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泣血幽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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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书籍名:《泣血幽瞳》    作者:徐东伟


                                    

            猪叫带给金天闯的刺激丝毫不亚于限制级录像中女人欢快的咆哮声,他马上说:“你们跟着我走,应该能走出去。”沈颀和刑坤各自满腹的心事,也没什么异议,浑然无觉地跟着金天闯,木偶般地行进着。直到金天闯拿出军队才有的红外线望远镜时,两人才多少吃了一惊,暗自奇怪此人究竟是混哪里的。声音真的愈来愈近,逐渐变成机械的隆隆声,激起一片飞鸟翔来掠去,脆弱的树枝像着了魔般颤栗,脱衣舞似地抖下许多尚未泛黄的年轻叶子。这片林子虽大,却很少见到大动物,三人经过这漫长如宇宙形成的一夜,都有种在荒岛上苟且半生的落寂感,即使没见到第四个人,这些鸟赋予生命的象征意义也足以令他们的情绪大为波动。

            最终他们找到了。

            16、恶凶脱网

            两棵距离较大的桦树如同碑林天然的大门,展现在他们面前的仿佛是后工业社会的技术革命带来挥别过往一切的沉重场景,轰鸣巨响犹如来自欧洲推翻旧帝制时代的街垒巷战,几台大型起重机与推土机在粗犷豪野地忙碌运作,远处的吊车将一捆阳光下锐如利剑的钢筋缓然抬离地面。沈颀与金天闯面面相觑。沈颀问:“这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金天闯迟钝地思考着。

            本来这一带仍属于学生跑操的范围之内,而现在却变成了工地。当然,这不会减轻学生的负担,他们会被强令多跑几圈来弥补路程的缩短。石冶是闻名遐迩的穷镇,与近在咫尺的烟州经济情况全然不符,可以毫不夸张地讲,在学校那样踹一脚就能坍塌成原子颗粒的平房教室内,谁的桌面能摆上一只装铅笔的盒子,那就铁定是村霸级别的大富子弟了。为此村长多次强调:“我虽是本镇的父母官,但事实上老百姓是我的父母啊!我看着父母这样穷困潦倒,心里是什么滋味啊!”然后他又以“再穷不能穷了孩子”为由,把多次要求上头批下的钱据为己有,让父母见鬼去。上面也有领导来调查的时候,待将镇里为数不多的家畜吃得差不多后,神仙般飘逸而去,理由是能供得起这样伙食的镇子,能穷到哪里去?

            尽管烟州市偶尔发起几次捐资助学活动,石冶一中仍然盖不起像样的教学楼。当大家把期望的目光投向校长的那部沃尔沃,校长自然是悲怒交加,打算用生命捍卫它,同时那部车也被挪到烟州去了。可眼前居然出现了这种规模的建筑队,这在烟州市内也是不多见的。

            刑坤突然眉目舒展,叫了一声:“嗨!老乡!”沈颀本想喝令他闭嘴,但又觉得刑坤已在掌握之中,又走出了林子,喊就喊吧。可谁料正在推一辆单轮小车的一个民工突然相当惊奇地叫了一声:“刑总!”沈颀一惊,扳过刑坤:“别磨蹭,快走!”刑坤扯开嗓子:“救救我!这俩人是抢劫的!”那民工大概极渴望有一天成为包工头,于是刹那间目光中写满了“正义”二字,驴一般叫道:“弟兄们快来,刑总给坏人抢劫了!”顿时在工地上的十五六个民工纷纷拥上,铁锨、锤子、钢管、水泥砖甚至螺丝钉戟指沈颀与金天闯。沈颀急忙喊:“我是警察!是警察!”民工们不解其意,常年经济匮乏的他们认为任何一项行业都是以赚钱为主旨,毫无门户偏见,警察没什么特殊的,于是所有人齐声大喊:“我们是民工!”响遏行云。

            沈颀举起枪:“都别动!”民工见她还戴着手铐,又有枪,更加相信刑坤的话,但他们毕竟不是三百年前资本主义萌芽时代的民工祖先,最起码还是认识枪的,手中糙陋的冷兵器都有些发颤。沈颀挥着枪叫:“刑坤,你过来!”刑坤冷笑不语,安之若素。沈颀对金天闯说:“我手不方便,你打110报警!就说刑坤多次袭警,企图谋杀我们,调派警力增援!”金天闯瞥到刑坤脸上令人意外的自信与安详,不由有些颓然,但沈颀急切得随时濒临绝望边缘更让他不堪忍受,只得掏出那部省吃简用买到的索尼新款,战战兢兢地拨了号。

            不到十分钟,石冶派出所的民警先赶到,喝令民工们散开,然而在烟州这样的“大城市”的民工“见多识广”,根本睬都不睬这些土著治安员,只是眈眈相向。又过了十五分钟,烟州市公安来了五辆吉普,民工立即缴械投降,并纷纷相互推搪揭发。形坤却依旧眉开眼笑,与刑警大队长陈公达毫不避讳地对视半晌后,陈公达只挥了挥手,两名武警几乎像赠送订婚戒指般温柔地给刑坤戴上手铐,面色都很谦和。远远地也不知在说什么,可刑坤却显得豪气十足,极为配合地上了警车。陈公达走到沈颀面前,低声愠怒道:“跟我回去!”沈颀明白一旦回到烟州城,公安局的电话会被市领导打爆,在那里等候的著名律师足够组成一支日本自卫队。人间的法律对刑坤毫无作用,她真后悔自己不在刑坤抗逆时顺手击毙他,这样一来自己的工作丢了不说,甚至自己的生命都难以保障。她很复杂地回眸瞧了金天闯一眼,垂头进了车。

