非一脸当之无愧:“那是,我们火星人的本事可不是吹的。你要参观赶快啊!这个时空任意门的通道形成最多不超过二十分钟。你得快去快回,否则回不来了我可不管。”

        甄可意一听,摸出口袋里的手机一看,赶紧钻进门去:“二十分钟内,一定回来。”

        野外风光真好哇!天极高,地极旷,一望无际的青草地如绿毯,让人真想在上面撒着欢儿打滚。甄可意在水泥森林的城市呆得太久,一见这般天苍苍野茫茫的景致,说不出多么的喜欢。

        她正一个人在空旷野地里高兴着,远远看见几个人来了。突然想起自己的初衷:我是特地前来一睹将军祖宗的英武风采,那是不是他率着部属来了?

        这一想,她赶紧朝着人来的方向迎上去。渐渐近了,来的人模样开始看得分明,只见一个个披头散发赤身裸体,  仅腰上围一圈树叶编成的裙子,手里都拿着粗大的木棒。甄可意一愣,这……不说送她回宋朝看将军祖先吗?怎么看见的像是原始人啊!

        正发着呆,那群人也看见她了。一起挥舞着木棒朝着她冲过来,口里咿咿呀呀地也不知吼些什么。吓得她掉头就跑,她来的那扇门还突兀立在原野之间,像离箭朝着靶心扑过去一般,她疾扑进了门里。

        嘭的一声紧紧关上门,甄可意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程非非问她:“怎么了?看到将军祖宗这么兴奋?”

        “哪里看到了什么将军祖宗,我只看到一群原始人。程非非你这个家伙,到底送我回哪年哪月了。”

        啊——程非非一愣,然后在计算机上敲了几下,一拍额头:“搞错了搞错了,我一时粗心计算有误,时空任意门连接到石器时代去了。重来重来,这回一定让你见到将军祖宗。”

        第二次进入时空任意门,甄可意跑回来的速度更快。

        “这回被你送到秦朝去了,正赶上秦始皇焚书坑儒。差点连我都给坑了。程非非你是不是存心要灭我的活口啊,净把我往危险地方送?”

        程非非指天指地地赌咒发誓:“不是了,绝对不是了。只是我计算时空隧道的数据方面一再地产生了那么一点误差。事不过三,这一回,我绝对算准再让你去。”

        第三次推开时空任意门时,甄可意先从门缝里小心观察了半天。她看到门里是一处绿杨庭院,除去杨柳翠枝依依外,还有一树红杏花开得动声动色。庭上回廊拐角处,有两个短襦长裙的女子正言笑晏晏走过去。

        观那庭院,瞧那服饰,倒像是宋代了。甄可意大胆地推开门走进去,一踏进庭院,恰值一阵清风徐来,吹落一庭杏花红雨,瑟瑟地落她一肩,她都舍不得拂去。

        庭中无人,她四下转悠一番,寻思着将军祖宗也不知在哪进院落里,上哪找去?又不敢离时空任意门太远,万一有什么麻烦好跑呀。于是只走上回廊把两边的厢房隔窗看了看。室内陈设家俱都极简单古朴,看来这位将军并不是奢华之辈。

        甄可意正参观着,突听身后一声大喝:“何人在此鬼鬼祟祟?”

        糟糕,被人发现了。甄可意顾不上再参观先祖家居,头也不回地就朝着来处跑去。她可不想被人当成贼绑起来送官,耽误了她回去,她可就要被留在这千年前的大宋朝了。

        她跑得飞快,身后的人却也动作不慢。都没听到脚步逼近的声音,肩头就已经被一只手抓住了。眼前时空任意门就在数步之外,甄可意怎肯功亏一篑。朝着肩头的手狠狠一口咬下去。趁那只手吃痛松开之时,她双足并拢全力一跳,像在十米高台跳水般纵身朝着门跃去。

        在她的身体跃上门板并借助跳跃之势推开那扇门时,另一具身体同时扑上了她的身体,两个人一起滚进门去。惯性带动两具身体在室内七磕八碰地翻滚着,只听得耳旁一阵唏哩哗啦地乱响声,也不知碰翻了多少东西。

        好不容易稳住身子,甄可意定睛一看,只见客厅已是桌歪椅倒狼藉一片。最糟的是还多了一个人,一个古代服饰打扮的年轻男子。身着一件宝蓝色箭袖劲装,足蹬乌皮靴,腰悬长剑,正愕然地环顾四周,一脸吃惊之色。

        “此乃何地?”

