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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活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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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五章 姓甄的实在太有魅力了(上)

书籍名:《我的活祖宗》    作者:雪影霜魂


        1、

        甄可意感觉自己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这年头小道消息传得比狗仔队还要快。第二天她去日新大厦上班,从大门口起就有不少人朝着她行注目礼,还边看边指指点点地交头接耳着,她便情知昨夜的‘双雄会’今朝已经‘东窗事发’。

        安娜迎面遇上她劈头便问:“甄可意,我听说孟氏兄弟为你打起来了。真的假的?”

        甄可意语重心长地对她说:“谣言止于智者。”

        安娜显然不是智者,依然喋喋不休:“不是谣言,传这消息的人说他亲眼所见,那两兄弟为了你打到警察出面才算罢休。”

        “拜托,不要一口一个‘为我为我’,这事跟我没关系。”

        “怎么可能跟你没关系,据说当时就你们三人在一起,很明显的争风吃醋案嘛。”

        甄可意跟她说不清:“好好好,为我为我,他们兄弟俩为我决斗,胜利者我就嫁他为妻,这答案你满意了吧?”

        二人一路走一路说,走进设计室时,一干同事已经风闻此事,见她进来都齐声起哄:“哇,玫瑰战争的女主角来了。”

        甄可意一声长叹,情知今日的耳根是不得清静了。

        同事们正在嘻嘻哈哈地跟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刺探第一手消息时,主管走进来:“甄可意你来一下。”

        孟炽然今天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向点石广告提出更换平面设计师,他的肝火依然旺盛,撂下狠话:“哪怕全天下的设计师都死绝了,也不要那个甄可意来做。”

        之前甄可意已经呈交并定稿的设计方案被全盘否定。香溪花园二期开盘在即,广告宣传方面临阵易帅不是什么好事,但孟炽然坚持换人,点石广告只好推荐小郭顶上。

        甄可意对此早有预料,孟氏兄弟都有这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霸道性格,孟炽然没逼着点石公司把她扫地出门已经很客气了,当然这十有八九是顾虑到甄骏。于是,她二话不说就把手头上香溪花园的工作全盘移交给了小郭。

        ***

        晚上下班一回家,甄可意就看见甄骏一张板起来的面孔。

        “难怪你昨晚那么晚才回来,原来你也和孟家兄弟一块被警察带走了,你竟然一个字都不提。”

        甄骏也是今天上班才听说了此事,生气甄可意在外面惹了乱子,回家来还瞒得铁桶般密不透风。

        “喂,熟归熟,你乱说话我一样告你诽谤的。什么叫做我也被警察带走了,我那是主动协助警察同志调查该起斗殴案,跟着他去做证人的。”

        “他们俩为什么会当街斗殴,他们打架时,你又怎么在旁边?”

        “巧合,纯属巧合。”甄可意把当时的情况详细讲给他听,“孟炽然本来就被我气了个七荤八素,从金悦追出来后又看到我要上孟烨然的车,当场就发飚了,认定是我和他大哥串通起来整他。”

        “他正当气头上,会这么想也很自然。最后这事警察怎么解决的?”

        “警察同志不偏不倚,两个当事人各打五十大板。分别教育批评和罚款后就放出来了。”

        “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你以后再不要跟孟炽然玩什么以情为戏,要知道玩火者必自焚。”

        “知道了,叔祖大人。你以前没这么多话,怎么最近变得这么啰嗦了?”

        甄可意怕他还有一堆道理要跟她讲,赶紧用‘啰嗦’一词来堵他。甄骏却不为所动,依然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还有,你以前巧立名目花了他多少钱,最好全部都还给他。”

        甄可意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蹦起来:“凭什么还他?不还。”

        “你原本就不该花他的用他的占他的……”

        不待甄骏说完,甄可意已经抢白道:“我花他的用他的占他的,他是自愿的,我又没用刀压在脖子上逼他。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就别管那么多了。”

        “可是……”

        甄骏还想开口,被甄可意态度坚决地堵回去:“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要甄可意把进了腰包的钱还出去,无异于与虎谋皮,怎么可能?

        “叮咚——”门铃被人按响了,甄可意趁机转移话题,“咦,谁来了?”

        她跑去开门,门启处一身粉红公主裙的孟翩然笑盈盈走进来:“可意姐你好。”

        “咦,孟大小姐,好久不见了。瞧你的气色可真好,小脸蛋红粉绯绯的。甄骏,孟小姐来了。”

        “甄骏哥。”孟翩然一眼看到立在客厅一侧的甄骏,雀跃着要扑上去拥抱他。

        甄骏一个旋身避开她:“你坐,我给你倒水。”

        孟翩然不肯坐,如影随形地跟着他走:“甄骏哥,我有好久好久没看到你了。我好想好想你呀!可是哥哥一直不让我出门,你又不肯来我家,我只好自己偷偷出了门来找你。”

        甄骏和甄可意同时一惊:“什么,你偷偷出来的?”