            金天闯比她更害怕,他当然知道刑坤不会有事,相反,自己在烟州只怕也呆不长了。惆怅与沉郁充斥了此后的几日。他从廖东然那里得知,刑坤要捐款修建教学楼,刁梓俊在校庆那天返回母校就是去递交计划书的。校方可以拒绝刁梓俊但决不拒绝钱,于是烟州最大的建筑公司新环便派出一支浩浩荡荡的机动队伍来此。那公司的老总与刑坤交情甚厚,刑坤也总是隔三叉五地望对方那里跑,凭着出众的长相令公司旗下民工都记忆犹新。

            然而媒体都没对此事大作渲染,公安局内部自行处理了这件事,刑坤出乎意料地没有控告沈颀,因为沈颀已被开除,一个普通人要想扳倒自己更加困难,等一年半载后没人忆起这件事,再弄死她也就容易得很了。

            17、他死了

            自此以后金天闯再没见过沈颀,两个人互相给予对方的初次印象都不太好,但却都异常深刻,不知为什么,他们的目光甫一对视,就会有重温童年旧梦的美好感觉。金天闯整天满脑子都是沈颀的影子,还有自己并不欢愉的孩提时代。

            学生时期金天闯虽成天跟不良少年混在一起,却从没有吸烟酗酒的不良嗜好,但抑郁的不止是心情和环境,空气中如同灌了铅,只好用平素最厌恶的烟味和酒气来排解,烟呛得他不住地咳嗽,酒令他的鼻子一阵阵地发酸,感到支撑整个躯体的骨架都变成了霉烂的绿色,渐渐熔成一团泥浆。

            手机猛地响起来,与石冶山大屠杀那夜猪的惨叫一模一样。手机正挂在胸口,金天闯只觉得自己极快地一颤,失了平衡,仿佛心脏被人剜空,而那就是自己身体的重心。他定了定神,接了电话,里面传出廖东然的声音:“喂,天闯!”

            金天闯陡然瞥见对面镜中自己暗若死灰的面孔,声音哆嗦起来:“哎……哎,是我……。”

            廖东然似乎听出了不对头:“怎么了你?……你也知道了么?”

            “我知道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金天闯的每一根短发都沾满了栗栗不安的汗珠,“出什么事了吗?”

            廖东然的声音有些哽咽,但其中的惊悚是世上任何东西都无法掩覆蔽匿的。

            “梓俊他死了。”

            金天闯愕然少顷,蓦地一阵激怒的抽搐,突然大声喊道:“他死了?……他死了你告诉我干什么?是我让他死的么?我能让他活过来吗?”

            他珍爱的手机被重重地掷在地板上,里面传来因磨损而尖锐的声音:“喂,天闯你没事吧?喂!……”

            金天闯突然感到呆在一个毫无生命的家里非常不妥,他急忙穿戴起来。临走之前他有些不甘心地回头,拾起地上的手机,像是打骂完孩子以后全然不理会孩子的创伤,但自己已经消了气的父母,刚疼爱地摸了摸,打算放进口袋时,突然不可容忍地发现这孩子无可救药了,液晶屏幕已经明显残忍地裂出了几道深纹,仿佛冬日湖面上结的冰块碎了一般。他咚咚咚跑上阳台,打开窗,选择一个即使下了楼也看不到的地方,向那个方向竭尽全力地投去。

            18、一查到底

            金天闯在设障的警察队伍前看到了廖东然,廖东然向他打了个含义不清的手势,然后拉过他退到警戒线外侧。廖东然瞅了瞅他,掏出火机点上烟,金天闯硬是抢过烟盒,往自己嘴里也填进一根,颤颤地打燃。

            两人半晌都无言以对。金天闯只是极其不安地四下瞄着周围摇晃不稳的事物,眼皮不住抽动,像昆虫振翅一样快而无力,而又一样脆弱。许久,他很费劲地挤出一句话:“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廖东然被他突如其来的怪异样子弄得呛了一下,咳了半天,拍打着西服上尚未冷却的烟灰,说:“我猜不出来。到现在我连他是自杀还是谋杀的都不知道,也许还可能是心肌梗塞引发的自然死亡。要我看的话……多半是给人……杀了。他这么多年不在烟州,谁知道他在外边做过什么……他的个性,你我都是知道的。”金天闯从不轻易发表自己的看法,以免招致不必要的麻烦,但现在他感到再不说出来就会窒息:“东然,梓俊是不是在刑坤的公司工作?”廖东然怔了怔:“刑坤啊?刑坤……我只知道这个人背景很复杂,好像……不是什么正人。怎么了?你怎么知道?”金天闯咽了咽唾沫,说:“我猜的。校庆那天梓俊来石冶一中就是为了告知学校,刑坤要捐资建教学楼,工程也早就开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