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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穿水晶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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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无处告别(四)

书籍名:《不穿水晶鞋》    作者:蓝宁


                                            “你做蚝油牛肉的时候不要放青椒好不好,我特别不喜欢吃青椒哎,总觉得好像有股怪怪的味道。”

        “谁做听谁的。”雷拓动作娴熟地处理着手中的材料,将几滴柚子汁洒到电饭煲的米中,以增加米饭的色泽和香味。

        “那么你吃青椒,我吃牛肉。”

        “大小姐要求还真高,”他转身看看正坐在和厨房相通的餐厅里的林静,“不如你自己来动手。”

        她放下手中的早报,替自己争辩着:“虽然我是不会动手做,可理论知识还是很丰富的。”

        “那就请用你丰富的理论知识把起司蛋糕烤熟吧?”

        争吵不能解决问题,林静决定来软的,谄媚一番,“因为你做菜的样子很好看,所以我就在这边欣赏嘛。”

        “你拖地的姿势还像跳芭蕾舞呢,下次换我欣赏。”

        “小气鬼,”红唇不满地噘起,“你就不能让我一回吗?”

        他将双臂环绕胸前,一副君临天下的姿势,“吃我的饭还敢和我顶嘴?”

        “哼,”她可不吃这套,“不知多委屈我的胃呢,要不是你把钟点工辞掉了,我才不食周粟。”

        “我做的比起那位大嫂不知好多少倍,你到底有没有味觉啊?”

        她这回没反驳,只是微微地笑着。看他在流理台前利落地切菜,居然有种老夫老妻的感觉。

        雷拓是个无可挑剔的好情人,会在清晨做好早餐叫她起床,半夜三更搂紧她讲鬼故事,这样的生活,应该就叫幸福吧。

        可是,他喜欢自己什么呢?

        尹月,周心璧,还有那个女明星,个个才貌双全,若是那样好的女人都牵引不住他的心,自己又凭什么呢?

        这个夏天就快要过去了,每天醒来她都觉得心慌,仿佛少女时代害怕假期结束的心情。

        对他而言,她也不过只是一段假期吧,不知道哪天他就会继续去过正常的生活。红颜未老恩先断,而她……甚至不是红颜。

        一只手自后蒙住她的眼,“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她抓下阻挡视线的手,随口闲扯着,“你真的可以不到公司上班?”

        本来以为他会在家通过网路和电话指导公司运营,可是这半个月,他们天天醉生梦死的挥霍时光,根本没有一天想到过公司。

        “都半个月了,你现在才开始关心?”他将两碗米饭放到桌上,“还是帮我摆餐具吧。”

        她听话地动手铺餐巾摆碗筷,“全公司的人都会被你气疯的!”

        “无所谓,大不了让他们把我踢出董事局好了,”他不以为意,“与其在办公室里看报表,我宁可天天看你。”

        “真肉麻。”她捧住脸,缩起肩膀作出浑身发抖的样子。

        饭菜汤都摆上桌,清脆红艳,香气扑鼻,家常菜做得好最能体现水准,雷拓确实精通烹饪。

        直到现在也觉得不可思议,要把他的形象和厨房联系在一起实在有难度。当她第一次睡眼迷蒙地站在他做好的早餐前时,惊讶得连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居家男人,竟然也会做菜。”

        “你看起来倒像居家女人,结果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

        她无话可说地乖乖夹菜,在厨房她能做的就只是把碗碟放到洗碗机里,然后按下按钮。

        “反正也用不着我动手,现代社会只要有钱还怕找不到人料理家务吗?”

        他紧紧盯着她,忽然开口:“如果我真的破产了你怎么办?”

        “别……别用这么期待的眼光看着我,”她装出一副怕怕的表情,“小女子可养不起金尊玉贵的雷少爷。”

        他的神色黯了一黯,“我能吃苦。”

        “少来,我知道你小时候生活不好。”理所当然地扬扬眉毛,“可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现在让你再回头粗茶淡饭,就未必能受得了。”吃了几口龙井虾仁后,她积极地献计献策,“别担心啦,就算你真破产了还可以去酒店做个大厨啊。”

        人有一长,是无论如何也不至于饿死的。

        “我从不做饭给别人吃。”

        不做饭给别人吃?那么,对雷拓而言,她到底算是什么人呢?

        她沉默以对,充满飘忽不定的焦虑。

        “林静,你爱我吗?”她有真心地喜欢过他吗?无关外表与财富,她有喜欢过他这个人吗?

