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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汝珍-镜花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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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回~九十回

书籍名:《李汝珍-镜花缘》    作者:李汝珍


话说兰芝道:"众人闻了此话,莫不落泪,岂不打断酒兴么?"闺臣道:"此事虽由那个风字惹出来的,但兰言姐姐这几句话,令人听了,却勉励我们不少。据我看来:无论贫富,得能孝养一日且孝养一日,得能承欢一日且承欢一日;若说等你富贵之时再会尽孝,放只怕的来不及了!"兰芝道:"好姐姐!莫伤心,接令罢。"兰言掣了人伦双声,就在桌上用酒写了一个"厶"字道:"玉儿:你可认得?"玉儿走来望一望道:  "这是某处的"某"  字,又读公私的私字。"兰言道:"你何以晓得?"玉儿道:"当日晋朝范宁注《谷梁》,曾有某字之说;周时韩非论仓颉,却有私字之义。"兰言道:"我正要把这私字告诉他,好写在底本上,谁知他更明白。"题花道:"这叫作强将手下无弱兵。请罢,玉老先生,我们认得你了!"紫芝道:"他岂但在冷字上用功,还有一肚子好笑话哩。"月芳道:"少时我饮两杯,务必代我一个。"青钿道:"我记得……子欲养而亲不待  这两句倒象出在刘向《说苑》  。怎么说是韩婴《诗外传》呢?"春辉道:"你把这两部书仔细对去,只怕有几十处都是雷同哩。"兰言道:"多谢明断。  

公姑《韩非子》

自营为厶,背厶为公。

为厶、厶为俱叠韵,敬红萸姐姐一杯。"

红萸道:"我情愿吃两杯,这个笑话只好拜托五姑娘了。"宝云道:"姐姐怎么称他姑娘,岂不折他寿么?"红萸道:"这叫做敬其主以及其使。况他如此颖悟,下科怕不中个才女!"紫芝道:"他的笑话虽好,不知可能飞个双声叠韵?"兰芝道:"如飞的合式,请位才女自然都要赏鉴一杯。"玉儿道:"我就照师才女公姑二字飞《焦氏易林》一巢九子,同公共母。双声叠韵俱全,敬诸位才女一杯。"紫芝道:"都已赏脸饮了,说笑话罢。设或是个老的,罚你一杯。"

玉儿道:"就以我的姓上说罢:有一家姓王,弟兄八个,求人替起名字,并求替起绰号。所起名字,还要形象不离本姓。一日,有人替他起道:第一个,王字头上加一点,名唤王主,绰号叫做硬出头的五大;第二个,王字身旁加一点,名唤王玉,绰号叫做偷酒壶的王二;第三个,就叫王三,绰号叫做没良心的王三;第四个,名唤王丰,绰号叫做扛铁枪的王四;第五个,就叫王五,绰号叫做硬拐弯的王五;第六个,名唤王壬,绰号叫做歪脑袋的王六;第七个,名唤王毛,绰号叫做拖尾巴的王七;第八个,名唤王全,……"玉儿说到此处,忽向众人道:"这个全字本归入部,并非人字,所以王全的绰号叫做不成人的王八。"

月芳笑道:"这个笑话虽好,未免与你尊姓吃亏。我吃两杯,你也替说一个,我好销帐。倘能把他们昨日射鹄子说一笑话,我格外再饮一杯。"玉儿道:"既如此,我就勉强敷衍一个:有一武士射鹄,适有一人立在鹄旁闲望,惟恐箭有歪斜,所以离鹄数步之远,自谓可以无虞。不意武士之箭射的甚歪,忽将此人鼻子射破,慌忙上前陪罪,连说失错。此人用手一面掩鼻,一面说道:此事并非你错,乃我自己之错。武士诧异道:我将尊鼻射破,为何倒是你错?此人道:我早知箭是这样射的,原该站在鹄子面前。"

郦锦春笑道:"玉姑娘!我也只好奉烦了。"红珠道:"姐姐诗学甚精,如做一首打油诗也就算了。何必定说笑话?"玉儿道:"才女把酒乾了,我就说个做诗笑话。有一士人在旅店住宿,夜间忽听隔房有一老翁自言自语道:又是一首。士子忖道:原来隔房竟是诗翁,可惜夜深不便前去请教。据他所说又是一首,可见业已做过几首了。正在思忖,只听老翁道:又是一首。士子道:转眼间就是两首,如此诗才,可谓水到渠成,手无难题了。到了次日,急忙整衣前去相会,略道数语,即问老翁道:闻得老丈诗学有七步之才,想来素日篇什必多,特来求教。老翁诧异道:老汉从不知诗,不知此话从何而起?士子笑道:老丈何必吝教?昨晚隔房,明明听见老丈顷刻就是两首,何必编我?老翁道:原来尊驾会意错了。昨晚老汉偶尔破腹,睡梦中忽然遗下粪来,因未备得草纸,只得以手揩之。所谓一手一手者,并非一首诗,乃是一手屎。"众人听了,不觉大笑。题花道:"凡做诗如果词句典雅,自然当得起个诗字;若信口乱言,就是老翁所说那句话了。"

红萸掣了地名双声道:

东都《东醴陵集》

帐饮东郊,送客金谷。

本题双声,敬亭亭姐姐一杯。"春辉道:"姐姐怎么忽然闹出江文通《别赋》?恰恰又飞到亭亭姐姐面前,岂不令人触动离别之感黯然销魂么?若要想起诸位姐姐行期,连日之聚,真是江文通说的惟樽酒兮叙悲了。少刻必须紫芝妹妹把将来别后大家怎样音信常通喝个小曲,略将离愁解解才好哩。"

亭亭掣了列女双声道:

"嫫母《老子》

有名万物之母。

万物双声,敬艳春姐姐一杯。"玉芝道:"我记得嫫母二字见之《史记》、《汉书》,别的书上也还有么?"亭亭道:"即如嫫母姣而自好,见屈原《九章》  ;  嫫母有所美,见《淮南子》;嫫母勃屑而自侍,见东方朔《七谏》;嫫母倭傀,善誊者不能掩其丑,见《工谏议集》;饰嫫母之笃陋,见《晋书·葛洪传》  ;  瞽者遇室,则西施与嫫母同情,见嵇康《养生论》;使西施出帷,嫫母侍侧,见吴质书。他如古诗若教嫫母临明镜之类,历来引用者其多,妹子一时何能记得。"玉芝道:"常听人说亭亭姐姐腹中渊博,我故意弄这冷题目问他一声,果然滔滔不断,竟说出一大篇来。"

施艳春掣了官名双声道:

"祭酒《周礼》

酒正掌酒之政令。

之政双声,政令叠韵,敬绿云姐姐一杯。"

绿云掣了药名双声道:

"细辛  刘熙

《释名》少车,细辛也。

本题双声,敬珠钿姐姐一杯。"

珠钿掣了时令双声道:

"小雪《春秋·元命包》

阴所凝而为雪。

而为叠韵,敬红蕖姐姐一杯。"

红蕖掣了百谷双声道:

"麰麦《尚书·大传》

过殷之墟,见麦秀之蔪蔪。

重字双声,敬幽探姐姐一杯。"

幽探掣了服饰双声道:

"布帛《诸葛丞相集》

臣本布衣,躬耕南阳。

本布、躬耕俱双声,敬书香姐姐一杯。"

林书香掣了财宝双声道:

"宝贝  钟蛛

《诗品》陆文如披沙简金,往往见宝。

简金,重字俱以声,敬瑶钗姐姐一杯。"

缁瑶钗掣了地理双声道:

"瀑布《孙廷尉集》

瀑布飞流以界道。

本题双声,敬丽娟姐姐一杯。"

丽娟掣了药名双声道:

"百部《大戴礼》

有翳之虫,三百六十。

有囗【上雨十羽】双声,敬尧者姐姐一杯。"

尧春掣了饮食双声道:

"玉液  史游

《急就章》有液容调。

有液  双声,  液容双声,敬秀春姐姐一杯,普席一杯。"陶秀春道:"这个容字,我们读做戎字,今姐姐说液容双声,只怕错了。"春辉道:"按前人韵书,容液本归一母。若读做戎字,那是贵处土音,岂是尧春姐姐错哩。"