        顾不上回答他,甄可意先一把拖了他去开那时空任意门。赶紧把他送回去是正经。门一开却呆若木鸡,看不到那绿杨院落了,只看到她一张乱七八糟连被子都还没叠的床。门里又是她的卧室了。

        怎么回事?这时空任意门怎么不管用了?甄可意低头一看,门把手上那两根非金非银的金属线已经不在了,蜿蜒曲折地拖在地上。应该是在他们同时冲进来时的冲击力下与门解体了。忙唤:“非非,赶快……”

        话没说完就哑了,突然发现程非非已不在房里。关键时刻,这家伙跑哪去了?再一看笔记本电脑也掉在地板上,赶紧捡起来打开一看,还好,还没坏。蓝幽幽的屏幕上有一行字亮着:

        可意,我临时被总部召回去,不知是否又要玩完了。祝我好运吧!

        甄可意木头似的愣了,她身旁那个宋朝来的年轻人也好不到哪里去。瞪目结舌地发呆。刚才明明在自家院子里追小偷,怎么一转眼,眼前景物大变,这个奇奇怪怪的地方是哪里呀?忍不住又问一遍:“此乃何地?”

        甄可意抱着头几乎是□□般地答:“此乃二十一世纪。”

        2、

        “铮——”

        长剑出鞘,隐挟风雷之势。一点剑芒逼在甄可意喉头,几乎把她吓晕过去了。

        “英雄……好汉……剑下留人啊!”

        那位宋朝来的年轻人一脸肃杀之气:“何方妖孽,用何妖法把我摄到这个怪异之处?不想枉送性命的话,就速速送我回去。”

        “大侠,我也想快点送你回去呀!要知道你留在这里我会很麻烦的。最近首都治安抓得特别紧,你这样的‘三无人员’一旦被查到,我收留你只怕也脱不了干系。”

        甄可意的话那年轻人听不明白,脸上怒色更甚,手中剑尖一送,已经刺破她喉头一点肌肤,鲜血缓缓渗出来。

        那一点锐痛让她又惊又骇又恼,哇哇大叫起来:“有没搞错,你还真想杀我。你一个大男人居然要杀我这样手无寸铁的弱女子,你这叫灭绝人性知道吗?”

        “你是女子?”那年轻人一愕,不信任地把甄可意上下打量一番。

        甄可意经年不变的不驯短发,经年不变的白衬衫牛仔裤,瘦小扁平的身体藏在其间确实像个男孩子。

        “我虽然老被人叫假小子,但千真万确是个女孩子,不信我证明给你看。”甄可意边说边抬手解手扣。

        年轻人一愕,还来不及阻止,已见她解开了颈间第一颗钮扣,一片肌肤——一片只有女子才会有的细腻肌肤露出来。马上长剑一撤,蓦地扭头:“不必解衣。”

        甄可意赌得就是他会不会难为情扭头,既然会,赶紧趁此时机,嗖的一下掩襟钻回自己卧室,嘭地关紧房门。

        电话在客厅,手机呢?手机放在哪了?甄可意手忙脚乱地四处找手机,要打110救命啊!否则她如何降得住外头那个宋朝人——唉呀,外头那个是宋朝人呢!一身宋朝服饰的打扮,腰里还悬着剑。真把警察惊动过来了,她要如何解释?

        手机已经在自己裤兜里找到了,甄可意握在手里一时却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报警。正迟疑间,听到卧房门咔嚓一声响,竟被一剑劈成两半,轰然倒下。门前年轻人握剑的身影矫然挺立,冷厉双眼一瞬不瞬盯着她。

        甄可意彻底傻眼了:老天爷,怎么弄了这么一尊瘟神回来。这下她可如何脱身啊!报警都来不及了。

        小公寓的卧室面积不大,从门口到床头不过五步之距。甄可意极力镇定自己,情知此刻万万不能有任何异动,否则这个宋朝人绝对能五步之内让她血流成河。

        甄可意声音颤颤地开口:“大……大侠,我们可以坐下好好谈吗?我想详细地跟您解释一下,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尊称都用上了,语气十分谄媚讨好。

        年轻人不肯坐下,依然立在门口,泰山压顶般的气势,却朝着她一点头,沉声道:“你说,一五一十细细道来。”

        甄可意于是详详细细地把来龙去脉说给他听,是怎么通过火星人的时空随意门,去看千年前的将军祖宗。她尽可能深入浅出地解释他听不懂的那些词语。直说得她口干舌燥,那年轻人还犹不肯信:“一派胡言,什么千年之前千年之后,如今是大宋朝开宝九年,何来公元二十一世纪。”

        甄可意费了半天唇舌,还跟他说不清楚,不免有些头疼。想一想决定走迂回路线。“不知刚才我去的那家绿杨庭院,是否甄雄甄将军的府第?”

        “正是。”

        年轻人答得傲然。甄可意心中一动,猜测地问:“你是甄将军什么人?儿子?”