        孟翩然骄傲地点点头:“哥哥不知道,我也没有坐司机的车。自己坐计程车来的,从我家打车到你们家只要一百五十块钱。”

        “一百五?!这才几条街呀!”甄可意哭笑不得,“大小姐,一百五都够你坐到香山去了。”

        孟翩然瞪大圆圆的眼睛,一脸愕然:“是吗?那个计程车司机骗我,他真坏。”


        这十足十一个还没长大的小女孩口吻,没办法,因为家境因为生病,她实在被保护得太好了。任性的大小姐,完全不谱世事,想一出是一出。

        “甄骏,你赶紧送她回家。”

        “可我不知道她家住哪?”

        “直接往她哥哥的茶楼送就是了。”

        “我才刚刚出来,我不想回去,甄骏哥,我还没吃饭呢。你陪我去吃了饭再送我回家好不好?”

        甄骏推辞:“你还是回家去吃饭吧,你哥哥会着急的。”

        “我不想回家吃饭,甄骏哥你陪我去外面吃,好不好嘛?”孟翩然腻在他身旁软语相求,甄骏的眉头皱得快要打结了。

        “叮咚——”门铃又被人按响了,今天还真是客似云来。

        甄可意再一次跑去开门,门一打开,她要想一想才想得起这个看着面熟的人是谁。

        “呀——杜、莎、佳,我差点认不出你来了,瞧这打扮比淑女还淑女。”

        杜莎佳穿着领、襟、袖缀满蕾丝花边的卡腰白衬衫,下面系一条粉红色百褶圆裙。一头乌黑笔直的及腰长发用一个镶满细小粉钻的发箍整齐地箍在耳后,非常优雅可爱的淑女装扮,与昔日那个红发小太妹判若两人。她手里还拎着一个蛋糕盒,笑语嫣然地走进来说:“今天我学会了自己烤蛋糕,所以送一份来给你们尝尝。甄骏在家吗?”

        说话间,她自己一扭头,看到了客厅里的甄骏和他身边形影不离的孟翩然,笑意一滞:“这位是……”

        “这位是孟翩然小姐。孟小姐,这位是杜莎佳小姐。”甄可意替她们介绍。

        两个女孩彼此打量一下,目光像尺子一样把对方衡量再衡量,然后两人双双嘴角一撇把头扭开。

        场面有点僵,两位小姐都不说话,甄骏也闷声不吭,只有甄可意出面打破僵局:“杜莎佳这是你亲手做的蛋糕,可不可以打开来瞧瞧你的作品?”

        “当然可以,打开来你们尝尝吧。虽然我是第一次烤,但很好吃哦。”

        几个人围着餐桌吃蛋糕,盒子一打开,那个圆圆的樱桃奶油蛋糕做得相当精致漂亮。切开来吃上一块,甄可意啧啧有声地赞:“杜莎佳,真想不到你还有这手艺,这蛋糕那叫一个好吃。怎么做的?”

        “制作蛋糕坯时,面粉是掺了樱桃汁和樱桃酒来和的。打制鲜奶油时也加入了大量樱桃汁,所以做好的蛋糕味道很特别。甄骏,你觉得好吃吗?”

        杜莎佳殷切地看着甄骏,要不是为了讨他的欢心。她才不会抱着一本甜点制作书在家里烤了一整天的蛋糕,做坏了七八份后才做出这份令她满意的成品蛋糕来。她想,甄骏既然喜欢那些古老传统的东西,那他一定喜欢女子洗手做羹汤。但做菜熬汤的……她顶厌恶那股油烟味,折中采用了做蛋糕这一法子,也差不多吧?