秀春道:"既如此,这个笑话少时只好奉托玉姑娘了。"紫芝道:"与其记在帐上,莫若你饮两杯,我替你说。"秀春把酒饮了。紫芝道:"有个公冶短去见长官。长官道:吾闻公冶长能通鸟语,你以短为名,有何所长?公冶短道:我能通兽语。正在说话,适有犬吠之声,长官道:你既能通兽语,可知此犬说甚么?公冶短听之良久,不觉皱眉道:这狗满嘴土音,教我怎懂!"众人一齐大笑。

秀春道:"怪不得教我预先吃酒,那知这短命鬼却来骂我!"随即掣了音律双声道:

"音乐《孝经》

移风易俗,莫善于乐。

于乐双声。敬紫云姐姐一杯。"闺臣道:"据这两句圣经看来,可见人家演戏,那坏人心术之戏也不可唱。若是官长在庙宇敬神,以及父兄在家庭点戏,尤应点些忠孝节义的使人效法才是。虽系游戏陶情,其实风化攸关,岂可忽略。但人以图悦目,那里计及于此。"

紫云掣了列女双声道:

"云英  陶潜

《圣贤群辅录》天下忠贞魏少英。

忠贞双声,敬淑媛姐姐一杯。"

淑媛掣了药名双声道:

"荆芥《曹大家集》

生用棘之榛榛。

荆棘、之榛俱双声,生荆叠的,敬文锦姐姐一杯,普席两杯。"青钿道:"且慢斟酒。我记得扬雄《反离骚》有此一句,为何说是《曹大家集》?只怕要罚一杯。"春辉道:"那《反离骚》是枳棘之榛榛兮与《东征赋》生荆棘之榛榛却微有不同,只怕妹妹错了。"青钿道:"呸!是我记错,罚一杯。"

谢文锦道:"我不会说笑话,这个交易可有人做?"紫芝道:"你果真不会,把酒干了,我替你说。"文锦道:"莫非骗我吃酒,又是公冶短么?"紫芝道:"你说话又无土音,就是公冶短也与你无干。"文锦把酒饮了。紫芝道:"有个公冶矮去见长官。长官问其所长,原来此人乃公冶短之弟,也通兽语。正在谈论,适值驴鸣。长官道:他说甚么?公冶矮道:他说他不会说笑话。"

文锦忍不住发笑道:"我也不知他怎么编的这样快。"随手掣了舟车双声道:

"锦车《易经》

大车以载,有攸往,无咎。

有攸、往无俱双声,敬题花姐姐一杯。多飞无咎二字,以为日后若花姐姐飞车回乡吉祥之兆,并非敢敬普席之酒。"兰言道:"闻得飞车出在奇肱,若花姐姐这个飞车可是此处借的?"若花道:"飞车原是奇肱土产,近来周饶得了其术,制造更精,所以家父从周饶借来的。"玉芝道:"将来我们过去送行,倒要长长见识哩。"

题花掣了服饰双声道:"我用刚才银汉浮槎那个故典,春辉姐姐以为何如?"春辉拍手笑道:"若果如此,妹子就有文章做了,姐姐快些交卷。"  

第八十七回 因旧事游戏仿楚词  即美景诙谐编月令  

话说春辉笑道:"姐姐快些交卷,妹子有文章做了。"题花道:  

"巨屦《孟子》

有业屦于牖上,馆人求之弗得。"

紫芝道:"求之弗得,那里去了!"题花道:"飞了。有业、于牖俱双声,敬宝钿姐姐一杯,普席一杯。"

春辉道:"我因今日飞鞋这件韵事,久已要想替他描写描写,难得有这巨屦二字,意欲借此摹仿几部书,把他表白一番。姐姐可有此雅兴?"题花道:"如此极妙。就请姐姐先说一个。"春辉道:"我仿宋玉《九辩》:独不见巨屦之高翔兮,乃隋卞氏之圃。"题花道:"我仿《反离骚》:巨屦翔于蓬渚兮,岂凡屦之能捷?"玉芝道:"我仿贾谊赋:巨屦翔于千仞兮,历青霄而下之。"小春道:"我仿宋玉《对楚王问》:巨屦上击九千里,绝之霓,入青霄,飞腾乎杳冥之上,夫凡庸之屦,岂能与之料天地之高哉!"春辉道:"这几句仿的雄壮。"紫芝道:"若要雄壮,这有何难!我仿《庄子》:其名为屦,屦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足屦也,海运则将徒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谐》之言曰:屦之徒于南冥也:  水击三千里,  传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堕者也。"春辉道:"这个不但雄壮,并且极言其大,很得题神。"题花道:"若象这样,仿到何时是了?莫若把五经仿了好接前令。我仿《春秋》:庚子,夏四月,一屦高飞过卞圃。"春辉道:"记其年,记其月,而并记其所飞之地,这是史笔不可少的。"玉芝道:"我仿《春秋》:庚子,夏四月,一屦高飞过卞圃。"春辉道:"记其年,记其月,而并记其所飞之地,这是史笔不可少的。"玉芝道:"我仿《易经》:初九,屦,履之则吉,飞之则否。象曰:"履之则吉,行其正也;飞之则否,举趾高也。"春辉道:"此言事应休咎,也是不可缺的。"小春道:"我仿《禹贡》:阙屦维大大,厥足维臭。"春辉道:"这是言其形,辨其味,也是要紧的。"青钿道:"原来姐姐还能辨其味,倒也难得。"紫芝道:"我仿《毛诗》:巨屦扬矣,于彼高冈;大足光交,于彼馨香。"春辉道:"馨香二字是褒中带贬,反面文章,含蓄无穷,颇有风人之旨。我仿《月令》:是月也,牡丹芳,芍药艳,游卞圃,抛气球,鞋乃飞腾。"玉芝道:"还有一句呢?"紫芝道:"足赤。"说的众人好笑,青钿道:"你们变著样儿骂我,只好随你嚼蛆,但有侮圣言,将来难免都有报应。"众人道:"有何报应?"青钿把舌一伸,又把五个手指朝下一弯道:"只怕都要适蔡哩。"众人听了,一齐发笑。

董宝钿掣了鸟名双声道:

"锦鸡  谯周《法训》

羊有跪乳之礼,鸡有识时之候。羊有、识时俱双声,时之叠韵,敬素云姐姐一杯。此句当中可以点断,不敢转敬。"

素云掣了花卉双声道:

"蒹葭  申培《诗说》

蒹葭君子,隐于河上。

本题、隐于俱双声,敬墨香姐姐一杯。"

阳墨香掣了地理双声道:

"疆界《陶彭泽集》

纡远辔于促界。

纡远双声,敬丽蓉姐姐一杯。"兰言听墨香飞的这句,把他细细望了一望,不觉叹息不已。

余丽蓉掣了列女叠韵道:

"王嫱  刘劭

《人物志》诗咏文王,小心翼翼。

文王、小心俱双声,敬耕烟姐姐一杯。"

窦耕烟道:"此句幸亏当中可以点断,省了一个笑话。"于是掣了花卉双声道:

"黄花《邱司空集》

佩紫怀黄,赞帷幄之谋。
怀黄、帷幄俱双声,敬翠钿姐姐一杯。"花再芳说:"黄花无所指,未免过于浮泛,只怕要饮一杯。"耕烟道:"汲家《周书》:又五月,菊有黄华。《礼记·月令》:季秋之月,鞠有黄华。这两部书都说的是菊,为何妹子无指呢?古无花字,俱以华字通用,如光华之华,读为阳平;华卉之华,读做阴平。况《尔雅·释草》明明写著:荷,芙蕖,其华菡萏。他如唐棣之华、桃始华之类,莫不以华为花。"再芳道:"若据此说,我这贱姓竟是杜撰了。但花字始于何时,姐姐可知么?"耕烟道:"妹子记得北魏太武帝始光二年造新字千余,颁之远近,以为楷式。如花字之类,虽不知可在其内,但晋以后每每见之于书,大约就是当时所颁新字了。"

