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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球里的雏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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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书籍名:《玻璃球里的雏菊香》    作者:方达


                                    

            她笑,发出一声骄傲美丽的鸣唱。这声音高高上升,震惊了所有的人。

            她死了。

            女画家小左,就这样死了。

            在永安城,在海豚酒吧,常常可以看见圈内八卦王小虫,最新的八卦是关于女画家小左和她那头悲伤兽的。

            在他口中,政府秘密解剖了她的尸体,结果她在还有些略略发青的小腹中发现了还未消失完的牙齿和未消化完的、真正的女画家的尸体。

            我导师打电话训我,说,叫你不要管,叫你不要管。然后问,要不要我来探望你。我说,不必。

            而很久以后,我在派对上遇见过何棋一次,他憔悴了很多,拉着我,问我说,你写了那么多故事,你告诉我,人和兽,能不能相爱,能不能在一起。

            我浑身一冷,陡然想起,女画家小左,或许那时,她已经是悲伤兽乐云,在电话中凄凄问我,人和兽,能不能相爱,到底能不能。我爱他。她说。

            这个故事,我曾经以为我都知道,我以为是他和她。但没想到,是他和他的悲剧。他们以为会在一起,但最终,镜花水月,因她笑得那么美。

            悲伤兽生活在永安城东北,性纯良,喜阴冷。此兽自远古传下,历劫而不衰。月圆时,雌兽长鸣求偶。雄兽趋之。悲伤兽易产雄兽而不易产雌兽,故,月圆之夜,雄兽可与人类女子交配,在她们最快乐的时候,张开腹上青色的嘴,吞下她们,化为她们的样子,缓慢消化她们的意识,最终成为新的雌兽,繁衍后代,生生不息。

            此兽性真,终生只求一偶,但不笑,一笑则亡,故名,悲伤。

        第20节:化身为狐(1)

            化身为狐

            崔柏

            唐王朝天宝九年六月的一天,长安大道上的烟尘弥漫中,走出两个愁容满面的男子。此刻霞光满天,他们的身影落在灰暗如水井般沉寂的店铺木门上,一个艳丽灿烂,发出翡翠般的光泽,一个只有一身清淡的白衣。两个男子穿过纷纷攘攘的闹市,有个旅店的酒保认出了他们,给白衣胜雪的书生递上了一瓶酒。书生掏给了他几个铜钱。一挥手,那人在瓦砾间消失了,仿佛青草间晃动摇落的黑色斑点的蝗虫。

            佩玉带珠环的那个人告辞了,临行前他叫来了一匹白马。他骑上白马,向书生作揖道别,这时他额发间流泻着蓝紫色天幕倒影的宝石闪闪发光,令书生为之一震。万籁俱寂的静默中,书生也跨上了驴子。在一个路口,白马飞驰如劲风,仿佛一条莹白丝织的长线。

            书生骑驴向南,他的心境又陷入了无家可归的境地,在薄暮下萧索地行了很久,荧荧的温暖的光芒像河水里的种子飘过了他。种子随风而动,无穷无尽地流淌过眼睛,内心某一个充满生气的泉眼就在不远处,书生掬饮着流水的气息,像在濯洗他疲倦而凝然不动的脸。

            两人是在宣平里分手,书生骑着的这头温顺的驴子将他一路带到了开平里。这时天色明亮了些,也许是因为房屋稀少了些的缘故。书生遇见大柳树,从路边一直伸展到道路中央。它的枝丫古老而且清瘦,枝叶下方狰狞着一个大树洞,乍看又像没有疤痕似的。书生越过了柳树的阻拦,这时他望见三个十分美丽的女人。

            书生无法看清她们的容貌,他松了鞭子,驴子快步奔跑,三个女人的背影遗落在大道上。书生远望她们三色的衣裙就像摇曳的花之舞。驴子大汗淋漓地赶上了,书生赶紧轻轻地把它勒住。看起来好像不知不觉的,他和三个丽人同行了。中间穿青白衣裙的女子回望了他一眼,顾盼生辉,在那浅浅的回眸中,就像荡漾着一片清凉的雪水。书生记住了她的容颜,觉得只有用花才可以形容:淡淡的黛眉和眼睛像梅花心的泪似的花蕊,两片又清又白的花瓣是她的脸。除此以外,他想不出更美丽的比喻了。身旁的两个女子簇拥着她,也很娇艳,就像梅花的花蕾,也许是她的丫鬟。马蹄发出有节奏的晃动,使书生一忽儿在前,一忽儿在后,总是跟随着她们,但又不敢靠近。青衣女子忽然抿着樱桃似的小口笑。书生终于有了勇气,他开口问她:你为什么在街上行走?

            青衣女子含着红莲似的笑容,旁边的两个女子也咯咯地微笑。一个女子冲他小声地喊道:你的驴子为什么不借给我们呢?书生知道这是一头蹩脚的驴子,他感到难为情,同时内心又因为这三个美貌丽人的开口而感激不已。马蹄声不知不觉停息,头顶上飘浮的雾气凝作水滴,从额发间悄悄地滑落,无声无息。青衣女子止住笑容,整了整洁白的衣服,她又显得恬静庄严,她并不看书生,而是带着平静的音调说:你有了牲口不借给人家,我不步行又怎样呢?