        甄骏素来不喜甜食,盛情难却地接过杜莎佳切好递来的蛋糕,第一口便觉得蛋糕太甜,奶油太腻。此刻杜莎佳一问,他马上脱口而出:“太甜、也太腻。”

        杜莎佳脸色顿时变了,眼睛里隐隐有火星闪烁。

        甄可意忙在桌下踢他一脚,这愣小子,也太辜负美人恩了吧。人家巴巴亲手烤了蛋糕送来给你吃,你还挑嘴?完全不懂得体谅女孩子的心思。

        “甄骏你这话太外行了,蛋糕本来就是甜腻腻的食品,你不懂别乱说。”

        甄可意有意救火,却有人要火上浇油。孟翩然本来看到杜莎佳来了就小嘴嘟得高高的,吃她的蛋糕也吃得像苦药似的直皱眉。此刻见甄骏不吃了,她也不吃了,小叉子往蛋糕上一叉,托着下巴用一付对自家下人的口气说:“你这个蛋糕也实在是做得太甜太腻,不好吃,下回不要放那么多糖。”

        杜莎佳会忍让甄骏,可不会忍让孟翩然。小太妹的脾气立时三刻就发作起来,霍然立起,把自己纸碟里的蛋糕对准她劈头劈脑砸过去:“居然敢嫌不好吃,本小姐做的蛋糕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吗?”

        一口恶气全出到孟翩然头上去了。

        孟翩然冷不丁地挨上一记,蛋糕在她头顶开了花。她从未被人这般对待,当下气得浑身哆嗦。一向娇生惯养宠坏了的小姐脾气也发作起来,跟杜莎佳针尖对麦芒:“就是不好吃,就是太甜太腻。”

        边说边不甘示弱地端起自己的那份蛋糕回扔给杜莎佳,“你觉得好吃给你吃。”

        扔完了自己的不算,再端起甄骏吃不下的那份朝她扔:“都给你吃。”

        “喂喂喂,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哇。”甄可意没想到这二位千金在她家里打开了蛋糕战,赶紧拉了这个拉那个地劝架。

        两份蛋糕全糊在了杜莎佳的白衬衫上,她见孟翩然还敢还手,横惯了的性子一上来,抄起桌上还剩大半的蛋糕就要朝她脸上扣去。半空中一只手格开她的手,蛋糕飞出老远,最后在客厅的地板上着了陆,糊了一地奶油。

        “甄骏,你居然护着她?”杜莎佳气得直跺脚。

        甄骏其实并不想袒护任何一方,但没办法,杜莎佳和孟翩然实在强弱太过悬殊,他不能看着杜莎佳恃强凌弱。

        “是你先闹的。”

        “谁让她说我做的蛋糕不好吃。我做了一整天才做出这只满意的蛋糕,会给她吃都是看你的面子,她居然还挑三拣四。”

        孟翩然还在一旁插嘴:“就是不好吃,就是难吃。你敢打我,我让我哥哥来教训你。”

        甄可意忙来掩她的嘴:“求你了,大小姐,别添乱了。”

        杜莎佳勃然大怒,袖子一捋就朝着孟翩然挥拳而去,初来时的一派淑女风范此刻荡然无存。

        甄骏扣住她的手腕把她拖回来,她还奋力挣扎:“放开我,我今天一定要扁死这个臭三八。”

        小太妹的口吻都出来了。

        “好了。”甄骏紧紧扣住她的手腕把她压制在椅子上,“别闹了。”

        杜莎佳被他有力的五指牢牢固定在椅子上挣脱不得,目光不由自主停在他扣在自己腕间的手上。他的手指修长柔韧,带一种男性的微微粗糙,环扣在腕,一圈微温如冬日阳光般浅浅的暖。那一点浅浅的暖,浅而悠长,丝一般冉冉钻到她心底去。她看着看着,突然就安静下来了。

        2、

        甄可意快刀斩乱麻,先通知孟烨然来把他妹妹接走。

        孟烨然满头大汗地赶来。一个错眼不见,妹妹居然偷偷溜出来了,他几乎没把家里的几个佣人骂死。

        孟翩然一见了哥哥就呜呜地哭,指着坐在桌旁的杜莎佳告状:“哥哥,她欺负我。”

        孟烨然飞快地把室内情形扫了一眼,看见甄骏皱着眉头抱着双臂立在餐桌旁,他身后是眉眼俏丽却怒目相对的杜莎佳,他面前是满脸无可奈何的甄可意。这场面让他大致地猜出几分缘故来,正想说什么,甄可意先把他拉到一旁小声道:“什么都别说了,赶紧把你妹妹领回家,最好这两三个月都别让她出门。里头那位小姐可是道上混过的小太妹,她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孟烨然听得一惊:“你们怎么会认识这种小太妹?”

        “还不是拜令弟所赐。他花钱请道上的朋友来收拾甄骏,结果这位小姐跟甄骏不打不相识了,一门心思要跟他深交呢。”

        “孟炽然……”孟烨然摇摇头,“对了,那天晚上后,他有没有难为你?”