        她愣了一会,然后轰然狂笑,“幸亏刚才我没有喝汤,否则可能当场喷出来,哈哈,你——也会问这么老土的问题?”

        “回答我。”

        “我当然爱你,爱死你了,没有你我就活不下去啦。”她侧着头倩笑盈盈,任一串情话自然挥洒,目光却如斯审慎洞明,不见丝毫情动,“这下夫君可以满意了吧。”

        他只是冷漠地起身,不愿泄露失落的情绪,打开门走到楼下。

        林静一个人徒然站在窗前,看他的车驶出地下车库。

        我做错了什么吗?

        呵,我不应该说的,即使是这样玩笑的口吻,也不该说我爱你。

        有些话不能说,一说就是错。

        可以喜欢他,但不能爱上他,因为他不需要我的爱。

        他回家时,看到餐桌上和出门前几乎一模一样,饭菜都好端端地继续摆在那里。

        “你非要一生气就不吃饭吗?”

        “你非要一生气就离家出走吗?”她正窝在沙发里看一部冗长拖沓的烂电视剧,也怒气冲冲地回敬他一句。

        “有人离家出走后两个小时内就回来吗?”

        “我也没生气啊,天气太热,我胃口不好而已。”

        他无奈地撇撇嘴,冷气定在二十二度,她还穿着长袖长裙,何热之有?“抱歉,我还不知道你这么怕热,看来真应该住到俄罗斯去。”

        “刚才你去哪里了?”林静盯着电视屏幕,可是一点也不知道演了些什么,“跟我相看两相厌,去缓解审美疲劳了?”

        “你本来就不美,何谈审美疲劳?”

        她将怀中抱枕扔将过去,“你——”这世上,惟有他能用几句话让她在瞬间发狂。

        “我去订下个月F1中国站的票。”他轻松接住胖胖的抱枕,顺势坐下。
        “啊,你真是太伟大了,”看出他在让步,她惊喜交集地抱住雷拓,激动地亲了一口他的脸,“打个电话就行了,何必亲自跑一趟。”

        “反正本来也没什么事,排位赛和决赛的票我都一起订了。”他淡淡的,其实出门时并没有想到这件事,只是,在无目的兜转了一圈后,看到道路边悬挂着F1的巨幅海报。

        他突然就想到了她。

        或者,看到什么,都会让他想到她。

        “换件衣服,我们出去看电影。”

        年轻侍者声音有些磕磕绊绊的,还夹杂着一些颤音,“很荣幸为二位服务,小姐——您想要点什么?”

        就是那个无理取闹非要结两次账的女人!侍者惊恐万分地望着,上次害他被领班狠狠训了一顿,为什么自己这么命运悲惨,总是碰上难缠的客人?

        雷拓很快点好,林静却一直没有决定下来,向侍者笑了笑,“你推荐一下好吧。”

        “迷迭香烤小羊排是个不错的选择。”

        她摇摇头,“羊肉太膻了。”

        “今天的鹅肝也很新鲜。”

        “对,红酒烩鹅肝是这里的招牌之一。”雷拓放下菜谱建议。

        她又摇头,“我对吃鹅肝有一点心理障碍。”

        心理障碍?这女客人真是太难伺候了。

        侍者额头出现黑线,几乎挂不住训练有素的职业笑容,最后她还是点了最平常的葡国鸡,幸好选餐后甜点时没费什么周折,马上指定了樱桃提拉米苏。

        他浅啜了一口餐前开胃酒,“这么挑食,连鹅肝也看不上?”

        “我知道它是美味佳肴,但我真的有心理障碍嘛!”她将折成郁金香形的餐巾摊开放在膝上,“据说鹅肝的制作过程很不人道,要先选择一批上等肥鹅,每天都灌它们喝很多酒,鹅中了酒精毒,肝会一天比一天不健康地长大,变成原来体积6到10倍的脂肪肝,这时候杀鹅取肝,鹅肝的价值远远超过鹅的本身。”

        “你知道得还挺多的。”

        “那当然。”她眉飞色舞地道,“这只是我众多优点之一罢了。”

        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是从张小娴还是亦舒那里看来的?”他可没忘了那一箱言情。

        “我也读过名著!”她眨眨眼,摆出最深沉严肃的表情,“要我跟你探讨陀思妥耶夫斯基在《马卡拉佐夫兄弟》里的宗教思想内涵吗?”