        “是。”

        甄可意跳起来,“你是甄将军的儿子,那你也算是我的祖先啊!你看咱们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

        年轻人回应她的是一声冷哼。

        “你还别不信,你跟我来。”

        甄可意小心谨慎地绕着他的剑锋走,引着他来到客厅的笔记本电脑前。还好,考证出来的祖谱名单还在,甄雄甄英武的名字下是甄骐甄子赢。她指着问:“这个甄骐甄子赢是不是你呀?”

        年轻人盯着那几个字看了半天,再将整屏汉字扫了一眼,皱眉道:“这些字体为何如此古怪?”

        “哦,这是简体字,和你们那个时代的字体已经有所差异了。这个甄骐到底是不是你呀?”

        “不是,甄骐是我长兄。”

        “他是你大哥,那你是甄将军第几个儿子,你叫什么?”

        年轻人迟疑了一下,似乎不太想告诉她自己的名字。却还是说了:“我是父亲第六子,姓甄名骏字子捷。”

        “甄骏。”甄可意瞄他一眼,半真半假地笑道:“人如其名,长得还真英俊。”

        甄骏也说不上长得多么英俊漂亮,但他的眉眼却生得格外好。长眉入鬓,挺秀如峰,是真正的剑眉。再配上那双晶亮有神的漆黑眼眸,这样的眉目才当得起‘剑眉星目’四个字。

        甄骏却冷若冰霜地回视她,让她笑不出来。

        “甄骏,其实我是你大哥甄骐那一代传下来的血源支脉,一直传到现在。我叫甄可意,算起来你是我的曾曾曾曾曾……叔祖,我是你的曾曾曾曾曾……侄孙女。”甄可意跟他拉关系攀交情。

        甄骏一言不发,看着她的眼神却是明白无误地不相信。

        甄可意气馁:“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你实在不相信我也没办法。”


        甄骏手中长剑再次冰冷地贴上她的颈,他的声音和剑锋一样冷锐:“你最好立刻送我回去。否则……我虽然不杀女人,但是妖女另当别论。”

        甄可意快要哭出来了:“叔祖大人啊!我真不是什么妖女。我要怎么跟你解释清楚哇。”

        叮——沙发旁茶几上的电话突然铃声大振,响声一起,甄骏眼光一凝,手中剑锋立即循声扫去。白色剑芒一闪,那可怜的电话座机步房门后尘,被他劈成两半后再哗啦啦地滚落地板上。

        “我的天,你这是干什么?我的电话招你惹你了?”

        甄骏不理她,只是更警惕地竖起耳朵听着周围的动静。甄可意一想也怪不得他,突然间被拉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眼前一切都那么奇怪。有点动静他自然是要草木皆兵的。

        “甄骏,你放松一点。我真不是妖女,我绝对不会害你。我们真的是有血缘之亲的……”

        话还没说话,房门又咚咚咚被人敲响了。甄骏的眼神立刻箭一般钉在门上,低声问甄可意:“是谁?”

        “我也不知道。”甄可意一摊双手,休息天她一向有赖床的毛病,所以一般休息日上午没人找她。门外是谁在敲门?

        甄骏手中长剑抵上她的背心:“你去开门,若有一丝异动休怪我剑下无情。”

        甄可意觉得自己像个被挟持的人质,无可奈何地被他剑尖抵着走到门边,打开一线房门朝外看,看到门外站着一个她不认识的年轻太太。

        “你好,请问你有什么事?”

        “小姐,我是你隔壁的邻居,麻烦你屋子里不要老是唏哩哗啦地砸东西行不行?我先生上夜班,白天要补觉。我的宝宝也才哄睡了,又被你们吵醒哭个不停。你这样很影响我们的。”

        原来隔壁老是有婴儿哭声的那家就是这位年轻太太住着呀!都市火柴盒般的公寓楼里,邻居们鸡犬之声相闻却老死不相来往。甄可意还是头一回见这位太太。

        “哦,对不起对不起,我会注意的,尽量不再弄出声音来打扰你们了。”

        “不是尽量,是要一定。你不能这么没有公德心。”

        “好好好,一定一定。”

        好言好语打发走了隔壁的太太,甄可意关上门就冲甄骏低声嚷道:“听到没有?大侠。你手中的宝剑该管一管了,不要又劈我的房门又劈我的电话机,我不说你,隔壁邻居可都要来抗议了。”

        甄骏手中的长剑垂下,他原本抱着一种行走于刀锋之上般的警惕感,盯着‘妖女’打开房门后的一举一动。可谁承想,却听到这样一番家常之极的对话。眼中一时尽是迷惘茫然。

        “你说,我来到了千年以后?”