            深沉的空气中仿佛有什么透明的东西在抖动,在她继续向前走的时候,书生就望见了她长长的黑睫毛,就像是许多闪烁的蝴蝶的翅膀栖落在眼睛上。于是这个腼腆的人打开了话匣子,喃喃地说了许多。他说:只怕我这头蹩脚的牲口不配做美人的坐骑;如今我把牲口借给你,若是你不嫌弃的话,我只要能步行跟在你的后面,我就心满意足了。青衣女子再次对他转瞬即逝一般地回眸一笑,她的同伴们在打闹,而书生的头颅紧锁在温暖潮湿的夜雾中,渐渐地昏暗了。

            青衣女子凝视着他。月亮升起来,黄泥墙,月洞门,在他们面前展开森森的屋宇。"你是这所宅子里面的吗?"书生小心地询问。她全身像静默的蜡烛,反射着难以捉摸的、摄人心灵的寒冷,那鱼鳞似的回光。大门开启的声音轰然,女子突然留下一句:"请你在这里等一下。"就隐入不见。两个女伴已围着书生,问他:"你叫什么名字?""我叫郑云。"书生回答。"我们家小姐,姓任,排行二十。没有名字。"女伴们说,偷眼望着郑云。

            一会儿终于从里面传来声音:"请郑云进来。""怎么知道我叫郑云?"女伴们笑而不语,抚摩着驴子的淡色毛发。一会儿郑云感觉他已离开了坐骑,站直在软绵绵的草地上,然而这里却是烛火通明的厅堂。许多青色和海棠粉红的丝绸从屋顶上垂落下来,空空的墙壁深处有无数大珠子灿若繁星般闪亮。这时看见一个妇人,她大约三十多岁,自称是任氏的姐姐,来招待书生。乌漆桌上已经点上了灯烛,摆满了酒菜。阿姐亲自来劝酒,书生几杯之后,就看见任氏女子换上了一身更鲜艳的青色衣服,从里面走出来。杯中晃动的月光、弓影和琥珀,耳边温热的、甜美的声音,催他入睡。女子的美丽容貌,她窈窕柔软的腰肢,她清澈的一颦一笑,简直不像人间的女子。书生沉醉了,花好月圆,屋宇的檐角在月下照着冷冷的清辉,他只觉得眼前艳丽如孔雀开屏,如虚幻的花火。

        第21节:化身为狐(2)

            天快亮时书生站在门外,抚摸着北风呼啸的墙壁。他一人北往,撞见空中排成一排的升起的灯笼。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出来的。胡人的客店门上茶役正在移动木板,书生走进去,冷水冲洗脸颊,传来了每日黎明敲晨鼓的声音。这是京城里各里口的栅门开放通行的信号。

            书生指着他昨夜住宿的所在,问起店主人:"从这里向东转弯,百步之内,有一扇月洞门的宅子,这是哪户人家?"主人惊诧道:"从这里向东只有残垣坍墙,哪有什么住宅?"书生说,我刚才从那边来,怎么说没有?主人答道:"那里荒草萋萋,传说有一只娇媚的夜狐,常常勾引男子;我曾见到三次有去无回,难道被你遇上了?"主人追问,你毫发无损地回来?书生惭愧,唯唯诺诺地瞒他说:"我没有遇见过。"

            天亮了他再去那个地方,黄泥墙和月洞门依然在。只是向园中望去,一片残纸飞舞过后,书生看清遍地荆棘,大车前草没过了断墙。这里只是一个废园。

            许多天后,书生见到了分别的朋友。朋友埋怨他失约,那晚他们本来约好回去以后一起去饮酒。友人名叫韦崟,家资丰盈,是王室子孙。郑云跟他比起来贫苦不堪,可这位友人爽朗,侠义,喜欢放浪地饮酒,和郑云已经是推心置腹,互相称兄道弟。他们共同踏上一道落花的小径。韦崟问:"驴呢?"书生吞吞吐吐:"遗失在一个荒园里。"

            韦崟问道:"为什么?"

            书生只是回答:"黑夜里没有看清。"他叹了口气。韦崟宽怀一笑,没有追问。他们的马蹄再度响彻在酒肆的巷子。细雨蒙蒙。

            半月之后,书生出外游玩,刚踏入西市场的衣铺,一眼又望见那青衣女子。从前她身边的女伴,依旧跟随着她。她们像一道明晃晃的光线闪烁在那里,背转着身,使郑云感觉她们像是在镜子里。即使从背后看到她的头发,郑云也能认出来。他静悄悄地走过去,青衣女子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低着头突然走出店铺,她的满头黑发遮盖住半边的脸,女子努力挤进人群,想要避开他。

            郑云连声呼喊她,他激动地喊出了声。女子听到这恳求的声音,这才背转身躯站住,用一把檀香扇遮在面前。绢布的扇面上映着桃红,女子在扇后责怪他:"你既然已经知道了,为什么还要相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