董翠钿掣了饮食双声,想了多时,虽有几个,无奈总不能承上。紫芝见他为难,因暗向题花道:"他有结巴毛病,我教他奏个音乐你听。"忙把汤匙拿起,向翠钿照了一照,又将两手比做一个圆形,故意说道:"飞了许多句子,可惜总未将班婕妤、  苏若兰诗句飞出来,  姐姐何不飞一句呢?"翠钿猛然被他提醒,连忙说道:"汤……汤……

汤团  班婕妤诗

裁成合欢扇,团团如明月。

合欢、团团俱双声,敬呸!敬四妹妹一杯。"董花钿道:"怎么敬到家里来了?"题花道:"刚才是蒋四姑娘敬蒋二姑娘,此刻又是董二姑娘敬董四姑娘,怪不得我们都摸不著酒吃。"紫芝道:"他岂但敬酒,并且汤、汤、汤敲起大锣,还奏乐哩。"幽探道:"我闻翠钿姐姐口吃毛病醉后更甚,大约今日又多饮两杯了。"

紫芝道:"我说个笑话:一人素有口吃毛病,说话结结巴巴,极其费事。那日偶与众友聚会,内中有一少年道:某兄虽然口吃,如能随我问答,不假思索,即可教他学做鸡鸣。众友道:凡口吃的,说话全不能自己做主,不因不由就要结结巴巴,何能教他学做鸡鸣?果然如此,我们都以东道奉请。少年道:既如此,必须随问随答,不许停顿。因取出一把谷来放在口吃面前道:这是何物?口吃者看了,随即答道:谷……谷。"说的众人好笑。紫芝用汤勺掬了一勺汤道:"翠钿姐姐:你看这是何物?"翠钡看了笑道:"这……这……刻簿鬼,又教我奏乐了。"

董花钿掣了列女双声道:

"敬姜《班兰台集》

列肆侈于姬美。

本题双声,敬兰荪姐姐一杯。"

闵兰荪正吃的烂醉,听见令到眼前,急忙抽了一签,高声念道:"身体双声。"想了多时,信步走到玉儿那边道:"我看看他们用的都是甚么书,莫用重复了,又要罚酒。"紫芝趁空写了一个纸条,等兰荪走过,暗暗递了过去。兰荪正在著急,看了一看,如获至宝,慌忙说道:

"脚筋《洛阳伽蓝记》

牛筋狗骨之木,鸡头鸭脚之草。狗骨双声,敬婉如姐姐一杯。"众人听了,满心要笑,都因兰荪性情不好,又不敢笑,只得你望著我,我望著你,勉强忍住。紫芝道:"婉如姐姐这杯吃的有趣,还有狗骨可以下酒哩。"婉如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偏偏轮到俺,又是脚筋,又是狗骨都来了。"众人听了,那个敢笑,只得再三忍住。花再芳道:"所报名类,原要显豁明白,雅俗共赏;若说出来,与其慢慢替他破解,何不就象兰荪姐姐这个明明白白,岂不爽快?我倒要赏鉴一杯。"紫芝道:"你因有好莱,自然想酒吃了。"

婉如掣了果木双声道:

"金橘  陈寿

《三国志》陆郎作宾客而怀橘平?

陆郎双声,敬芳春姐姐一杯。"

芳春掣了时令双声道:

"人日  宗懔

《岁时记》正月七日为人日。

本题双声,敬丽楼姐姐一杯。"青钿道:"初七为人日,请教初一、初二呢?此说可见经史么?"邺芳春道:"此说见董勋《问答》;后来《魏书序》亦有一鸡、二狗、三猪、四羊、五牛、六马、七人、八谷之说。大约自元旦至初八日总宜睛和为佳;即如初五为午,转是日有狂风暴雨,当主牛有灾病。余可类推。"

姜丽楼掣了音律双声道:

"律吕  刘向

《别录》吹律而温至黍生

黍生  双声,  按时音而温也是双声,敬绣田姐姐一杯。"邹婉春道:"这个黍字,我们读做褚字,与生字件非一母,为何是双声?"春辉道:"按黍、鼠、暑三字,韵书都是赏吕切,乃舒字上声,正与生字同母;若读褚字,那是南方土音,就如北方土音把容字读做戎字。好在有书可凭,莫若都遵韵书为是。"

钟绣田掣了兽名双声道:"鼠字既是赏吕切,我就易于交卷了:

"鼫鼠  姚恩廉

《梁书》意怀首鼠,及其犹豫。

首鼠、犹豫俱双声,敬芸芝姐姐一杯。"

芸芝掣了饮食双声道:

"菽水  蔡邕

《独断》地下之众者莫过于水。

之众、众者俱双声,敬青钿姐姐并普席一杯。"青钿道:"我记得这句出在《风俗通》,怎么说是《独断》?难道姐姐说错也教我吃酒么?"春辉道:"你又记错了。那《风俗通》是土中之众者莫若水,与地下之众者莫过于水却稍有分别,原来这酒还是要你吃的。"青钿教玉儿把书取来看了,这才把酒告干,掣了官名双声道:

"尚书  魏征

《隋书》圣人在上,史为书,瞽为诗。

为诗叠韵,敬骊珠姐姐一杯。"

骊珠掣了地理双声道:

"山水《龙鱼河图》

昆仑山有五色水。

昆仑叠韵,敬兰芝姐姐一杯,"

兰芝掣了文具双声。题花道:"可惜今日已晚,只能行得双声叠韵之令,小能联韵。有一百人每人一韵做一首百韵诗,岂非大观么。"春辉道:"每人只得一韵,若叠起精神,  细细做去,  只怕竟是曹娥碑黄绢幼妇那个批语哩。"兰芝道:"就只怕的内中有几位姐姐不喜做诗;若果高兴,岂但黄绢幼妇,并且传出去还有一个批语:

镇纸  房乔《晋书》

洛阳为之纸贵。

为之叠韵,之纸双声,敬瑞蓂姐姐并普席一杯。"

吕瑞蓂掣了器物双声道:

"竹枕  令狐德芬

《周书》所居之宅,枕带林泉。

之宅、宅枕俱双声,敬兰英姐姐一杯。"

章兰英掣了药名叠韵道:"可惜有许多好书都不准再用,只好借著酒字敷衍完卷子:

茱萸  束晳《发蒙记》

猫以薄荷为酒,蛇以茱萸为酒。"玉芝道:"虎以犬为酒,鸠以桑椹为酒。"兰英道:"妹妹莫闹。本题叠韵,敬乘珠姐姐一杯。"

掌乘珠掣了天文双声道:

"阴阳  荀悦

《申鉴》想伯夷于首阳,省四皓于商山。

夷于、商山俱双声,敬兰音姐姐一杯,可惜《易经》有人用过,若飞曰阴与阳  ,  岂不与齐庄中正并美么?"紫芝道:"若飞京房《易传》《易》曰阴遇阳,还是四个双声哩。"

枝兰音掣了昆虫双声道:

"衣鱼《元中记》

一日逢鱼头,七日途鱼尾。"

玉芝道:  "此鱼如此之长,  若吃东两,岂不要三四天才到腹么?一日、七日俱叠韵,敬红红姐姐一杯,我替兰音姐姐说了。"红红道:"适因衣鱼二字,偶然想起书集往往被他蛀坏,实为可恨。丽春姐姐最精药性,可有驱除妙方?"潘丽春道:"古人言,司书之仙名长恩,到了除夕,呼名祭之,蠹鱼不生,鼠亦不齧。妹子每每用之有效。但遇梅雨时也要勤晒,着听其朽烂,大约这位书仙也不管了。"

红红连连点头,掣了百谷双声道:

"薏苡  王充

《论衡》薏苡之茎,不过数尺。

本题双声,敬锦云姐姐一杯。"

锦云掣了一签,正在高声念道天文双声,忽觉松林微微透出一阵凉风,个个吹的毛骨悚然。闺臣道:"怎么刚掣天文就刮起风来?这签竟有些作怪!为何风中还带一股清香?"舜英道:"此香顺风飘来,宛如丹桂,若非四季桂,安能如此。原来此处却有如此佳品。"宝云道:"家父四季桂久已进上,此时那得有此。适才这阵幽香,  芬芳异常,  岂下界所有;且阵阵俱从霄汉吹来,看这光景,果真竟是天香云外飘了。莫非这位桂花仙姑知道今日座有佳宾,特放此香,以助妹子敬客之意么?"银蟾道:"据我看来。此是师母连得贵子之兆,或主玉儿下科蟾宫折桂也未可知。"