        甄可意听他的口气有些松动,大松一口气。点头不已:“是呀是呀,千年以后的二十一世纪,绝对不是我施什么妖法来摄你心魂。”

        “何谓二十一世纪?”

        这个问题一时把甄可意难倒了。想了想,她把甄骏带到她卧室的窗口。本来想带他去阳台的,但想一想他这身打扮站在阳台被左邻右舍看到可就麻烦了。

        这幢公寓楼是个十二楼的小高层,她住在第十楼。从十楼的窗户往外看,可以俯瞰一部分北京城的风貌。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千街万道如波涛,各种车辆就像行驶其中的江上往来舟,行人则似波面上的粼光流动。甄可意用一种君临天下般的气势一挥手:“请看吧,这就是二十一世纪。”

        甄骏探头一看,整个人愣成了一座雕像。

        ***

        “甄可意,程非非怎么突然离职了?辞职报告也没打,招呼也没一声,人就不来上班了。这年轻人怎么这样?”

        程非非的部门经理,业务部的周经理跑来问甄可意。

        甄可意的脸皱得像苦瓜:“老大,你手下的人不干了,我怎么知道为什么?”

        “咦,你不是和她一块租小公寓住吗?我要找她不问你问谁?”

        “别提了,这家伙走的时候都没跟我说一声,人就突然不见了。这个月房租眼看该交了她却跑了。我可惨了,我得一个人负担两千块钱的租金。该死的程非非。”

        甄可意咬牙切齿。她们合租的这套小公寓是两室一厅,一间面积较大的主卧室由程非非住了,小点的客房则是她住。所以月租金是程非非出一千二,她出八百。如今程非非走了,她得全额负担。她一个月才四千块,拿出半壁江山来交房租多不划算。当然更不划算的是,拜程非非所赐,她现在还要额外养着一个来自宋朝的活祖宗。

        设计室的一位同事小郭问:“一个人住两千块的房子太奢侈了,甄可意你要不要另找合租人?我有个学妹刚大学毕业来北京找工作,正要找房子住呢。”

        甄可意一个“好”字都到了嘴边,还是硬生生咽回去了。她眼下这光景,如何跟人合租?屋子里住着一个整天板着脸握着剑的煞神呢。她今天能够正常出门上班,都不知道跟他费了多少唇舌才被放行。

        “唉,过阵子再说吧,最近……乡下老家刚好来了一个亲戚,在我那住着呢。等他走了我再找合租人。”

        “乡下来亲戚了,也来北京找工作是吧?男的女的?什么学历?有何特长?我有合适的可以替你介绍。”

        小郭还真是个热心人,甄可意苦笑:“不是来找工作的,就是来逛逛,权当观光旅游。”

        “乡下亲戚来北京观光旅游,那可有得你一阵折腾了,管吃管住管陪游是少不了。挺费时间精力的。”

        “可不是嘛,我都快被折腾死了。”

        甄可意抱着头□□,走了一个火星人还罢了,来了一个宋朝人可真是大麻烦,她的生活全乱套了。想想一会下班还要回家给千年前的祖宗做饭,她简直要崩溃。

        如果可以,甄可意真想不回那套小公寓了。

        平时她自己中午都是在外面吃快餐啊炒粉啊之类地随便打发一顿。这会倒好,还得巴巴地赶回去下厨做饭,给那个曾曾曾曾曾……叔祖吃。真是的,自己都懒得做饭吃,倒要做给别人吃。

        这还罢了,关键是那个叔祖大人面如玄铁手不离剑。一想到他那三尺莹锋的快与锐,甄可意还忍不住要冒冷汗。她一条小命可是在他剑锋之下来来回回游走好几次了,现在想想还后怕得紧。

        昨天那个星期天真是度日如年,今早终于脱身离开公寓时是逃出生天的感觉。甄可意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不想回去面对那尊瘟神了,可是她不能不回去。她的全部家当都在那里,就算那些衣裳行李全不要了,那套公寓她还有六千块的押金在房东手里,不退房验收拿不回来。就这样丢了多不划算,钱不是那么好赚的。

        人为财死啊!甄可意无比悲壮地自投罗网,拎了一袋菜回家预备洗手作羹汤。

        推门进屋,一眼就看到甄骏锐利戒备的双眼,修长有力的手指紧扣在腰侧的剑。这小子警惕性真高。

        “别紧张,是我,我回来了。”甄可意一派日本女人般的温柔和驯。

        甄骏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眼光却分明柔和许多,还带着一丝如释重负。显然他也很怕她黄鹤一去不复返,毕竟这个陌生的时代,她勉强算是他唯一的熟人。

        尽管甄可意很卖力气地鼓捣出两菜一汤,甄骏却一付吃得索然无味的样子。

        “吃不惯吗?那可没办法,我的手艺就这水平,你凑和着吃吧,别太挑剔啊。”

        甄骏不答话,只是埋头吃饭。他还是吃了三碗饭下去,虽然一目了然地是在勉强自己吃。他这是为自己保存体力。

        吃完饭甄可意洗锅涮碗,把厨房收拾干净后走出来,看见甄骏站在小房间的窗前发呆。自从昨天甄可意跟他说明暂时没办法送他回宋朝后,他就一直这样愁眉不展地发呆。也是,碰上这种事,换了谁都得犯愁发呆不是?