        “别忘了我学哲学,谈到陀氏,你未必会占上风。”

        “好啦,不要搞得像毕业答辩会嘛。我给你讲一个关于鹅肝的爱情故事,很感人的。”她有些神往地讲述着,“天天负责喂鹅喝酒的是农夫的小女儿,她有像夕阳金黄的头发,湖水碧绿的眼睛,美得像一幅画,鹅对她一件倾心。虽然知道自己喝下第一口毒酒后,肝会一天一天发大,他会一天比一天承受更多的痛苦,然而,为了爱情,他还是含笑喝下毒酒。他每天盼望情人的出现,在她温暖的怀里,喝她亲手所赐的酒。他的肝渐渐变大,痛苦也变得更加剧烈,然而,当农夫的小女儿出现,他仍然是最勇敢去喝酒的鹅。

        “当他的肝开始硬化,体积达到农夫的要求,情人捧着酒壶出现,鹅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喝姑娘亲手喂下的酒,明天,他们就要把他的肝拿出来。鹅含笑喝下最后一壶酒,拍着翅膀在湖上为情人跳出最后一舞,湖水也为他悲伤,情人舍不得他,掩面流泪。翌日,鹅被杀,新鲜的鹅肝被送到一流餐厅里,吃下鹅肝的人,突然明白了爱情,爱情,是含笑饮毒酒。”

        雷拓放下手中的刀叉,“那你觉得,爱情是什么?”

        她垂落墨睫,爱情是喜悦、是悲伤、是幸福、是痛苦,是夜不能寐、食不知味,是妙不可言、痛不欲生,是好像连生命也不再只属于自己。

        “爱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有猪肉卷才是永恒的。”她俏皮地引用加菲猫的经典台词,浅浅一弯唇角,“你知道吗,每次我来这家餐厅吃饭都会看到你和女朋友在一起,没想倒今天居然是和我一起。”

        是吗?他微微思索,没有什么印象。

        “嗯,跟我讲讲你最喜欢哪个女朋友啊,我一直很好奇呢!”

        一副天真无邪的口气,说到底,其实自己就是很想知道雷拓对她们的看法如何?

        “没什么可说的。”

        静被不耐烦的回答刺伤,不敢再问什么。

        橘色灯光轻柔荡漾,弹钢琴的女子换弹一首巴赫的平均律,空灵悠扬的乐声在餐厅里缓缓流泻,充塞着两个人的沉默。他凝视她低头专心用餐的样子,难以斟酌字句。

        他该怎么说?林静,从今以后他只有她一个人;林静,她们只是他的生理享受,而她是他的心脏跳动;林静,我爱你,可是你爱我吗?

        到了最后,他还是什么也说不出口。

        侍者送上漂着一片柠檬的洗手碗,她将手指放在其中轻轻蘸洗。接着,盼望了一晚的樱桃提拉米苏上场。

        “好吃吗?”

        “当然。”她细细品味着口中丰腴香滑的软起司,突然秀眉蹙起,“不过它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他扬眉,用眼神打了一个问号。

        “它最大的缺点就是吃完了就没有了。”

        他笑起来,“这容易解决,再叫一个带回家吃。”

        欲扬起召唤服务生的手被她拦回去,“不要啦,吃这么高热量的甜食很容易变胖。”

        “没关系。”他身体微向前倾,呼吸的气息拂在她脸上,暧昧却悦人,“我会在晚上压榨完你的体力。”

        差点被口中浸透浓郁咖啡酒的手指饼噎住,她用餐巾掩住嘴剧烈咳嗽起来。

        “林静,我迷恋你的身体。”

        “好恶心……”脸红若五月石榴,推开他肩膀落荒而逃,“我去一下洗手间。”

        林静走开没多久,一个男人在她的位置坐下。

        雷拓依然微笑,看着那张似乎焦虑万分的脸,是他聘请的职业经理人,“墨涛,有什么事?”

        “抱歉打搅了您的雅兴。”措辞谦和,语气却尖刻,张墨涛无法理解他如何在这种风雨飘摇的时刻还有此闲情逸致。

        “没关系,在我太太回来之前你可以随便说。”

        张墨涛用职场伦理极力压抑着老板的不满,“银行团降低了雷宇建设的信用等级,不再批准我们所有的无担保信用贷款。”

        他只是不以为意地笑笑,“她还真有办法。”金融界人脉广布的周心璧,以她的性格确是不会善罢甘休。

        “请你最好妥善处理私生活,别让公司遭受池鱼之殃。”想到那个跟自己处处作对的周心璧,张墨涛一贯文质彬彬的脸上涌现杀机,银行界竟然不少人美称她为女王,依他来看根本就是个“女魔头”,“今天雷宇建设的股票封住了第二个跌停板。”

        “没有跌,怎么会有涨?”