        “他不再让我负责香溪花园的平面广告设计了,也不算什么难为了。哦,你让我帮忙提点他的事我可就办不到了。我那晚跟他吃饭时虽然也说过一句,但他肯定是听不进去的,后来又这么一闹,他自然更加不会听了。”

        孟烨然听罢一笑:“算了,由他去吧。正如你所说,和兴地产已经跟我没关系了,他爱怎么闹就怎么闹吧。你到底还是帮了我的忙,有时间请你吃饭答谢你。”

        “好啊!”

        孟烨然软语温言地哄着孟翩然走了。他们一走甄骏马上回房,他不用再守着杜莎佳以免她‘行凶伤人’,就不会再在客厅里呆下去。他要自己清静一下,才不管杜莎佳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直跺脚。

        甄可意替他收拾残局,好说歹说地劝杜莎佳也回了家。客人都走光后觉出了腹饥难捺,折腾一晚上还没吃饭呢,赶紧下厨煮泡面,然后再来敲甄骏的房门:“警报解除,出来吃饭吧。”

        甄骏闷闷地吃了几口面,问:“甄可意,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她们俩别再来了?”

        甄可意一口回绝:“没办法,这个痴情的脚步根本无法阻挡,你不如考虑一下如何坐享齐人之福更现实些。”

        “问你真是白问。”甄骏悻然。

        “谁让小叔祖你魅力那么大,让两个千金小姐为你打开了蛋糕战。你看看这一客厅的蛋糕屑奶油渍,一会吃完饭你擦地板啊!”

        甄骏毫不含糊地顶回去:“你别光说我,检讨一下你自己吧。昨晚上谁让兄弟俩当街肉搏?”

        “这个——”甄可意摸着头打哈哈,“只能怪咱们姓甄的实在太有魅力了,哈哈,哈哈。”

        ***

        杜莎佳回到家,一个晚上都在看着自己的手腕出神。

        纤细白皙的右手腕上,留着一环淡红指痕,那是甄骏修长有力的五指紧紧扣住她时留下的痕迹。她的左手食指不停地沿着那环指痕勾勒描画,仿佛要把这根根指痕镂刻在肌肤中永远不离不弃。

        甄骏只不过是握了一下她的手腕,而且是不带丝毫温情、强制性的紧扣。腕间留下那手铐般宽宽的一环指痕,却让她觉得自己已沦为囚徒,终生带上他的桎梏枷锁。

        “小姐,你没吃晚饭,现在肚子饿不饿,要不要用些点心?”

        看见小主人房里的灯光没灭,保姆周妈敲门进来问。

        “不用了,我不饿。周妈,我妈咪还没回来吗?”

        “太太还没回来,不过今天先生打电话回来了。”

        “爹地?!”杜莎佳有些讶异地一扬眉,“他还会打电话来,他居然还记得有这个家。”

        “先生说下个星期天是小姐十九岁生日,他想问问小姐想要什么生日礼物,他好替你准备。”

        “我想要什么礼物,我想让父亲不养小老婆母亲不养小白脸,他们做得到吗?”

        周妈默然。主人家里的事情太复杂,她一个做下人的不敢妄言。

        “周妈,没事了,你休息去吧。我那个爹要再打电话来,你告诉他不要再来烦我。就当我死了,他反正有小老婆生了儿子不怕后继无人。”

        周妈退出房间后,杜莎佳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唱响了欢快的铃声。她看了一下来电显示,懒洋洋地接起来听:“周游,你不是周游世界去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电话里是一个响亮的男孩声音:“跟着爹地妈咪出去世界游有什么意思,没劲透了。我归心似箭地赶回来,听说你居然退出江湖了,为什么?”

        “不告诉你。”杜莎佳依然盯着自己的手腕恋恋不舍地看,无心多作交谈。

        那个叫周游的男孩子显然有些意外:“亲爱的莎佳宝贝,你以前可是跟我无话不说的。”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没事就这样,我现在不想说话。”

        杜莎佳话一说完就干脆地按下挂机键。

        ***

        小郭从甄可意手头接过香溪花园的活后,干得如火如荼。香溪花园第二期的平面设计一干完,马上紧锣密鼓地开始第三期高级别墅区的平面广告。

        “二期工程完成得太快了,这么快高级别墅区又动土开工,这个孟总会不会太急于求成了。”

        甄可意总觉得孟炽然这么快的工程进展不是什么好事。

        小郭不以为然:“虽然工程是进展很快,但孟总也不是一味乱来,我去香溪花园现场拍摄过实景照,那楼盘质量很不错,称得上又快又好。听说高级别墅区动工建设上更是用料讲究细节精致,孟总虽然看似纨绔,但干起正事来不比他哥哥差。”

        甄可意还是觉得不妥,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妥,便也不去想太多,反正事不关已。

        这天晚上甄可意赶工留下加班,把手头的活全部干完已经过了十一点。她一个电话打到保安值班室,今天甄骏上中班,夜里十二点下班。

        “喂,你好,请问甄骏在吗?”