只见丫环向宝云道:"刚才卞兴来禀:外面有两个女子自称殿试四等才女,虽系四等,却是博学。他因众才女在此聚会,执意要来谈谈,如果都是学问非凡,得见一面,死也甘心;若非真才,不敢相见,他也不敢勉强,只等众才女回他一句,他就去了。卞兴因他说之至再,不敢不禀。如何回他,请小姐示下。"宝云听了,默默无言。闺臣道:"丫环:你教管家去回他,就说我们殿试都是侥幸名列上等,并非真才实学,何敢自不量力,妄自谈文。况在酒后,尤其不敢冒昧请见。"若花道:"闺臣阿妹是谦谦君子,如此回复,却也省了许多唇舌。"只见亭亭、题花、春辉、青钿一齐连说"不可!……"  

第八十八回 借月旦月姊释前嫌  逞风狂风姨泄旧忿  

话说亭亭、青钿、春辉、题花闻听若花之言,一齐连说:"不可!……姐姐为何如此示弱,先灭自己威风?与其不战而负,何不请他一会?大家凭著胸中本领同他谈谈,倘能羞辱他一场,也教那些狂妄的晓得我们利害;如风头不佳,不能取胜,那时再拜倒辕门也不为迟。丫环快去相请!"不多时,两女子携手而来。一个年长的穿著青衫,年幼的穿著白衫。都是娇艳无比,绰约异常。众人见他器宇不凡,都不敢轻视,见礼让坐。问了姓氏:青衣女子姓封,白衣女子姓越。宝云命人当中另设一席。  

二人归坐,一一请问名姓。及至问到唐闺臣,白衣女子道:"闻得前者殿试,才女有一篇《天女散花赋》可冠通场,可惜仍存大内,传抄不广,来睹全豹,甚觉耿耿。昨虽看见几联警句,却自平平,恐系传写之误,抑或假托冒名,均未可知。今日难得幸遇,意欲以本题五字为韵,请教再做一赋,可肯赐教?"闺臣道:"当日只想求取功名,不顾颜厚,只管乱写,今日岂可又来现丑?断断不敢从命!"青衣女子道:"他既谆谆求教,才女若不赏光,不独负他一片美意,岂不把众才女素日莫名全付流水么?"亭亭道:"闺臣姐姐此番应试,原是迫于严命,无可余何,勉强而来。此时一心注意伯伯远隔外洋,时刻牵佳,急欲寻亲,现在团聚业已勉强,那有闲情又做诗赋。既承二位执意见委,我虽不才,尚可涂鸦勉强应命。就烦主人预备笔砚,我好现丑。"白衣女子道:"才女高才,久已拜服,何必再劳大笔。至唐才女乃众朝臣曾推第一之选,与众不同,因此才敢冒昧求教,意谓借此可以开开茅塞,那知竟是如此吝教!但既兴致不佳,何敢过劳费心,只求略略见赐一二短句,也就如获球璧了。"闺臣仍要推辞,无奈众人已将笔砚另设一座,推他坐了。闺臣只得告坐,濡毫构思。白衣女子道:"素闻才女有七步之才,果能文不起草,走笔立就,那才算得名下无虚哩。"闺臣听了,把神凝了一凝,只得打起精神,举起笔来,刷、刷、刷如龙蛇飞舞一般,一连写了几句。众才女在旁看著,莫不暗暗称赞,都道:"如此佳作,少时给白衣女子看了,不怕他不肝脑涂地!"闺臣一面写著,众人只管点头称"妙"。登时写完,玉儿送给两女子观看:

《天女散花赋》(以题为韵)

昔者:魏夫人像朱蜜而遐御,炼素芝而上仙,宫于丹林之侧,楼于绛树之边。长河煜~,  元都绮鲜,石蕖弥浦,琼草为田。丸茯零而霞迈,服胡麻而云骞。惟恨风多作恶,月不常圆。青蘋屡动而相扰,丹桂被锢而可怜。往往攀条泫若,执叶凄然。真女弟子黄令徵乃离席而前曰:"臣忝群芳之总,窃九命之权,叨荣于二十七位,布华于三十六天。愿盟蘤国,共驾花軿,近披香雨,远匝醲烟。烦草檄以木笔,更买醉以金钱。靡弗缤纷拱震,糺缦辉乾。又岂虑乎十八之性虐,与夫三五之期愆。"夫人曰:"善,吾将观焉。"

令徵于是开芳庖,设华俎,裹术粮,命椒醑,左笙鼗,右钟吕,悬风铃,笑月杵。始命御史进于釦墀,再命太医列于阶序。斟酌囊携,校量窖贮。招玉蕊院之真妃,约紫兰宫之神女,邀金茎洲之上灵,迓英蓉城之仙举。追逐茵蒀,纡迟容与。气杂蕙馨,餐惟鞠茹,或矜顷刻之巧,而筵顿呈芳;或擅生枯之能,而谷咸吹黍;或爱丝绦之系,而自喜剪刀;或贪罗绮之工,而别裁机杼。珊瑚之屑重重,悲翠之抛处处。信足以诡惑群情,回皇众绪。虽习闻乎蹄通报德之迢遥,而何碍于分景灵飞之来去。

至其花之为状也:如串珠之相衔,如连环之不断,如扇帚之奇,如璎珞之散;如四面镜之难分,如万卷书之罕判;如七宝、八宝之低旋,如重合、三台之高贵;如冠子、缬子、毯子之靡穷,如纽丝、铰丝、垂丝之还绊。若夫花之为色也:红则宾州、岳州、延州、陈州之美以地而分,苏家、贺家、林家、袁家之妍以人而冠;紫则朝天、乾道、军容、状元之异以贵而称,梦良、师博、潘何、惠知之丛以幽而唤;黄则叠金、叠雪偕叠罗而并娇,白则玉带、玉盆与玉版而争灿;丹则有卷丹、番丹、月丹之各殊,墨则有拨墨、染墨、晕墨之微漫,绿则比凤毛之垂,青则夺鸭卵之爨。莫不综异形于三灵,罄殊变于一榦。将使善状者谱而且疑,悟色者拈而竟叹。

其散之中爰有蒂也:华容之抽特秘,诸阳之并无加,画省之二分蜡缀,昌州之一寸绡斜。其散之中更有靥也:三寸刚有金鹤之径,八寸则有青鸳之夸;双头则有合芳之讶,三头则有会英之嘉。其散之中又零而为瓣也:迎春则有九瓣之秀,拒霜则有千瓣之奢;兔耳则有二瓣之细,鹿葱则有七瓣之遮。其散之中又聚而为蕊也:鹤顶之葱正满,麝香之蕊偏赊;合蝉之蕊自瑞,卷狮之蕊如拏。而且殊名竞纪,閟号争夸。第觉香温晓雾,艳失晨霞。并是太平之尊,俱为称意之花。

于斯之时:天帝来观,神君惊顾,太一徬徨,群灵奔赴,三十有二司朝,二万四千宰拆。天上枝枝,人间树树。曾何春而何秋,亦忘朝而忘暮。不夜之彩,何假乎纤阿之辉;回飆之能,何虞乎蜚廉之怒。魏夫人乃俯碧寓而暂翔,凌紫虚而微步。始焉迷离,既而凝注。亟召令徵而宠以诰曰:"夫落英幡洒,则沈墨之非固也;嘉卉灌丛,则苴橐之所赋也。惟汝之贤,符吾之素。吾其锡汝押忽之珍,方圆之璐;更飨汝凝津之浆,流甘之露;终畀汝以下弦一规、琱弓满库:俾汝如居士之息,贮皓魄于素壁之间;希神尧之臣,缴大风于青邱之渡。汝其敬扬新命,保乃休遇,以无坠吾剧阳之垂裕。"令徵则感激弗胜,愧谢靡喻,再拜而请于夫人曰:"今日之会,靡苞弗吐;既旋阴而斡阳,复酿和而吹煦。愿为短歇,敬写长慕。"