        他愁,甄可意也愁。屋子里多出这么个祖宗来,她多麻烦啊!别的不提,单天天回来给他做饭洗碗就够烦了,她跟做老妈子有什么区别。该死的程非非,她可千万要回来呀!否则她的苦日子可什么时候是头?

        “我说甄骏,跟你商量个事行不?”

        甄骏不作声,只是抬眼看她,一付等她说下去的模样。

        “你看你把我房门劈成两半了,我得叫人来重新装一扇门。你这付宋代打扮在屋子里呆着没事,可来个人看见了会很吃惊的。你换个装束好不好?”

        甄骏听完依然默不作声,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圆领窄袖的宝蓝劲装,再抬头看看甄可意那一身白衬衫蓝牛仔裤。半天不说话,显然不乐意。

        甄可意耐心地给他做思想工作:“你不换不行啊,你现在身在二十一世纪,再穿着这身衣服不合时宜。你想想,如果在大宋朝你看到一个穿秦代衣服的人,会不会觉得很奇怪?”

        甄骏想了想,终于被她说服了,点点头表示同意。这家伙真够惜言如金的。也不知是本来就如此,还是大受刺激后变成这样。

        “你同意了就好,那我下午下班回来给你带两套换洗衣服。”

        甄可意边说边把他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一番,盘算着要给他买什么尺码合适。甄骏不算很高,却很瘦削,看上去显得身形修长。他虽瘦却瘦得一点不单薄,标挺一如劲松修竹,透着一种说不出的风骨清奇。

        甄可意半开玩笑半认真:“甄骏,你这身材再高一点可以去当模特了。”

        甄骏自然不会回应她,木着脸听若罔闻。她自觉无趣,只得言归正传:“你的衣服裤子我差不多能估出买什么码子了,可是你穿多大码的鞋呀?”

        鞋子的尺寸确实不好目测。甄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脚,他脚上穿着一双牛皮靴子。甄可意蹲下去用手指比了比长短:“我先将就着买吧,到时候实在不行再去换。”

        下午下班后,甄可意去给甄骏买衣服。想想都要叹气,实在太让她破费了,管吃管住还得管里里外外从头到脚地给他添衣服鞋袜,这个月开销海了去了。

        甄可意一惯节俭,月收入的支出都是有计划性的。从不乱花一分一厘。给甄骏买衣服自然是超出她的计划范围外,这钱花得实在心痛。幸好现在正值人间四月天,要是冬天她买衣服要花的钱就更多了。为了尽可能将这笔支出压到最低,她随便在路旁的地摊上给他买了衣服,T恤衫两件三十块,牛仔裤两条五十块。便宜货将就着穿一穿好了,说不定明后天程非非就回来把他送走了。

        选衣服时一眼看到摊子一角摆着的小商品,她这才想起来还要买一样东西。

        “老板,我跟你买好几件衣服,你再送点小东西吧。”甄可意边说边动作麻利地拿起一盒两条装的男士内裤。

        “小姐,价格已经算得很便宜了,不能再送了。”

        “不能送,那我不买了。”

        甄可意作势欲走,摊主忙叫住:“小姐,那送你好了,反正是要收摊的生意了。”

        拎了一袋衣服,甄可意又去给甄骏买运动鞋买拖鞋,故技重施,买两双鞋再白饶了摊主两双袜子,满载而归。

        3、

        甄骏从卫生间洗完澡出来时,甄可意忍不住吹声口哨。

        衣服虽然是地摊货,无论颜色和款式都是毫不起眼的那一种,可穿在他的标挺身材上却有型有款得很。都说人靠衣裳马靠鞍,却原来有一种人,不用靠华衣丽服也可以照样出彩。甄骏换上现代服饰,外表成了一个似模似样的都市青年。除了他腰侧片刻不离身的剑,还有他一头长发外,几乎看不出是来自宋代的人了。

        甄可意哇的一声大叫:“甄骏你的头发这么长啊!”