        “甄骏在巡逻呢,你甄小姐是吧?”

        “是啊,我今天加班到现在,一会正好跟甄骏一起回去,你让他等我。”

        “好,我等下跟他说一声。”

        电话刚挂掉,眼前突然一黑,停电了。幸好她一晚上的设计方案已经顺利存档,她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把工作台面收拾完毕。从公司里走出来四周黑漆漆一片,好在楼道中央有一盏应急灯自动亮起,她不至于成了睁眼瞎。

        每逢停电电梯就是中看不中用的摆设,只有走楼梯了。

        甄可意叹着气推开安全通道的门去走楼梯。楼梯间没有应急灯,却每一层都有个小小天窗,洒下一方银白月光,清水般稀释着夜的幽黑。

        曲折深幽的楼道在夜色月光中寂静如井,她的脚步声踏在其中,在墙壁上撞出回声无数。这如同歌剧院般回音效果的楼梯间,让甄可意突然雅兴大发。她轻盈如雀般在一阶阶台阶上一蹦一跳,歌声扬起,脚步和着节拍如踢踏舞一般动起来:

        Do  是小鹿多灵巧,Re  是金色阳光照。

        Me  是我把自己叫,Far是向着远方跑。

        So  是穿针又引线,La  是紧紧跟着so。

        Ti  是茶点和面包,它把我们又带回了——Do  是小鹿多灵巧,Re  是金色阳光照。

        Me  是我把自己叫,Far是向着远方跑。

        So  是穿针又引线,La  是紧紧跟着so……

        暗夜无人的楼梯间,甄可意独自一人兴致勃勃地载歌载舞。借着一方明月,起舞弄倩影,何似在人间。她云雀般轻灵地舞下十八楼、十七楼、十六楼……才下了几层楼,突然,在最幽暗的拐角处撞上了一个人。

        “啊——是谁?”

        甄可意的好兴致被吓得无影无踪,连退数步,壁虎般紧贴到身后的墙壁上,看着那个黑暗中辩不清的人影声音颤颤地发问。

        那人慢吞吞地踏前两步,借着楼梯上方天窗中的一片银白月光,甄可意认出那是孟炽然的脸。

        真是冤家路窄,怎么就遇上他了呢?那天在金悦她几乎没把他气疯,今晚势单力薄岂不正好适合他秋后算帐。

        甄可意一边暗觉不妙,一边满脸堆笑地道:“孟总是您呀!人吓人真是吓死人,这么晚了您怎么也没回去,难道大老板还要像我们小员工一样加班不成?”

        孟炽然刚从酒吧出来,一个顺眼的女人都没遇到。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如今觉得这些跟他套近乎的大陆妹个个都是甄可意第二,下着套等他钻呢。干脆清心寡欲地回家睡觉算了。开车经过日新大厦时他停车上楼去拿他下班时忘带的手机,还没来得及打开公司的大门就停了电,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了。

        正满腹牢骚地走着楼梯下楼,没走几层他突然听到头顶上有歌声舞声声声入耳。歌声清脆如黄鹂,每一个音符吐字如迸玉飞珠般清响琳琅的动听。一连串叭叭嗒嗒的脚步声,踏着音乐节拍在台阶上雀跃而下,有着黑人舞者踢踏舞般的韵律感。这是谁在停电的夜里摸黑走楼梯间还走得这样兴致勃勃歌舞飞扬?

        他驻足静听片刻,居然是甄可意!

        这个女人……孟炽然听着她愉快的歌声,简直要咬牙切齿:她凭什么心情这么好?

        拦住甄可意的去路,孟炽然走近她细细端详:“真看不出来,你还能唱会跳歌舞双全哇!”

        甄可意觉得他靠得太近了,往一旁滑出几尺远:“哪里呀,还是幼儿园学来的玩意,今晚一时心血来潮唱着玩的。”

        “唱着玩都唱得这么好听,那包装一下岂不可以成歌星了。”

        “哪里哪里,孟总你取笑了。”甄可意说完想从孟炽然身旁钻过去。

        “是真的唱得很好听,我还想听,再唱一遍吧。”

        孟炽然一边说,一边伸手撑在甄可意身侧两旁,让她无路可逃。

        “孟总,这个唱歌是要看情绪的,没情绪逼着唱是唱不出来的。”

        孟炽然一双眼睛钉子似地钉在她脸上,眉目阴沉如风雨欲来:“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钱,现在不过是要你唱首歌,你就这么推三阻四的。你把本少爷我当猴耍,一定很得意吧?”