        看着他悠然自得的样子,张墨涛继续扔下重磅炸弹,“那项高架桥建设的竞标,我们也落选了。”

        “你不是亲自坐镇指挥,势在必得吗?”这倒是个意外。

        “我已竭尽全力,但公司高层里有人泄露了我们的竞标价和方案。”

        雷拓静静思忖片刻,“是阿姨吗?”

        “这样做对她有什么好处。”

        “我明白她想干什么。”他捉摸不定地淡然微笑,“墨涛,你是个人才,换谁做董事长都不会漠视你,不过,恐怕就不会有现在这样的权利了。”

        这是在试探他什么吗?“雷董事长,你到底打算怎么解决这次危机?”他刻意称呼职位,希望雷拓不要再继续玩忽职守。

        看到林静在张墨涛背后犹豫着该如何要回自己的位子,他扬起愉悦笑容,“你先回去吧,我太太回来了。”

        “可是——”愤愤然起身后仍然忧心忡忡,“你真的不管公司了?”

        “你放手去处理吧,我相信你的能力。”

        真是不可理喻,张墨涛离开回到自己的餐桌边,继续应付客户。

        “你公司有什么事吗?”她坐下,随意地问。

        “没有。”他结账,走出餐厅。

        林静忽然建议:“我们散步回去好吗?”

        “当然可以。”

        向来出入都有车,他们好像还没有一起散过步。慢慢走在街上,随意地扯东扯西无故大笑,看路人行色匆匆,车来车往,归巢鸟群在高远深碧的天空中划过轻盈弧线,她忽然觉得余生就好像可以永远这么互相依偎着走下去。

        晚风渐起的暮色里,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女孩跌跌撞撞跑过来,正撞在林静腿上,手中抓着的冰淇淋全抹在她的丝袜上。

        一位娇美的少妇跟过来,歉意连连地抱起闯祸的宝贝女儿,“实在对不起。”

        那女孩子却只是不知悔改地格格笑,甜得像向日葵似的脸孔让人顿时心生怜爱。

        “没关系,我自己擦一擦就行了。”林静从皮包里找到湿巾,却被雷拓顺手接过,蹲下身拭去那蜜桃色的奶油,看着远去的那对母女,林静对雷拓赞叹着:“刚才那个小孩长得好可爱哦。”

        “如果你有了孩子,一定更可爱。”他将湿巾扔进路边梧桐树下的垃圾桶。

        “你没看到她妈妈多秀气吗,漂亮是要靠遗传的,我这辈子是没有希望了。”

        “没关系,反正有我的基因补强。”他不急不缓地与她绕着圈子。

        林静像是忽然收到了一份意想不到的珍贵礼物。他并不喜欢小孩,对血缘关系很冷淡,为什么想要和她有个孩子?但她还是若无其事地咽下喉头的感动,“你……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做妈妈。”

        “你只要会当我的妻子就行了。”

        “那怎么行,孩子一生下来就是一辈子的事,当然应该尽力让他们终身幸福。”

        在裙裳衣角华丽纷飞的街头,他猛然地拥住她。

        他的母亲,为了攀权附势母凭子贵而生下他,大概从没想过自己的孩子会不会幸福这种问题吧。

        在莫名的激切拥抱里,她逐渐安定下来,这场婚姻,终于有了一辈子的感觉。

        “我们一定会幸福的。”雷拓梦呓般地低语,这是诺言。

        她被紧紧拥抱得呼吸困难,心中混乱得一时听不到清楚的声音,“你说什么?”

        他没有重复,总有一天她会懂得,“我们出国旅行好不好?”

        “怎么突然要出国?”

        “这不是你的梦想吗?环球旅行。”看她一脸像要哭出来的笑容,“林静,你没事吧?

        “我没事啊。”风声车鸣,尘世喧嚣,她却仿佛突然什么也听不见,只有那把充满魔力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明明只是随口且无心的一句话,过了这么久,他依然记得。她将脸埋在他的西装上,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发红的眼眶,“去什么地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和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