        想不到他挽在头顶的束髻一放下,发长及腰。且发质极好,乌黑发亮,灯光下真如一匹上好的黑缎子。

        甄可意啧啧有声:“你这头发都可以去给飘柔做广告了。”

        甄骏瞄了一眼甄可意的头发,短短的碎发左翘右翘的,像个刺猬头。只一眼他就不看了,只管拿着毛巾擦自己半湿的头发。

        他不愿意理人,甄可意跟他说上十句话往往也换不来一句的。摇摇头她趿着拖鞋走进卫生间去预备自己洗澡。却很快又出来了,没心没肺地拿着一盒东西问:“甄骏,你怎么不穿这个哇?”

        甄骏低着头一言不发,擦头发的动作却停了。

        “你是不是不知道这个三角形的布块穿哪呀?这个是要穿在牛仔裤里……”

        甄可意话还没说完,甄骏却不知怎地恼了。都没看清他动手,挂在腰侧的长剑突然就出了鞘,刷的一下把她手中的盒子削去一半,一条小小的男式三角形内裤跟着半个纸盒掉落地上。

        甄可意惊出一身冷汗,连退三步道:“不穿就不穿吧,发这么大脾气干吗?你爱穿什么穿什么,反正不关我的事。”

        溜回卫生间关上门,甄可意按着咚咚乱跳一气的心,琢磨着这真不是个事啊!甄骏这小子阴阳怪气的,要么就闷闷地一言不发,要么就动不动拔剑相向。性子太难琢磨了,忒不好伺候。刀剑无眼,什么时候死在他手里只怕都不知是怎么死的。不行,要想办法,不能坐以待毙。

        ***

        点石广告公司有一个专门的工程队,负责按设计室的平面设计方案图为客户进行一些样版房或展示厅的建造。甄可意在公司主要做平面设计这一块,跟工程队的头头马哥混得比较熟。于是她那间要更换的卧室门,就来找马哥帮忙做个免费工。

        马哥很给面子,午休时间亲自带了材料工具上她家替她装门。

        两人坐着电梯直上十楼,一出电梯甄可意就看到她的房门前围着一群人,正嘭嘭嘭地敲门。马上冲过去盘问:“干吗干吗?你们干吗?”

        领头的却是公寓楼物业处的保安:“小姐,你住这间房子?”

        “是啊,怎么了?”

        “小姐,你是不是离开房间时忘记关水龙头了?你楼下那家住户,刚才下班回家时发现他家的天花板在漏水。”

        一个白白胖胖戴眼镜的男人接道:“是啊是啊,你的房间漏水了,刚好漏到我家客厅组合柜那一边,电视机和整套音响都成了落汤鸡。小姐,你要赔偿我的损失。”

        什——么?甄可意眼睛瞪得圆圆的:“不可能吧,我走的时候明明关了水龙头。”

        “你要是关了水龙头的话,那我房间的水哪来的?不信你自己打开门看吧。”

        甄可意突然明白了,急急地掏出钥匙打开门一看——屋里水漫金山,客厅成了一片汪洋。

        “看看看看,还说自己关了水龙头。小姐,你要赔偿我的损失。”胖子强调一遍。

        甄可意气得一声大喝:“甄——骏。”

        随着她的声音,甄骏在小房间门口探了一下头。他坚持要住在这个房间里,因为他就是从这个门里由宋代跨越到现代,所以他认定这个房间有朝一日或许又会让他从现代回到宋代去。甄可意只好收拾自己的东西搬去了程非非人去屋空后的主卧室。

        看到门口那么多人,甄骏没有走出房间,反而把头缩回去了。甄可意气冲冲地冲进去跟他算帐:“甄骏你干什么了?怎么弄得满屋子都是水?”

        甄骏一个人留在屋子里,满眼新鲜事物。最好奇的是自来水管里藏着的水,可以随时放得开,也可以随时拧得紧,收放自如,皆在信手之间。他站在厨房的洗碗池边,反复地把那水龙头一拧一关一拧一关,看着水流时涌时停,只觉神奇无比。却不意那水龙头早已老化,被他多折腾几下,突然失效。再关不紧,水哗啦啦地流。

        甄骏发现这管水再收不住的时候,一时有些愕然:怎么不灵了?

        再怎么拧也拧不紧水龙头后,他由着水一泄如注地在洗碗池里流,不管了。反正那水又顺着池底的排水孔下去了。自然,他不会想到进水量和排水量的问题。偏这个排水孔本来就有些堵,更加排水排得不及时了。

        甄骏从厨房出来就一如既往地站到小房间的窗口旁去了。从十楼的高度俯看这个千年后的现代都市,那些高楼大厦,那些车流人群,那些让他惊讶诧异的一切……等他从小房间再出来时,客厅里已经发水灾了。

        “是那管水自己关不严了。”甄骏边说边朝着厨房一指。一付与已无关的口气。

        甄可意跑到厨房门口一看,气得直跺脚,结果跺得自己一身水。厨房里的水积得更深,因为门下端横堵着她的皮箱,令水一时漫不出来。平心而论甄骏这个‘防洪’措施做得不错,可是她一皮箱的冬季衣服哇,看样子是白洗白晒白收进去了。

        保安说:“小姐,你家里原来有人啊!我们敲半天门都不开,只当没人呢。那怎么还白白让水流成河?”