        果然秋后算帐来了,甄可意笑得勉强:“话不能这么说,你不也是想把我当猴耍吗?大家一对一扯平好了。”

        “扯平,我花了那么多冤枉钱怎么扯平?本少爷还从来没有为女人花钱却一根毫毛都没碰到的。我他妈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孟炽然的身子靠得极近,呼吸声清晰地响在耳畔。甄可意敏感地嗅到他气息中隐隐酒香。顿时大惊:“喂,孟炽然,你喝多了发酒疯是不是?你不要乱来啊?”

        “乱来,什么乱来?我花了钱我要物有所值,我不能被人当冤大头戏弄。”孟炽然话音一落,伸手捏住甄可意光洁如瓷的下颔,用力地吻上她的唇。

        3、

        孟炽然的唇在覆上甄可意的唇后迅速弹开。

        “你咬我!”

        甄可意不理他的怒斥,抓紧时间喊救命:“救——”

        一抹唇角渗出的血,孟炽然飞快地捂住她的嘴。不妨又被她在手上狠狠咬一口,痛得他撒手不已。气极败坏:“你是属狗的吗?”

        甄可意乘机挣开他,边跑边喊:“救命……”

        没跑出两步就被一把拖回来,她不甘就范地十指乱舞抓向孟炽然的脸,他一个防范不及颊上就多了几道指印,连二接三地被她攻击,孟炽然恼得把她按在墙上用她自己的手堵住她的嘴,

        “你再咬哇!你再抓哇!”

        甄可意被禁锢在他铁一般的臂弯里怎么都挣脱不开。男人的力气怎么就比女人大那么多呢?她又气又急又怕,而孟炽然的吻再次霸道地、狂野地袭人而来。如烙印般用力地吻在她的脸颊,再沿着脖颈一路蔓延而下……她听到衬衫被一把扯开,钮扣细微却清脆的坠地声。

        甄可意开始恐惧起来,孟炽然真的失去理智了。她脑子里突然想起甄骏的话:玩火者必自焚。

        甄骏的话实在是至理名言,她此刻悔不当初。天下哪有白白消受的好处,没有什么是不要付出代价的,只是迟早而已的事情。如果早知道代价这么大,她绝对不会跟他玩这场游戏。

        衬衫被孟炽然的手从肩头褪下大半,甄可意从心底打开了寒战。正觉得自己在劫难逃时,隐约听到下面几层楼梯里有脚步声敏捷轻快地冲上来。多么熟悉的脚步声,行走如风。

        孟炽然却什么都没听到,他只顾一门心思暴风骤雨似的吻,那吻带着鲜明的惩罚性质。他还得费尽力气制住身下这个小野猫般的女人,她指甲和牙齿都是尖利无比的武器,稍有松懈就能挨上她一击。一直以来,他的条件让他身边永远有自动送上门来取悦承欢他的女人,他从来都没有强迫女人的必要。这是头一回他强迫一个女人跟他亲近,缺乏经验让他手忙脚乱顾此失彼。

        孟炽然在完全没有预料的情况下,后领被人一把揪住拖开。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虎虎生风的兜腹一拳打得他直弯下腰去,抱着小腹蹲在地上翻江倒海般呕吐起来。

        “甄骏。”

        甄可意一边忙不迭拉好自己被扯落大半的白衬衫,一边往甄骏身后躲。这个救星来得太及时了。

        甄骏此刻的面孔钢铁般冷硬。他巡逻回来听到值班室保安转达的甄可意要等他一起回家,却老半天不见她下楼。大厦又停了电也不知她是否害怕不敢一个人下来,便走楼梯上来找人。谁知竟看到这样一幕……

        他瞥了一眼甄可意,她被吓得不轻,脸色苍白,眼睛是湿湿的。衣着零乱,白衬衫的钮扣已经颗粒无存,她只有紧紧拉住衣襟把身体遮妥。他飞快脱下自己身上仅着的制服衬衣递给她:“穿上。”

        而他自己,赤着精悍的上身立在幽暗楼道里。肌肤是新麦初黄的颜色,在薄银月华里微泛幽光。铁骨铜肌般的青春身体,沉静而美一如雕塑。一双锐眼冷凝如石地掷向孟炽然,双手紧握成拳,仿佛古罗马的角斗士在竞技场,随时预备开战。