其歌曰:

"夫人之福兮广慈霔,花姑之灵兮耀天路。庶几揽此景于无究兮,延荣晖于亿祚。"

夫人又从而和之。其歌曰:

"眇孤蓬之振根兮,每刁调而难住。抑阎扶之过影兮,又凄怆而易误。得女夷于今日兮,岂二青之足妒。"

令徵更起而答以乱曰:

"景彼元化,纷以寓兮。嗟彼埃壒,驰且骛兮。翳余弱抱,劳冶铸兮。获从夫人,暗从妪兮。自今以游,焉容污兮。"

白衣女子见这赋上处处嘲著风月,登时怒形于色。原来此女正是月姊。他因当年受了百花仙子讥讽,以为谪下凡尘,可消此恨;谁知他倒联捷直上,名重一时,太后公主均极隆重,因此颇为不平,特邀风姨,假扮白衣、青衣两个女子来此搅闹一场,正要借著此赋,吹毛求疵,羞辱几句。那知倒被闺臣先替群芳占了身分。不觉大怒道:"此是天女散花赋,并非散风故月赋。你只言花,何必节外生枝?况花根柢极微,只知献媚求荣,何能竟要轻视风月!如此措词失当,当日殿试诗赋之谬,可想而知。太后移置十名后,可见妍媸难逃圣鉴,得能不致名落孙山,乃太后格外姑容。今自不知愧,仍复随笔混写,竟是信口乱言了!"风姨道:"他句句总不畏风,要知这些花卉又非铜枝铁蕊,何能不怕风吹?莫讲粗风暴雨,不能招架,就是小小一阵凉飕,只怕也难支持了!"言还未毕,只听四面呼呼乱响,陡然起了一阵大风,把众才女吹的个个清寒透体,冷气钻心,战兢兢只管发抖。

正在惊慌,忽见半空中现出万道红光,照的凝翠馆霞彩四射,一片通红。红光之内,猛然撺下了一个美女。那风已被红光冲散。众才女只觉眼花撩乱。更觉胆怯。紫绡、紫琼、紫菱、紫樱、丽蓉、玉蟾六位才女早已掣出宝剑,立在一旁。那个美女两手执著头笔,指著风姨、嫦娥道:"尔等职掌风月,各有专司,为何无故越俎,搅乱文教?且妍媸莫辨,品论乖张,逞风狂以肆其威,借月旦以泄其忿,岂是堂堂上界星君所为!我职司闺秀,执掌女试大典,岂容殴辱斯文!特兴问罪之帅:如果知罪,亟宜各归,以免饶舌;设仍不悟,弹章一上,后悔无及!"嫦娥道:"我泄私忿,与尔何干?"风姨道:"我正怪你点额失当,意存偏袒,你反出言责备,岂不自羞?"那美女听了,气的暴跳如雷。正在厉声分辩,只见丫环来报:"又有一位道姑要来求见。"言还未毕,道姑业已走来,同美女执手相见。众才女上前见礼。

道姑向嫦娥、风姨道:"星君请了;此时群芳尘缘将及期满,吾辈欢聚谅亦不远。当日彼此语言虽小有芒角,但事隔多年,何必介意!若再参商,晓晓不休,岂非前因未了,又启后世萌芽?且仙凡路隔,尤不应以违心之言,释当日之恨。况彼既俯首无词,毫无较量,亦可略消气恼。从此倘能欢好如初。不惟从前是非一概瓦解,亦足见大度汪洋,有容人之量。加其不然,何妨俟其返本还原,再明斥其非?今忽急急冒然而来,第恐举止孟浪,物议沸腾,于二位大有不利,窃为星君不取。拙见如此,尚望尊裁。"风姨连连点首道:"高论极足,敢不凛遵!况我向无芥蒂,无非为他相招而来。既承见教,自应即退,以副尊命。"嫦娥道:"当日无故受他讥讽,以为被谪历受劫磨,可消此忿;谁知他倒名重一时,优游乐土。心中颇为不平,因此特来一会。仙姑既正言规劝,所有前事,自当谨领尊命,一概尽释,决不挂怀。倘有后言,皇天可证,永堕尘凡!"说著,同了青衣女子出了凝翠馆,飘然而去。那个执笔女子,仍化一道红光,不知去向。

道姑正要告别。众人听他刚才那一片话,知他道行非常,必是一位仙姑,再三挽留,另设素席坐了。把赋看了一遍,连连点头道:"前因不昧,足见宿慧非凡。"宝云道:"请教仙姑法号?"道姑伸出两手道:"贫道以此为名。"宝云道:"仙姑指爪如此之长,莫作长指仙姑么?"道姑道:"贫道乃长指山人。"若花道:"那个执笔美女,当日我在海外同闺臣阿妹见过一面,后来曾在尼庵仿照塑了一像,看其光景,  自然是女魁星了。  请教那自衣、青衣两个女子是何星君?"道姑道:"诸位才女日后在他两个姓上细细著想,少不得自能领会。"闺臣上前恭恭敬敬斟了一杯素酒,又奉了几样果品。

紫芝趁空同众人商议:"这位仙姑来历不凡,必知过去未来之事,我们大家何不问问休咎,将来到底是何结局,岂不放心?"众人都道"甚好",于是七言八语,都要请教道姑讲讲休咎。道站道:"贫道素于卜笼命相虽略知一二,但众才女有百人之多,一生穷通寿殀,一时何能说得完结。且今日之聚,也非偶然,此中因果,更非顷刻所能言的。"闺臣道:"仙姑何不略将大概说说呢?"道姑道:"当日我在海外曾见一首长句,细揣大略,内中因果,颇有几分仿佛诸位才女光景,如不嫌絮烦,倒可口诵一遍。"闺臣道:"如此极妙。设有个明之处,尚望明白指示。"道姑道:"此诗义甚精微,词多秘奥。或以数语历指一事,或以一言包括救人。其中离合悲欢,吉凶休咎,或隐或现。或露或藏,虚虚实实,渺渺茫茫,贫道见识短浅,何能知具端倪。必须诸位才女互相参详,或可得其梗概。"闺臣道:"据仙姑之言,此诗定非数句所能完的,若一总念去,我们何能得其详细?必须分个段落,才仔细细请教。"道姑点头道:"此诗随处皆可点断。待贫道先念几句,大家不防各就所知,互相评论。设有错误,贫道不知则已,若有所知,无不尽言。"因向题花道:"才父尊名莫非题花二字?闻得当日此诗因题群花而作,难得尊名恰恰相合,何不就请大笔一挥?"众人听了,莫不吐舌称异。紫芝道:"仙姑可知我的名字么?"道姑道:"才女大名何能知道。但荷池犬儿最劣,昨日已被伤了一口,此后仍要留神才好。"星辉听了,不觉拍掌大笑。道姑道:"才女休要笑人,那绣鞋里面也非藏身之所。"话未说完,紫芝早已笑的连声称快。众人不懂,个个发愣。纪沉鱼把昨日钓鱼各话说了,大家这才明白,不觉大笑。

题花举笔道:"请教仙姑:此诗是何起句?"道站道:"他这起句,倒象从大周金轮而起,待贫道念来。"  

第八十九回 阐元机历述新诗  溯旧迹质明往事  

话说道姑道:"这诗起句虽系唐朝,但内中事迹倒象从大周金轮女帝而起。待贫道先念几句,自然明白:皇唐灵秀气,不仅畀须眉。帝座威推后,……这三句其义甚明,诸位才女自必洞悉了。"唐闺臣道:"上二句与诏上灵秀不钟于男子之句相似,第三句大约说的就是太后?"  

道姑道:"才女所见不错。

奎垣乃现雌。此句对的何如?可知其义么?"小春道:"帝座、奎垣对的极工,而推后、现雌四字尤其别致。据我揣夺:闺臣姐姐海外所见女魁星,大约就是此句。"

道姑点头道:

"科新逢圣历,典旷立坤仪。"春辉道:"这是总起女试颂诏之始,而并记其年,虽是诗句,却是史公文法。"闺臣道:"据我管见:这西句定是紧扣全题,必须如此,后面文章才有头绪,才有针线。仙姑以为何如?"

