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她说没什么事。
他已将她的裤管卷起来。小腿上缠了纱布。他说还疼吗?她说不疼。他说怎么回事啊。她说:我乱穿马路被车蹭了,属于活该那种。
他笑一笑,说:的确活该。
她有点不好意思,好像怕他看扁他似的,解释:我一贯遵守交通规则,那天着急了吗。
这时,她家电话响。电话居然安在卧室。
她爬起来,他又抱了她过去。她这回没挣扎。因为知道挣扎也无用。
大概是陈剑。
语声说:我睡了,别吵我。
那边说了些什么。
语声也不回,就砰挂了。
挂了电话,她倒痴愣了下。冯至鸣抓起电话拨了自己的手机号,说:是不是喜欢褒电话粥,我晚上睡不着就骚扰你。
她说求你不要,我是好孩子,早睡早起那种,谁半夜惹我我恨他一世。又说,我刚已睡了,10点半准时睡觉,要不想我讨厌,你聪明点告辞。
他说:反正已被你讨厌了。抬头四顾,看那房间乱哄哄的,散置着玩偶、书籍、花木,便嘲笑道,你还是女人么?这怎么嫁得出去。
她说:不劳你操心。我一个人,自己看得惯就行。
他扯把椅子到床边,看她腿,说,哎,用什么药?真不要紧。
关心我啊?她垂着眼睑,说,是不是对所有睡过觉的女人都好?
他说不是。单独对你。
她抬起头。说:为什么呀?你说我不好看的。口气还有点轻软。他听了很开心。说:我们的身体是好朋友啊。
她撇撇嘴,说,不就想上床吗。整一套歪理。花花公子大概就是这样的。口是心非,甜言蜜语,把小女孩子哄得神魂颠倒。交代一下,我在你花名册里排第几位啊?
他说别胡说。
她又说:是不是,偶尔尝个平凡女孩也别有一番刺激啊。
他说:别把我想太卑劣。我自己其实也弄不清楚自己。想见你,就来了。也没一定要怎样。
她想了想,说:那我们做个朋友吧。就哥们那种。又陶醉似地说,跟个有钱人交朋友,那滋味应该也还不错。
他居然也点了点头。是啊,也不知自己真想要啥,做朋友不正是最佳选择?
自后,也就光明正大做她哥们了。请她吃过饭,她将她的同事秦心带来了。秦心就是那位给他提供不少方便的女子。席间,冯至鸣谢秦心的时候,语声张大嘴,说:哦,我说他怎么这么神通广大,原来全是你这个叛徒搞得鬼,上去就掐秦心。
秦心叫,不怪我,我以为你跟冯先生很铁的呀。
谁跟他铁,你是见色忘友。
冯至鸣看她们忘情吵闹,始终浮了欣赏的笑意。不错,因为他,很少有这样纵情任意的时候。
闹一阵后,秦心向语声使个眼色,意思是劝语声收敛些,语声闲闲收了手,吃东西,说:我们这样粗野的丫头很少看到吧。
冯至鸣道:还好。
秦心突问:冯先生,听说您会弹钢琴,专业水准。
大厅中央正好有一架白色钢琴,冯至鸣便欠身而起,说:那么,让我有这个荣幸给两位奏一曲。
便施施然到中央。
哗哗流水声起,音符便在其手下错落蹦窜出来。他头微扬,眼睛眯着,身体起伏流转,有一种线条舞动的美感。
自信、从容、优雅,这个时候的冯至鸣是一个纯粹的艺术家。
语声静静地听着,仿佛蹲踞于其构造的音乐巢穴,有种温暖又迷失的感觉。
良久,秦心轻拉她衣袖,说:我给震住了。
语声故意撇撇嘴说:不就会弹把破钢琴么?现在会弹钢琴的,比比皆是。
秦心说:不是钢琴的问题,是那气度,人与琴合二为一的感觉,你不觉得他就像要融在音乐中似的。
是的,雾一般飘散、蒸腾。人与声互相缠绕,彼此消弭。很难达到的境界,语声忽然恍惚。
7月末的一天,语声忽然收到冯至鸣送来的演奏会门票。不久后他打电话来,嘱她一定参加。
为什么?她问。
他说:有我的演出,希望看到你。
语声看看时间,说,恐怕不行,我可能有任务。
他说,推了。
还挺专制,她却从不听命于谁,说:最好不要报什么希望。
那晚,语声的确有事。赶了一个6点半的发布会。出来的时候已7点半了,语声饿得要死,也不打算去。可是打车到东二环的时候正碰上塞车,车子便秘一样一截截挪,挪到东四十条,她实在忍不住,便出来,旁边恰巧是保利剧院,也没别的选择,就进去了。
到里边,正逢冯至鸣的演出。