        甄可意穿上甄骏的衬衣,衣衫还带着他身体的暖。她犹存的余悸被这层贴身的暖意顷刻抚平。看着挡在身前青铜般硬朗的身体,她觉出一种像躲在铜墙铁壁后似的安全感。

        “站起来,欺凌弱女子算什么本事,是男人就跟我打一场。”

        孟炽然吐了半天,几乎胆汁都吐出来了,吐过后他清醒多了,抬头看了一眼立在身前冷而凛冽的甄骏,自知犯了大错,惹了大麻烦。却又不甘:“甄骏,你别用看罪人的眼光看我。我知道我刚才的做法出格了,可我会这样也是被甄可意她激出来的。本来我在女人身上花钱也没什么,女人不就是销金窟嘛。可我不能被人当猴耍,白花了钱还要沦为笑柄。”

        “这件事甄可意是有不对的地方,但你也不能以此为由做出这等下三滥的行径。她到底是女子,男儿大丈夫欺凌妇孺算什么本事?”

        这个新时代再如何宣传男女都一样,在甄骏的思想中却根深蒂固地认定女人是弱者,保护妇孺爱惜老幼是他不变的行为准则,他不能容忍恃强凌弱的现象。

        孟炽然低头无语,半响才道:“我也是多喝了几杯,一时晕了头。”

        甄骏定定地看他半响,方沉声道:“好,既然你是一时糊涂,那这事就这么算了。你在甄可意身上花的钱,明天我叫她全部还给你。”

        “啊——”甄可意一怔,被甄骏不容置疑的眼光横扫一下,立马小声附和:“好,还还还,明天都还给他。”

        甄可意回到家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存折拿出来看,那几个令她心潮澎湃的阿拉伯数字即将缩水,她心痛万分。

        “甄骏,我刚才被那家伙占了便宜,就这样悉数奉还我很不甘心。”

        甄骏闻言脸色一沉:“你还不知悔改,不是这些钱哪里会惹出这种事,你根本就是咎由自取。你不把这些钱还给孟炽然,以后再惹出什么事别想我救你。”

        “甄骏,你不会不救我的,你的性情嫉恶如仇,最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看见陌生人有难你都立马冲上去,何况咱们这么熟,你更不会见死不救了。”


        甄可意太了解甄骏的性子,丝毫不怕他的恫吓,他气恼之极:“你——”

        “息怒息怒,别发脾气,我不是说不还,我只是想换种方式还给他。”

        “什么方式?”

        “我告诉你……”

        第二次孟炽然在办公室收到一个甄可意让人带上去的信封,拆开一看,里面有一张向某慈善基金会捐款的收据,捐款人一栏写着他的大名。另有一张便签纸上写着流畅漂亮的几行字。

        孟炽然先生:这是你的钱,请查收,我们之间两清了。以后不要再口口声声说你为我花了多少多少钱,这些钱我都替你献爱心了。另:该基金会捐款负责人十二万分感激您所表达的爱心。

        一把揉了这封信,孟炽然悻悻地把纸团砸向墙壁。

        ***

        星期天甄可意拖着甄骏去逛商场买衣服。

        他来了这么久一直穿着那两套地摊货。地摊货到底是地摊货,洗了几遍水后就开始褪色发白,最近还绽了线。甄骏问她能不能替他缝一下,可她屋里哪找得出针线啊!

        “你这是女子闺房,居然连针线都没有?!”甄骏一脸的匪夷所思。

        “这年头谁还弄针线来缝缝补补,衣服破了扔掉直接买新的就是。”

        甄可意麻利地把他那件双腋下绽线的T恤衫团成一团往垃圾桶里一塞,“走,去商场,我给你买两套好的。”

        她决定要给甄骏弄两套好货色穿穿,报答一下他那晚救她脱离孟炽然‘魔掌’之恩。

        甄骏意有不甘:“那衣裳只是绽了线,缝一下还能穿……”

        话没说完,甄可意已经挎上背包往外走:“快走了,我说买新的就买新的。”

        甄可意把甄骏带到西单购物中心。直到进了商场,他还在坚持衣服不必买,而且他在商场如流的人群中为自己的主张找到了现实依据。

        “你看那个人,他的衣服不都打着补丁嘛!还有他的裤子,膝盖都是两个洞,还不是照样穿。”

        甄可意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看到一摩登青年,头发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俱全,像顶着一脑袋霓虹灯。身上一件黑T恤用零碎的七彩面料打着大小不一的补丁,一条墨蓝牛仔裤在膝盖处挖了两个洞,洞口的布料拉出细细的布穗像刺猬似的毛扎扎着。

        “得了吧,你以为他穿打补丁露破洞的衣服是节俭啊!人家那样穿叫秀、叫耍酷、叫乞丐装、叫行为艺术。甄骏你就老土吧你。”

        甄骏还没从甄可意一堆新名词中会过意来,又一眼瞥见一个打扮极花哨的年轻人,披一头玉米须似的蓬松长发,穿一件夏威夷风情的花衬衫,图案是大朵大朵鲜艳夺目的红色扶桑花,配雪白长裤。领口到胸口的三颗钮扣都没扣,露出脖子上七缠八绕的几重银色挂链。耳朵上也一边挂了一个十字形银耳饰,随着他左摇右摆的步伐打秋千似的晃着。

        甄骏怔住:“他……他是男的还是女的?”