道姑道:"才女高论极是。女孝年才稚,亲游岁岂衰。潜搜嗟未遇,结伴感忘疲。著屐循山麓,浮槎泛海涯。攀萝防径滑,扪葛讶梯危。桥渡虬松偃,衣眠怪石欹。雾腥粘蜃沫,霞紫接蛟漦。

纵比蓬莱小,宁同培塿卑。"花再芳道:"这几句说的必是闺臣姐姐。昨日听他寻亲那段话,以为不过随口乱说,那有十四五岁的孤身弱女,就敢拚了性命,深入荒山之理;莫讲若花姐姐一人结伴,就再添几个,无非是个弱女,不何能为。今听这几句诗,才知他跋涉劳碌,竟是如此辛苦!末一联对句虽佳,但何以比蓬莱却小而又不卑呢?"若花道:"那座人山生在海岛,虽名小蓬莱,其实甚高,故有此二句。"

道姑道:"这是才女身历其境,所以明白。泣红亭寂寂,流翠浦澌澌。秘篆偏全识,真诠许暗窥。

拂苔名已改,拾果路仍歧。"彩云道:"前几句大约是泣红亭碑记。但拂苔名已改……二句却是何意?"若花道:"闺臣阿妹原名小山,后未因在小蓬莱遇见樵夫,接著家信,才遵严命改名闺臣。起初上山时,惟恐道路弯曲,日后归时难寻旧路,凡遇岔道,于山石树木上俱写小山二字,以便他日易于区别,那知及至回来,却都变为闺臣二字。"芸芝道:"以此看来,原来唐伯伯竟是已成仙家了。"

道姑道:"辙涸鳞愁渴,仓空雀忍饥。清肠茹异粒,涤髓饱祥芝

他日投簪去,凭谁仗剑随?"婉如道:"前四句是海外绝粮,以及闺臣姐姐餐芝之事,这都明白。至凭谁仗剑随,请教仙姑,却是何人?"道姑道:"上面明明写著剑字,其义甚明,才女何必细问。"玉芝道:"诗上所叙闺臣姐姐事迹,长篇大论,倒象替他题了一个小照。我们一百人,若都象这样,倒也有趣。"青钿道:"都象这样,却也不难,大约删繁就简,只消八百韵也就够了。就只可惜《韵书》无此宽韵。"道姑道:"若将四纸所收是字之突归在四置,冉把别的凑凑,大约也就够了。"青钿道:"他们打趣我已难招架,怎么仙姑也来同我做对?"道姑笑道:"原来此中却碍著才女?贫道如何得知。偶尔失言,罚一大杯。"兰芝亲自斟一巨觥送去。

道姑饮毕道:"林幽森黯淡,峰乱矗崎峗。星弹奔歼寇,雷枪震殪狮。"兰英道:"上二句大约描写山景。下二句请教怎讲?"司徒妩儿道:"妹子记得丽蓉姐姐前在两面曾以铁弹退寇,第三句倒象说的就是此事。"婉如道:"若论第四句,看来坐中除了紫樱姐姐,惟有俺最了然。当日唐家姑夫同俺父亲在麟凤山被一群猛兽困住,几遭大害,亏得紫樱姐姐一阵连珠枪把猛兽伤了,才解此围。那兽名狻猊,也是狮之种类。"闺臣道:"星弹、雷枪,可谓天生绝对。听了这种雄壮句子,遥想二位姐姐当日那股神威,能不凛凛可畏!"

道姑道:"雅驯调駮马,叱咤骇蟠螭。潮缴鲲扬鬣,涛掀鳄奋鳍。"闺臣道:"不料駮马、人鱼今日忽于诗中出现,令人意想不到。"瑶芝道:"原来姐姐知道。请教怎讲?"闺臣道:"上两句说的是若花姐姐同妹子,亏得駮马才不致为虎所伤,下两句说的是家父同我母舅,亏得人鱼才不致力火所害:一兽一鳞之微,此诗亦必叙及,可见有善必书。以此看来:鱼马之善,尚且不肯埋没,何况於人?真是勉励不小!"

道姑点头道:"诚哉是言!踏波生剖蚌,跨浪直剸骊。罾挂逃鱼腹,……此二句坐中只有两位少女晓得。"婉如道:"这是棉枫姐姐之事。"众人正要细问,只听道姑道:

"裙遮倐虎皮。"婉如道:"此事也只得两人明白。前年俺父亲同姑夫在东口山游玩,忽见一只大虫,正在害怕,谁知那虎把皮去了,却是红蕖姐姐。"众人不明,洛红蕖把前事说了,众人都吐舌道:"这个岂非女中杨香么!"

道姑道:

"萑苻遭困陒,荆棘脱羁縻。"

若花道:"若据萑苻二字,大约说的是红红阿姐遇盗被掳,后亏女盗释放,我们才得逃下山来。"

道姑道:

"符获踰墙逸,枚衔掣电追。"婉如道:"这是妩儿姐姐盗旗,驸马遣将追赶两出热闹戏。怪不得丽蓉姐姐说他善能飞檐走壁,只这踰墙二字就可想见了。"

道姑道:"耸身腾美侠,妙手吓纤儿。秉烛从容劫,怀笺瞬息驰。"

红蕖道:"这几句不但描写紫绡姐姐黑夜行劫以及寄信之事,并且边赤足乱钻丑态几乎也露了出来。"宝云众人都向红蕖盘问,不觉大笑。玉芝道:"他劫甚么?"宋良箴见问,惟恐洛红蕖失言,心十分著急。

道姑道:"才女慢慢自然明白。智囊曾起瘠,仙药顿扶赢。纺绩供朝夕,机枢藉淅炊。蒸蒸刚煮茧,轧轧又缫丝。压线消寒早,穿针乞巧迟。"兰芝道:"上两句大约是兰音姐姐向日所言虫积之患。下四句婉如姐姐都知么?"易紫菱道:"此事前在绿香园久已闻得蘅香、芷馨二位姐姐都善养蚕织机,若据末句,只怕还是好针黹哩。"

道姑道:

"剧怜编网罟,始克奉盘匜。"玉芝道:"据这两句,莫非我们队里还有渔婆么?"婉如道:"岂但渔婆,并且堂堂御史还做渔翁哩!"于是把尹元取鱼为业,红萸织网养亲各话说了。众人无不叹息,都道:"若非仙姑今日念这诗句,我们何能晓得海外众姐妹知有这些奇异之事。最难得婉如姐姐都能句句破解出来,真比古迹还好听。求仙姑莫要遗漏才好。"

道姑道:"弃国甘尝荠,来王愿托葵。沥诚遥献表,抒捆密缄辞。"

萃芳道:"这段话若非若花姐姐前在朝中说过,少不得又要劳动婉如姐姐破解了。"

道姑道:"韵切留青目,谈雄窘素髭。秾妍鍾丽质,姽婳产边陲。"锦枫道:"怪不得都说亭亭姐姐谈文不肯让人,据这窘字,当日九公受累光景可想而知。那知如今路上倒亏他老人家起早睡晚,种种照应,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但谈论反切,为何又留青目呢?"婉如道:"那时若不亏他另眼垂青,岂止问道于肓,只怕骂的还不止哩,原来这诗用的字眼却如此尖酸。"闺臣道:"若以末句而论,倒象总结海外之意。不知下面是何起句,难道我们考试这样旷典,只轻轻点了一句就不谈了?"道姑道:"如何不谈!下面紧接就是此事,并且还将来源指出哩。"春辉道:"若说末句系结海外而言,那紫绡姐姐并非海外人,为何也列其内?"道姑道:"前路茫茫,难得而知。但此诗既将颜才女也列外洋,安知他日后不是海外人呢?"米兰芬道:"请教女试来源究竟从何而起?就请详细指示,我们外乡人也好知其梗概。"道姑道:"你问来源么:缘绎回文字,旋图织锦诗。抡才萦睿虑,制序费宸思。昔阃能臻是,今闺或过之。金轮爰独创,玉尺竟无私。鹗荐鸣鸾阙,鹏翔集凤墀。堆盐夸咏絮,腻粉说吟栀。巨笔洵稀匹,宏章文可师。璠玙尤重品,蘋藻更添姿。"闺臣道:"我说安有如此大典竟置之不问,原来却有如许议论,并将幽探、萃芳两位姐姐绎诗,太后制序,也都一字不遗。"舜英道:"就只缺了婉如、小春二位姐姐榜前望信一段佳话。"
道姑笑道:"才女莫忙,只怕就在下面:盼捷心徵梦,迁乔信复疑。榜开言咄咄,筵撤语期期。"阳墨香道:"这几句岂但描写榜前望信情景,边翠钿姐姐赴宴,满口结结巴巴,也都活画出来。"舜英道:"若把末联改作厕中言咄咄,筵上语期期还更好哩。"芳芝道:"这却为何?"舜英把婉如、小春闻报入厕狂笑光景说了,众人无不发笑。

