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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球里的雏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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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书籍名:《玻璃球里的雏菊香》    作者:方达


                                    他还瞥见她的耳垂上挂着银闪闪的饰物。

            在褐色的,烟灰和石子跳跃的过道里,路边下水道冒着腾腾的热气,墙壁冷森,女人灰暗失去光泽的手拉着女孩洁净的手,一起偎依着向前走着。在一户人家面前,女人从包里掏出一只装满的牛奶瓶,放到门墙上钉着的邮筒里。她踮起脚去盖邮筒的盖子,女孩就站在一边等她。

            不久,他们的背影融合成褪色的橘毛衣,融化在巷口葡萄酒色的烟雾里面。

            几天之后他突然返回了高中,让所有人都感觉到惊讶。但没有人感到惊讶的是,他那年七月考上了北方那所著名大学。

            他曾经追忆往事,家乡的往事对于他就像谣言、像瘟疫,撒遍家乡的老街巷、邮政局、电线杆、白鸽子、教堂和每一扇结冰的玻璃窗。隆冬过去之后,紧接着就是风沙的天气。没有春天,紧接着就是炎夏。那个最后的夏末,瘸子的故事也深深藏在他家乡的青灰色楼房中间。

            瘸子是在一个夕阳火红的下午,一跛一拐地走进他家里的。瘸子低沉,不缓不急,但是袅袅不断的敲门声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抛下了点点,跑出客厅去给他开门。点点是一只叫人宠爱的狗,它的名字是常来他们家补课的一个皮肤微黑的女孩子起的。

            推开大门的那一刹,沉闷的敲门声也终止了。阳光散漫地飘进来,冲淡了弥漫院中的苔藓气味。有一种斑斓的色彩跳动在来客的脸上,看起来老实,表情愉快,仅仅这张脸,仅仅盯着他上身的海浪条纹外衣,你也许想不到他的右腿像火柴棒一样,干瘦扭曲。来客带着谄媚的微笑。

            他叫瘸子进来,不必客气。瘸子是他干爸的儿子,他以前听母亲提到过。母亲说,瘸子是在四岁的时候出了一次车祸。瘸子的妈妈经常向他的母亲哭诉:"我的轲轲小时候,哪一点上没有你家儿子长得好看?"但是他从未见过瘸子,只是知道他们两家住得不算远,瘸子的父母都是成功的生意人,但很少来过他们家。瘸子有一个妹妹,小学二年级时曾经和他同班,后来转走了。瘸子的妹妹是个害羞的从不说话的女生,因为是插班来的,由老师搬进来一个桌子,让她独自坐在角落里的第一排。现在想起她好文静。

            瘸子叫他到自己家里去。他和瘸子走过一段一段两侧都是墙壁的小巷,头顶只有窄窄的天空和墙头镶着的啤酒瓶碎片。他不得不时时停下来等瘸子,因为瘸子一跛一拐,走着歪歪斜斜的路。

            在瘸子家里,客厅里坐着父亲和母亲、妹妹和奶奶。妹妹见到他时只是在两腮上挂着一片淡淡的红霞。室内很闷热。门帘掀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小巧的女孩给他们端上茶水。

            母亲说:"小娟,把二楼收拾一下,让他们两个到楼上去聊天。"

            小娟就捡了抹布上去了。

            在二楼他看到许多带着油漆味的家具,扔在地板上的成套吊灯,以及贴着红色大喜字的明净窗户。小轲(或者叫瘸子)趴到窗前说:"这是我的房子。"他猜想,瘸子将要或者已经结婚了。而妻子就是招待所的服务员小娟。

        第44节:家乡(4)

            小娟端着茶水尾随他们上来,她在瘸子的母亲面前是那么胆小恭敬,而在这里,她端茶水的时候好像故意把茶泼到瘸子身上,对窗台上那些打开的书和笔记本,她也毫不客气地扔到床上。瘸子并不理她,她只是急匆匆地看了他一眼就离开。

            他百无聊赖,把瘸子的书和笔记本拿到手上翻开。

            他发现两本书都是印刷很差的诗集,还有一本《国风》。瘸子的笔记本里,扉页上画着一个马尾辫的女孩的侧影,是铅笔的速写,身后淡淡地勾勒了湖水。

            瘸子用热烈的眼神盯着他。他得到了默许,可以翻看里面的内容。

            瘸子的笔迹紊乱潦草,写字时手指好像很僵硬。看到第一页时他就感到惊异,随后他一连页地翻下去。

            "这些都是你写的?"他问道。

            瘸子说:"嗯。"

            尽管手抄本字体抽象,他还是设法读出了那些小诗。在某一页上,瘸子写道:"他们都说我们不能在一起,我却只有叹息,叹息。我相信白昼和黑夜的轮回,度量我思念的距离。"是首情感真挚的小诗,他心里想。瘸子忽然从窗台走过来,把笔记本从他手中轻捷地夺去。他看着瘸子的手心里沁着汗滴。

            瘸子出乎意料地对他说:"你不会把这些诗背下来吧?"他的记忆力一向牢靠而且清晰,但他为什么要背下来呢?瘸子又沉默不语地把笔记本交到他手中,突然说:"你到了北京,能不能替我把这些诗,发表到你的大学的校刊里?"