        甄可意瞄一眼便斩钉截铁下定论:“当然是男的。”

        “男子居然穿花衫戴耳饰?真是不男不女。”后面那句甄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痛心疾首到极点。

        “不告诉过你潮流流行中性风嘛,现在谁穿得最不男不女,谁就最时髦。甄骏,要不我也买件花衬衫给你赶赶时髦吧?”甄可意跟他开玩笑。

        “不要,”甄骏拒绝得坚决无比:“我宁可回去捡垃圾桶里的破衣服穿也不穿这种花衫。”

        在商场里一层层逛下来,甄可意让甄骏自己挑选满意的衣服。他竟没被琳琅满目的商品看花眼,摸了摸那些服装的质地,拿定主意要买两套休闲运动服。

        “为什么一定要买运动服,买一套运动服再买一套别的不行吗?牛仔装比运动服要时尚新潮得多。”

        “运动服又宽松又柔软,牛仔装穿着太紧太硬不舒服。”

        甄可意瞄了一眼他身上的牛仔裤,地摊货的面料肯定是不好的了。她自己穿的是弹性面料柔软度很高的牛仔裤,穿着舒服极了。再一想,甄骏都没穿内裤,就这样穿着自然更不舒服。一念至此,她突然想起被誉为世界上最性感的牛仔裤MS-Jeans丹宁织牛仔裤的经典广告词——漂亮宝贝布鲁克雪德斯那句性感无比的“我和我的牛仔裤之间甚么也没有”。

        这广告词此时用在甄骏身上倒相当名符其实,甄可意忍不住笑起来。

        甄骏纳闷:“你笑什么?”

        前面正好有家男士内衣品牌专卖店,甄可意迟疑了一下还是对他说:“甄骏,你去那里挑两件内……衣穿吧。”

        甄骏在她的示意下看过去,橱窗里摆设的那些三角形、丁字形的男士内裤让他面红耳赤。大庭广众之下这种隐□□的贴身小衣怎么可以这样堂而皇之摆出来呢?

        “不用。”

        “穿了……其实会更舒服。”

        “这样又短又窄又紧的……怎么会舒服。”

        甄可意突然明白了甄骏为什么不穿她以前买回去的内裤,那样小小一块三角形对穿惯古代宽松衣裤的他来说根本适合不了。就像原始人披惯了兽皮树叶,硬给他套上一件紧身衣他只会觉得活受罪。

        “你等我一下。”

        甄可意独自进了那家男士内衣店,挑那种纯棉面料的中腰平脚内裤给他买了两条。这种款式更接近他的亵衣,应该可以接受了。

        出店后拿给甄骏时他窘得满脸通红,甄可意只当没看见:“走,你喜欢穿运动服,那我去给你买两套阿迪达斯的名牌运动服。”

        甄可意今天可真花了血本了,进阿迪达斯品牌专卖店给甄骏挑了两套短袖长裤的夏季休闲运动套装。一套白色一套藏青,他试穿时效果好得把店堂广告宣传图上的形象代言人都比下去了,几个售货小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就买这两套,甄骏你穿着白色这套别脱了。”

        “小姐要不要再给先生挑双鞋?”

        售货小姐殷勤地推荐,甄可意一看甄骏脚上的鞋确实也太次了点。好马要配好鞍嘛!

        “好,再买一双鞋。”

        甄可意拍板了,售货小姐马上介绍了一款高档运动鞋,甄骏脚上的鞋也鸟枪换炮了。付帐时□□一刷,近两千块钱人民币就不在她的帐户上了。

        刷卡付帐甄骏不知道花了多少钱,出来一问大吃一惊:“什么,将近我一个月的薪水了!”

        “是呀,你一个月的薪水给你里里外外从头到脚置了全套新装,也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了。”

        奢侈,太奢侈了。甄可意从来没有这么奢侈过。不过花在甄骏身上她心甘情愿。既是小祖宗,又是救命恩人,物美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