        甄可意咬牙道:“是水龙头坏了,他不知道怎么办。”

        “水龙头坏了不会修就叫人来修呀,他直接通知我们也可以代为找人来维修的。瞧这一上午浪费的水,你得要交多少水费呀!”

        “小姐,还有我的损失费。我那电视机和那组音响……”胖子念念不忘他的损失费。

        甄可意几乎气死了。死胖子拿走了她一千块钱的维修费,这还不算完,如果‘洗了澡’的家电维修不好,他会全部搬来给甄可意,让她按原价的七成价格全部拣去,他另买新的。

        一千块呀,甄可意给得心也痛肝也痛。再想想可能还要给出的数目,更是几乎要心绞痛发作。她盯着甄骏的眼睛是恨不能生吃了他。甄骏却不看她,只是静定地坐在床上,盯着自己膝上横放的剑。他从宋代过来,身无长物,仅此一剑——这剑自然成了他用来寄托思乡之情的最佳象征。

        碍着那把剑,甄可意不敢骂他,真惹恼了他她吃不了兜着走。一肚子气只好拼命憋回去,悻悻地转身走出房间。

        马哥已经替她把坏掉的水龙头修好了,正站在湿漉漉的客厅张罗着装门的工具材料。他问:“甄小姐,那个是不是你男朋友?他既然在家干吗还让水白白地流,你们吵架了他在发脾气吗?”

        甄可意没好声气:“他才不是我男朋友呢,是我一个乡下亲戚来北京玩。什么都不懂,自来水管都没见过,所以水龙头坏了也不知道打电话叫人来修。”

        “哟,自来水管都没见过,那得是从多穷乡僻壤的地方出来的呀?”

        “要多偏僻有多偏僻,特乡下特乡下的一个地方。”

        甄骏虽然只在房间门口探一下头,马哥却印象深刻:“这小伙子的样子看上去可不像是乡下人呢,头发那么长,玩摇滚乐的都没他头发长。甄小姐,他是你什么亲戚呀?”

        甄骏洗过头后,一直没再束成髻,只是用根绳子把长发在脑后束成一束。甄可意估计他以前在家里头发都是下人替他梳的,自己不会。

        甄可意信口一答:“他呀,我表弟。”甄骏有张极年轻的脸,最多不超过二十一岁。

        不意房间里的甄骏却不干了:“谁是你表弟?”

        这家伙,逗他说话时他一个字都不蹦,不想他说话时倒接得那么利落。甄可意被他一堵,噎了半天方顿足道:“好,是我祖宗,你是我祖宗行了吧?”

        甄骏不吭声了。

        马哥一脸诧异莫名:“甄小姐,他是你祖宗?”

        “是这样子的,我这个亲戚……他年纪虽然小辈份却很大。跟我爷爷是同辈人,算起来……他是我的叔祖公,我得管他叫小叔公。”甄可意忽悠马哥。

        “哦,是这么回事呀!中国人的辈份啊,有句俗语说得再好不过:摇篮的爷爷,拄拐仗的孙。”

        “可不是嘛,就这样。你看我摊上这么年轻的一个小叔公,我都不好意思承认,更叫不出口。”

        “理解理解。”

        马哥替甄可意把门装好后,她也把客厅和厨房的积水清理得差不多了。

        “马哥,谢谢你了。我请你吃午饭。”

        本来甄可意已经买了菜,准备马哥修门时她下厨,用一顿家常便饭招待他,经济又实惠。被甄骏的‘水漫金山’一搅和,哪有做饭的时间啊,只有破费请他下馆子。这个该死的家伙,净害她出冤枉钱。

        一气之下,她也不招呼甄骏,叫上马哥就头也不回地一起出门了,让他一个人自生自灭吧。

        马哥倒还问一句:“甄小姐,不叫上你小叔公一块去吃饭?”

        “不叫,他那么大人了,不会自己管自己呀!”

        “甄小姐,你这个小叔公真古怪,一直坐在房间里看着一把剑。这年头还有年轻人玩剑的,我还是头一回见。”

        甄可意顾左右而言它:“马哥,你喜欢吃什么风味的菜呀,我们去吃川菜好不好?”