语声便在最后一排找了个空位听。隔得太远,她都看不清他的脸。当然琴是毋庸置疑的好。激情澎湃,如惊涛拍岸。又是跟上次的温和绵密不同风格。
最后,一个大幅度的收手,音符戛然停止,如施了魔法一样,全进入魔术师的神奇口袋。
语声在雷鸣般的掌声中发愣,然后一个激灵,起身溜出去。
外间有演出的宣传册,语声随手拿了一份,是慈善义演,上有冯至鸣的相片,白色礼服,飞扬的手指,懒散的笑,端得风流倜傥。
这个人,她想。
忽然有人叫她。她立马脊骨发凉,他怎的看到她了。
他说,你还是来了。靠近她。
她回身,装出夸张的笑,说:奏得不错。只是我从来不解音律。以后这样的好票,还是留给知音。
他嘲讽的笑,说,来就好,不指望太多。门口等我一下,我把车开出来。
她看他,掂量着想拒绝,但是知道“拒绝”对这个人来说,大概没用。便只好乖乖到门口,等他。看二环的车水马龙、灯红酒绿,想,这难道也是传说中的缘分。
自己真是一失身成千古恨。
车来了。她闷闷进去。直接说:哪都不去,送我回家。
一路,也没什么好话好脸色给他。在与他交往做朋友的那些日子里,她其实在一个劲地试图败坏他的胃口。譬如,大吵大笑,饕餮饮食,斯文扫地。可他不以为意,这样执著究竟为哪般。
到楼下,她开门出。说:再见。
他说:等一下。
她皱眉说:你别赖我。
他笑着说:今天可不许让我生气,我生日。
她吃了一惊,脸色缓和了下,说:没提前说,没给你准备生日礼物。
他说:我饿了,能给我做点吃的吗。
无理由拒绝,她转身上去,他跟着。
到屋里。她说:你想吃什么?
他说:随便。
她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笑,说:正好昨天熬了鸡汤,给你做鸡汤面。便去厨房忙碌。
他倚到厨房门上,说:一个人还熬鸡汤,日子过得挺滋润。
她说当然。心下却有点黯然,其实做丰盛的菜是一种习惯,陈剑到京后,她便天天做好多菜,就是防止他哪天突然来了。现在,来了,也不吃了,但是习惯总是难以改掉,就像爱一个人,想念一个人也是一种注定矫正不过来的坏习惯。
她试图令自己快乐点,毕竟是他的生日。问:你贵庚?
他说30高寿。
她扑哧笑,却情不自禁说:跟他同年。
他当然是陈剑。
他听得不舒服,皱眉。
好在她转移话题了,说,你家里不帮你操办吗?照理应该有个盛大的庆生会啊。
他说关机了。母亲这些日一直给他电话,商量怎么个仪式,他回绝。今天为了烦,索性关机。
她怔一下,说:那,我好像使命还挺重的。肩上沉甸甸的。
他笑,说:你以为不是,肩负着让我快乐的重任。那笑慢慢又邪起来。她暗暗吐了下舌头。
面很快做好,她又弄了几样小凉菜。端出来,挺象样的。
他说:看不出来,你还会做菜。
她说:在你那,做菜也不算什么优点啊。家里有的是佣人。
他说:吃老婆做的菜那是不一样的。我妈妈在重大场合都会亲自露一手,我爸还是很得意的。
她红红脸,不理他。给他布好碗筷。
他说:就这么吃么?有没有酒?
没有。她回。
他说那算了。
她说,沾你光,我也跟你吃一点。好饿。便要吃。忽想到什么,去冰箱拿了两罐可乐,跟他碰了碰,说:生日快乐啊。便喝一口,又呃一声,气给回上来。
两人呼哧呼哧吃面,都是饿得不行。
过一阵,彼此对视,又哈哈笑,因为都听到了那猪猡一样的吃食声。
她说:你怎么也这样?冯大公子?
他说吃面不都是吸的。
她忽然说:生在富贵家也不会很舒服吧。家教特严对吧。
他说:的确是,没有自由。
譬如说?
很多,现在是不喜欢做生意却没办法,赶鸭子上架。早一些,不想出国,却要出去,不想学商管,却要学,我觉得我活着就是一个模子,塑造合格来继承家业。
别生在福中不知福了。你现在想要什么没有?
钱能买什么吗?等你有了钱,你会发现钱是最没用的。况且我连自己都没有。有时候挺烦的。我从来不是一个很乖的人,却也被服服帖帖摁在模子里,你想——
没说下去,浮一抹无奈的笑,这个时候,语声看到他身上的阴影。
不说那些了。哎,你觉得我做得好不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