道姑道:

"盛事传三辅,欢呼动九夷。"闺臣道:"九夷二字用的得当,连海外诸位姐姐赴试也一字不遗。据我看来:这首长句只怕就是仙姑做的。"道姑道:"何以见得?"闺臣道:"适才我刚说怎么不讲考试,你就滔滔不断,说出一大篇来,岂非是你大笔么?"道姑道:"贫道向来只知贸易,那会做诗,若会做诗,久已也来观光了。"婉如道:"仙姑所说只知贸易那会做诗这话,倒象俺姑夫在白民国同那先生讲的;至观光二字,是海外道姑对俺闺臣姐姐说的:原来仙姑话中却处处带著钩儿。"道姑道:"我又不会垂钓,那得有钓;即使垂钓,也是无钩之钓。"紫芝道:"我看这话只怕从那钩中又套出一个钩儿。"

道姑道:

"千秋难儗俪,百卉有专司。"闺臣道:"女试自然是千秋罕有之事。但百卉有专司是何寓意?"道姑道:"其中奥妙,岂能深知。若据字面而论:那百卉二字,倒象暗寓百位才女娇艳如花之意;至专司二字,大约百诸位才女或授女学士之职,或授女博士之职,或授女儒士之职,岂非各有专司么?"闺臣听了,不觉笑道:"仙姑讲的却也在理,我敬一杯。"道姑也微笑饮毕,道:"才女莫非说我讲的不是,要罚我么?我是随口乱道,何足为凭。

慕仿承弓冶,绵延衍派支。"闺臣道:"昨日绣田、月芳二位姐姐只推不会写字。若据这诗,岂非都是家传么?"

道姑道:

"隶从丹籀化,额向绿香麾。"余丽蓉道:"紫琼姐姐府上绿香园三字是凤雏姐姐大笔,这却知道;至于善隶书的却不晓得。"田凤翾指著婉如道:"这位就是行家。"

道姑道:

"御宴蒙恩眷,钦褒值政熙。"闺臣道:"书香、文锦二位姐姐前在红文宴蒙太后称赞,业已名重一时,今又见之于诗,这才是真正名下无虚哩。"

道姑道:"吐绒闲泼墨,翦绢爱和脂。邃谷馨弥洁,层崖影自垂。蜻蜒芦绕簖,络纬荳缠篱。团扇矜挥翰,齐纨羡折枝。"紫芝道:"这是昨日画扇一段韵事,连花卉草虫也都一一标明,就只层崖影自垂说的虽是撇兰,几乎把猪尾也露出来。"题花道:"我在这里手不停毫,仅够一写,你还闹我;设或写错,我可不管。"

道姑道:

"凝神夸绝技,审脉辨良医。"闺臣道:"若以良医二字参详,可见丽春姐姐歧黄原非寻常可比。但上句不知所指何人?"紫芝道:"你问他么?就是那个拍桌子、打板登、出神叫好的。"

道姑道:

"詹尹拈尧萐,君平掷孔蓍。"

花再芳道:"这两句大约说的芸芝姐姐同妹子了。"紫芝不觉鼻中哼了一声。  

第九十回 乘酒意醉诵凄凉句  警芳心惊闻惨淡词  

话说紫芝听了再芳之言,不觉冷笑道:"这诗倒象只讲善卜之人;至于姐姐初学起课,似乎不在其内。"  

道姑道:"只因胸磊落,屡晰貌嵚巇。"闺臣道:"这两句不独赞兰言姐姐风鉴之精,连磊落性情也描写出来,真是传神之笔。"

道姑道:"盘走珠勤拨,筹量算傎持。来除归揣测,默运计盈亏。"紫芝道:"此?  言素精算法几位姐姐。但我昨日曾要学算,不知可在其内?"再芳道:"够了!莫刻薄了!"

道姑道:"爨致焦桐惜,弦兴改缦悲。"紫芝道:"这个大家都知,就只再芳姐姐一心只想学课,只怕是听而不闻。"再芳道:"对牛弹琴,中不入耳,骂的狠好,咱们一总再算帐!"

道姑道:"繁音闻李峤,翕响媲桓伊。"闺臣道:"此是品萧吹笛诸位姐姐考语。"

道姑道:"庭院深沉处,秋千荡漾时。彩绳微雨湿,绛袖薄晖移。"紫芝道:"这四句只好去问老蛆、小蛆,他们昨日都瞻仰过的。"众人不懂。施艳春把"黄食"笑话说了,无不发笑。

道姑道:"斗草蜂声闹。"春辉道:"昨日我们在百药圃摘花折草,引的那些蜂蝶满园飞舞,真是蝶乱蜂狂。今观此句,古人所谓诗中有画,果真不借。"

道姑道:"评花猿意知。"闺臣道:"此句对的既甚工稳,而且这个仙猿非比泛常,此时点出,断不可少。"

道姑道:"经纶收把握,竿笠弄涟漪。博弃连排遣,樗蒲属戏嬉。含羞撕片叶,

……"青钿道:"这几句所讲生钓、博弈都切题,就只丽辉姐姐撕牌二字未免不切。"紫芝道:"妹妹:你那里晓得,那时他虽满嘴只说未将剪子带来,其实只想以手代剪。这个撕字乃诛心之论,如何不切!"丽辉道:"此时我一心在诗,无暇细辩,随你们说去。"

道姑道:"角胜夺枯萁。"闺臣笑道:"连他们夺状元筹也在上面,可谓无一不备了。"紫芝道:"岂但夺筹,只怕还有夺车哩。"小春道:"断无此事。"

道姑笑道:"何能断其必无?

门后争车觅,樽前赌砚贻。"小春道:"真是怕鬼有鬼!你这仙姑不是好人,我敬一杯。"青钿道:"下句是玉芝妹妹同老师赌东以砚为赠的话,且不必管他。此诗我不喜别的,只喜这个觅字用的得神。"小莺道:"何以见得?"青钿道:"桌上只见棋盘,并不见人,及至找到门背后,才知他们夺车,岂不得神么?"小春道:"你且慢些笑人,安知诗中就无飞鞋那出戏呢?"青钿道:"这样好诗,如何有这腌臜句子!"道姑笑道:"他只知做诗,那里还管腌臜;就是有些屁臭,亦有何妨。

鞋飞罗袜冷,……"小春道:"这个冷字用的虽佳,但当时所飞之鞋只得一只,必须改为鞋飞一足冷才妙。"

道姑道:"枰散斧柯糜。校射肩舒臂,烹茶乳沁脾。"宰玉蟾道:"这三句含著三个典故:一是馨、香二位姐姐观棋,一是凤雏姐姐射鹄,一是紫琼姐姐品茶。妹子素口虽有好茶之癖,可惜前者未得躬逢其盛,至今犹觉耿耿。"紫芝道:"你既如此羡慕,将来燕府少不得要送茶与你,何必著急!"玉蟾登时羞得满面通红。

道姑听了,不觉暗暗点头道:"藏钩猜哑谜,隔席叠芳词。抵掌群倾倒,濡唇众悦怡。"紫芝道:"这是猜谜、行令以及笑话之类。但为何缺了剔牙一件韵事?"再芳道:  "你拿镜子照照,  满鼻子都是鼻烟,若编在诗里还更好哩。"紫芝道:"若把鼻烟也编成诗句,我真眼他是个神仙。"