            瘸子说到"你的大学",他凝望天空,仿佛是说几个月后,他坐在北方那个沙漠边缘的地方,必定会把瘸子誊写在笔记本上面的这些句子,变成铅字。他看到瘸子的眼神,大,深邃,明亮,忽然感觉到某种骨骼里的触动,他站起身来,握住瘸子的衣服。他拍拍瘸子的肩膀,抚慰他。他想:"瘸子的腿?"他带着这转瞬即逝的念头,站到窗边,夕阳已经给一切涂上了金色。

            在那金色的道路上面,傍晚回家的人正在给自行车后座上拴上一捆一捆的芹菜,正在驱赶马路上乱跑的红色的孩童,正在掏出手机大声地打电话。忽然一阵狂风刮来……楼下飘浮着五颜六色的衣服。

            他把瘸子的诗集在明亮的玻璃上摊开来,他看了看瘸子,然后激动地读起来。瘸子笑得很开心,他读得很出色,他读出了瘸子所要表达的那些不安和绝望的情感,那些描写昏暗和死亡的诗句:"眺望时光飞逝。"仿佛是意识到夕阳终会沉落,他耗尽全身的精力和激情,一口气读完了瘸子所有的小诗,然后沉沉地躺倒在木床上。

            繁星升起,他向大门里面的瘸子告别。瘸子站在门槛上,眼巴巴地望着他。忽然家乡的路上亮起了昏黄的路灯,这么多年了他第一次走在有路灯的晚上。他看到路口有几个孩子在玩鞭炮。大路边冒着烟气,烤羊肉串的小贩从烟火里探出了眼睛,畏缩着身体。

            离开家乡以后,他收到瘸子寄来的诗,叮嘱他一定要发表在他北方大学的校刊里。从二〇〇二年到二〇〇六年,他在日记里老是写起一个无家可归的女孩,一个瘸子。

        第45节:玻璃球里的雏菊香(1)

            玻璃球里的雏菊香

            吴建雄

            (一)

            整夏从被窝里张开双眼的时候,她已经对周围的环境感到陌生。她看着那一张张绿色碎花的帘子,只是不时回忆起昨天梦里的一切。

            她看到在充满指甲烧焦味的空气中乱串的玻璃珠,以及被冒出的黑烟熏紫了的那些原来是嫩绿色的叶子。整夏一个人傻傻地坐在床头看着洁白的天花板。她依然没有发现那些能结网的蜘蛛,她的印象里这个季节应该随时可以看到那些吐黄丝的蜘蛛,而这些蜘蛛的唾液加上圣树冬不拉的果实正好能提炼让人昏迷的那些下了咒语的魔液。

            整夏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从床上跳起,一把拉开所有的帘子。她使劲往森林最南的地方看去,却一直没有发现圣树冬不拉的影子。"那是森林里最高的树呀。森林里任何一个角落都应该能看到它的,因为每个女巫学习魔法的时候都要以圣树冬不拉叶子上的密码提示才能顺利掌握每一项技能的。"整夏自言自语地说着。她突然觉得有点喝,于是她随手捧起了一杯清澈的水,咕噜咕噜地喝起来了。她隔着玻璃杯看着自己的眼睛,她发现自己眉心间的那一道烙印不见了。

            整夏猛地愣住了。她伸开双手,十指相扣,口中轻轻地念起她一直以来的熟悉的咒语,却发现自己连最简单的移动物体的魔法都失去了。

            "难道,我已经不是女巫了吗?"整夏说着,不时会想起老巫婆在她开始学巫术时所说的话:"如果有一天,你看不到圣树冬不拉了,那么你将不再是女巫了,因为你已经或者应该说也许你所做的行为不是一个女巫所应该做的。所以你从此不是女巫了。毕竟圣树冬不拉不是常人所能看到的。"

            整夏想着想着,不时地冒着冷汗,然后扑腾扑腾地顺着旋转木梯走下楼去。

            (二)

            整夏看到正在给郁金香浇水的老婆婆,老婆婆也看到了她。老婆婆笑着对整夏说:"整夏呀,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我还没有给你准备好早点呢。呵呵。"整夏看着老婆婆憨厚的笑容却发现自己并不认识她。于是,整夏就冲着老婆婆问:"婆婆呀,你是谁呀,我不认识你。"老婆婆看着整夏,绕着整夏走了一圈,然后说:"你不是我的宝贝孙女整夏吗?你怎么会不记得我呢,我的孙女呀,你今天是不是不舒服?"

            整夏听着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于是就走出了房子。她走在森林的那些两边长满野蘑菇的小道上。她看到很多小动物,那些小动物都在她跟前对她说:"整夏今天好漂亮,整夏呀,你穿这样的吊带裙真好看。"

            整夏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果真是吊带裙,而且还是粉红色的吊带裙。她记得老巫婆说过每一个联系巫术的人都不应该让别人看到自己身上的任何一寸地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