        ***

        中午饿上甄骏一顿,甄可意是凭的一时意气。下午坐在公司上班心里有点打鼓,这小子要是被饿出怒火来了,只怕吃亏的还是她自己。想一想决定提前下班,买一只烤鸭回去安抚一下‘小叔公’空空的肠胃。惹得起他也惹不起他那把剑啊!全聚德的烤鸭太贵,一只要一百多块,路边随便哪家小本经营没名气的烤鸭店买只二三十元的也就是了。安抚他不必下太大本钱,他已经消耗了她不少钱,再给他吃好的多不划算。

        甄可意拎着烤鸭回家去,公寓楼底层大堂有几个保安正聚在一起面色严肃地商量什么。看到甄可意进来,其中一个上午和她打过照面的保安赶紧迎上前:“小姐呀,你的屋子怎么老出状况啊?”

        甄可意一怔:“又怎么了?”

        “上半天地板漏水,下半天窗户里冒烟。我们怀疑是失火,怎么敲门都没人开,正准备打119报火警了。”

        啊——甄可意一哆嗦:“失火!等会报警,我先上楼看看去。”

        两个保安跟着她一起直奔十楼,打开房门,一股浓烟扑出来,熏得几个人顿时都咳成一团。

        甄可意边咳边叫:“甄骏……甄骏……”

        甄骏的瘦削身影在浓烟中一现,看了门口的几个人一眼,一言不发地闪回厨房去了。甄可意呼天抢地跟进去:“这一屋子烟——我的小祖宗,你又干什么了?”

        “我生火弄东西吃。“

        甄可意站在厨房门口欲哭无泪,甄骏竟不知从哪弄来一堆木柴,在地板上生起一蓬旺旺的火,火堆上搭着支架,支架上正串着一块她中午买回来没做成熟菜的生牛肉在烤。她还想饿他一顿,人家可知道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呢。

        保安甲说:“先生,你怎么能在公寓楼里摆开架式吃烧烤,这样万一引发火灾很危险的。”

        保安乙说:“我们怎么敲门你都不开,都差点报火警了你知不知道?”

        甄可意却另有问题:“你哪弄来的柴?”

        “那扇门板。”答得再简洁不过。


        曾被他一剑劈成两半的木门,甄可意一时没来得及清理出去。中午马哥来时为了避免被他看到起疑问:谁把门当柴劈呀?就先塞到客厅沙发后面去了。没想到甄骏却干脆把它当柴劈,劈成一根根地生火烤肉吃。只是这木门上午在客厅里被水淹湿一半,生起火来格外烟多。他又不懂得开排气扇疏通空气,结果屋子成了一烟囱,洞开的窗户直往外冒浓烟,被楼下的路人无意中发现:哟,这该不是失火了吧?

        “先生,你既然一整天都在家里,为什么我们上午也敲门下午也敲门可你就是不开门?”

        保安的疑问甄可意背过身去问甄骏:“你为什么不开下门,你怕见外人?”

        甄骏这回答得很痛快:“我不会开你们的锁,要我开门除非是一剑劈开。”

        “不必了,我可不能三天两天叫人来替我装门。”再想一想,“得亏你没劈开,否则保安一报警,你宝剑再利能挡得过警察叔叔的枪子吗?你蹲现代化监狱去吧你。”

        甄可意遵照俩保安的安全指令要熄灭了那堆火,甄骏的烤牛肉正在肉香四溢时,听说要熄火双眉一竖,一付不肯合作的模样。她忙把烤鸭塞他手里,款款软语地哄着他回房间去吃。然后她负责熄火,再赌咒发誓地保证绝不会发生类似事件,好说歹说地打发走了俩保安。

        保安走后,甄可意独自收拾厨房的狼藉残局。找了个特大垃圾袋把一堆焦黑的烧剩木柴都拣进去,再拿了拖把来擦被火燎得乌黑的瓷砖地。忙了半天总算把一切都收拾干净后,天早黑透了,肚子咕咕叫起来,可怜她还没吃晚饭呢。

        跑到房间找甄骏:“烤鸭分我一块,饿死我了。”

        “没了。”

        “什么——没了?你一个人就吃完了一只烤鸭?”

        甄骏答得理直气壮:“我饿了。”

        “饿了也不是这么吃的吧?一整只啊,你一口气全部吃光也不怕撑死你。”

        “这只鸭太小,吃两只都行。我还没吃饱,你该做饭了吧?”

        甄可意气得跳脚:“什么?一只烤鸭还没填饱你的胃,还要我做饭!”

        “你不做也罢,那我再去烤牛肉吃。”甄骏抬腿就往厨房走。

        “回来。小、祖、宗——我做,我做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