道姑道:"我虽非神仙,曾记诗中却有一句:

指禅参郢鼻,……"众人听了,莫不发笑。闵兰荪道:"这句自然是闻鼻烟了。请教郢鼻二字是何出处?"闺臣道:"妹子记得《庄子》曾有郢人漫垩鼻端之说,大略言:郢人以石灰如蝇翼之大,抹在鼻尖上,使匠人轮起斧斤,运斤成风,照著鼻尖用力砍去,把灰削的干干净净,鼻子还是好好,毫无损伤。今紫芝妹妹鼻上许多鼻烟,倒象郢人漫垩光景,所以他用郢鼻二字。"紫芝道:"仙姑只顾用这故典,我看你下句怎么对?果真对的有趣,我才服哩。"

道姑道:"那得好对,无非也是本地风光:

牙慧剔丰颐。  "  紫芝拍手笑道:"这句真对的神化!我敬一杯。"再芳道:"郢是地名,丰是丰满之意,以郢对丰,似乎欠稳。"春辉道:"难道姐姐连《书经》王来自商至于丰也不记得么?况如今沛郡就有丰县,此是借对极妙句子,姐姐说他欠稳,未免孟浪。"

道姑道:

"嘲说工蟾吊,诙谐任蝶欺。"闺臣道:"此句大约又是紫芝妹妹公案。他是座中趣人与众不同,所以郢鼻之外,又有这个考语。"

道姑道:

"聪明颦黠婢,绰约艳诸姬。"毕全贞正在打盹,忽听此句,不觉醉眼矇眬道:"为何又闹出丫环,这是何意?"丽蓉同妩儿只管望著小莺,小莺只急的满面通红。林书香道:"据我看来:这句或者说的是玉儿也未可知。"

道姑道:

"倦每嗤休矣,……"紫芝道:"此句描写座中磕睡光景,却是对景挂画;但这矣字是个虚字,颇不易对,仙姑:你可晓得,他们不但爱睡,还爱吐哩。"

道姑点头道:

"哇恒鄙出而。众人听了,忍不住一齐发笑。紫芝道:"这个而字对的虽密密可圈,就只他们哇的还有一个虾仁儿,可惜不曾表出,未免缺典。"

道姑道:

"白圭原乏玷,碧珷忽呈疵。"紫芝道:"这两句我最明白,大约上句说的是诸位姐姐美玉无瑕,下句是我丑态百出了。"花再芳道:"座中就只你爱骂人。"闵兰荪道:"而且你又满嘴乱说。"毕全贞道:"这句说的不是你是谁!真有自知之明!"

道姑道:

"戌鼓连宵振,……"青钿道:"为何忽要擂鼓?莫非要行击鼓催花之令么?若果如此,这个戌字只怕错了,还请另改一字。"

道姑点头道:"贫道只顾多饮几杯,那知却已醉了。

军笳彻晓吹。"宝云道:"这句更古怪,莫非要打仗么?可谓奇谈了!其中是何寓意,尚望仙姑指示。"道姑道:"此诗语句莫不明明白白,何须指示。况暗寓仙机,谁敢泄漏!将骁单守隘,卒劲尽登陴。纛竖妖氛黑,……"闺臣道:"仙姑既言仙机不敢泄漏,我们也不必苦人所难。况这诗句明明说著军前之事,何必细问。据我拙见,大约将来总有几位姐姐要到军营走走。就只末句妖氛二字,只怕其中还有妖术邪法之类,这倒不可不防,请教仙姑:这话可是?"道姑道:"刚才有言在先,此诗虚虚实实,渺渺茫茫,贫道何能深知。好在所剩无几,待我念完,诸位才女再去慢慢参详,或者得其梗概,也未可知。旗招幻境奇。短帘飘野店,古像塑丛伺。炙热陶朱宅,搓酥燕赵帷。冲

冠徒尔尔,横槊亦蚩蚩。"花再芳道:"据这几句细细参详,却含著酒色财气四字,莫非军前还有这些花样么?"

道姑道:"若元这些花样,下句从何而来:

裂帛凄环颈,……"众才女听到此句,个个毛骨惊然,登时都变色道:"据这五字,难道还有投环自缢之惨么?"

道姑叹道:"岂但如此!雕鞍惨抱尸。寿阳梅碎骨,……"众人都惊慌战粟道:"这竟是伤筋动骨,军前被害,不得全尸了!何至如此之惨!"一面说著,都滴下泪来。道姑道:"你道这就惨么?还有甚于此的!此时连贫道也不忍朝下念了:姑射镞攒肌。染碛模糊血,埋尘断缺胔。"小春、婉如、青钿诸人听了,都垂泪道:"这个竟是死于乱箭之下,体无完肤了!莫讲日后自己不知可遭此阨,就是别位姐姐如此横死,令人何以为情,能不肝肠痛碎!"说著,都哽咽起来。

道姑道:

"甫为携帚妇,遽作易茵嫠。"毕全贞道:"这是合欢未已,离愁相继。若由上文看来,大约必是其大军前被害,以致折散鸳鸯,做为嫠妇了。"

道姑道:

"泪滴天潢胄,魂销梵宇尼。"锦云道:"我们这里那有皇家支派?这个尼姑又是何人?真令人不解。洛红蕖惟有暗暗嗟叹不已。

道姑道:

"井几将入井,……"玉芝道:"若以入井二字而论,岂不又是一位孀妇?以此看夹:那碑记所说薄命谁言座上无,这话果真不错。"井尧春道:"请教仙姑:此句莫非是我休咎么?"道姑道:"此诗虚虚实实,何能逆料就是才女。总而言之:  此皆未来之事,  是是非非,少不得日后自然明白。"青钿道:"这两个井字不知下句怎对,请仙姑念来,我们也长长见识。"

道姑道:

"缁却免披缁。"闺臣叹道:"据这缁字,除了瑶钗姐姐再无第二人。但彼时他虽侥幸入场,何以竟至免披缁?难道那时竟要身入空门么?"缁瑶钗乳母在旁叹道:"那时若非老身再三解劝,他久已躲入尼庵了。这位仙姑果真猜的不错。"众人听了,这才明白,都道:"这两句竟是天生绝对,若非仙笔,何能如此。"

道姑道:

"瑟瑟葩俱发,萎萋蕊易萎。"

小春道:"刚才仙姑说百卉二字系指我们而言;若果如此,你们听这下句,岂不令人鼻酸么!请教仙姑:据这诗句看来,我们众姊妹将来死于非命的不一而足,难道都是生平造了大孽而遭此报么?"道姑摇头道:"如果造了大孽,又安能名垂千古。"小春道:"既如此,为何又遭那样惨死呢?"道姑道:"惨莫惨于剖腹剜心,难道当日比干也造甚么孽?这总是秉著天地间一股忠贞之气,不因不由就把生死置之度外。"小春道:"世上每有许多好人倒不得善终,那些坏人倒好好结果,这是何意?"道姑道:"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岂在于此。若只图保全首领,往往遗臭万年。即以比干而论,当日他若逢迎君上,纣必甚喜,比干亦必保其天年;今日之下众人一经说起,莫不唾骂。因其不肯逢迎,遇事强谏,以致不得其死;今日之下,众人一经说起,莫不起敬。岂非不得善终反强于善终么?所以世间孽子、孤臣、义夫、节妇,其贤不肖往往只在一念之差。只要主意拿得稳,生死看得明,那遗臭万年,流芳百世,登时就有分别了。总之:人活百岁,终有一死。当其时与其忍耻贪生,遗臭万年,何如含笑就死,流芳百世。贫道为何忽发此言?只因内中颇有几位要应含笑就死这句话哩。但世事变迁莫定,总须临时方见分晓。下面还有两段结句,待我念来:卞家分主客,孟氏列埚篪。凡此根牵蒂,奚殊铁引磁。"兰言道:"据这几句,可见大家连日聚会,果非偶然。"玉芝道:"若据根蒂二字,岂非把我们认真当作花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