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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香水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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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书籍名:《花香水浒》    作者:太平庸


                                    

            柳絮儿弹罢,燕青痴痴良久,回过神来道:“柳姐姐的琴技妙处真难道出,昔日唐代韩退之曾有‘听颖师弹琴’篇,单赞这弹琴大师的妙处,诗云‘昵昵女儿语,恩怨相尔汝。划然变轩昂,勇士赴敌场。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随飞扬。喧啾百鸟群,忽见孤凤凰。跻攀分寸不可上,失势一落千丈强。嗟余有两耳,未省听丝篁。自闻颖师弹,起坐在一旁。推手遽止之,湿衣泪滂滂。颖乎而诚能,无以冰炭置我肠。’”

            柳絮儿脸红道:“只怕没有这么好吧!”实是难掩心中的喜悦。又道:“苏东坡亦曾写过相同的一首‘水调歌头’。”燕青道:“姐姐唱来听听。”柳絮儿有些扭捏道:“只怕小乙笑话我自吹自夸。”看见燕青一脸真诚,放下心来,清吟道:“昵昵儿女语,灯火夜微明。恩怨尔汝来去,弹指泪和声。忽变轩昂勇士,一鼓填然作气,千里不留行。回首暮云远,飞絮搅青冥。  众禽里,真采凤,独不鸣。跻攀寸步千险,一落百寻轻。烦子指间风雨,置我肠中冰炭,起坐不能平。推手从归去,无泪与君倾。”

            燕青赞道:“果然是大手笔,非这般形容不足以道出姐姐弦音妙律。况且二首歌中皆有‘絮’字,难不成冥冥中自有天意,知道今日柳姐姐琴艺超群。”

            柳絮儿含笑不语,从石桌上拿出一管竹箫,递给燕青道:“却也不要总是夸我,人说小乙‘箫声猿回头’,却让姐姐领教一番。”燕青接过道:“不知姐姐要听何曲?”柳絮儿微一思索道:“吹个‘满庭芳’来听听,这是秦少游的最爱,相传他也是个无端浪子。”燕青惊道:“柳姐姐也喜唱秦少游的曲调么?”

            燕青搓唇吐气,手指纷按,箫声悠扬,透管而出。柳絮儿略作整理,唱道:“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燕青听得浑身一震,曲调为之一变,柳絮儿以为燕青不是很熟悉此调,若停下来怕伤了燕青的自尊,继续唱道:“暂停征倬,聊共饮离尊。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数点,流水绕孤村。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漫赢得秦楼,薄幸名存。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染涕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箫声渐成呜咽,柳絮儿奇怪望去,见燕青已是眼中含泪,竹箫亦在微微颤动,终于悲愤不能自禁,放下箫管,呆呆看着水面。柳絮儿不知何处触动了燕青的伤心事。

            燕青悠然神往,淡淡道:“小乙父母早死,少时在雁门关流浪,雁门关接近塞外,远处有大片的青草地,那里境界深远,人若躺在草地上望着碧空蓝天,真有说不出的惬意,况且还能听到牧马的羌曲,让你在喜悦中睡去。

            有一天,我又来到草原上,静静的躺下来,耳旁是清风吹拂,草儿齐齐歌唱,我闭目享受这天籁之音。正昏昏欲睡间,忽然听到有人喊救命,我站起身来,看到一白衫人拼命的跑着,后面是两头草原貉狼,我便射杀了两头貉狼。”

            说到这里,燕青忽然停下来,脸上飞起奇异的光芒。柳絮儿已猜出这白衫人是个女子。

            燕青续道:“那白衫人叫做‘阿雪’,果然是个冰雪聪明般的人儿,小乙自行愧惭,趁她昏迷,见后来有寻找他的家人,我一路跟到阿雪家中,看她平安回去,我也就放心了。”

            “那时小乙穷苦,常常同人比武较量,以换取钱财,一日同几个人较量弓箭,不料阿雪恰好路过,发现了我用的羽箭,我又偷偷的躲起来了。后来他终于找到我,我得阿雪垂青,现在小乙的乐律技艺全来自阿雪姑娘。

            后来知道阿雪的身世也很惨,亲母生下他时就死了,父兄征丁死在边关,后母甚是苛刻恶毒,她也常常跑到大草原上享受那份惬意。阿雪的后母见阿雪竟然同一个要饭花子样的人过往甚密,坚决不许,常常将阿雪打的浑身是伤,阿雪还是偷偷跑出来见我,却隐瞒受伤之事,我也装作不知,但阿雪一走,我便号啕大哭一场。

            那恶毒的后母竟勾结奸夫一同欲欺凌阿雪,阿雪抵死不从,刺伤奸夫,反被诬陷入狱,后籍判入官妓。

            初时阿雪只以卖艺为生,但那等小地方,又有几人真正去欣赏阿雪的技艺,每日挣不回多少银两。老鸨屡屡相逼阿雪卖身,小乙多次苦苦哀求,一边筹措银两来给阿雪赎身。

            我二人相见只以曲调相酬,浪子的名号就是那时得来的。阿雪那时也很喜欢这首“满庭芳”,言道都云秦少游薄幸名狂,不过是无聊人的措辞罢了,只不过是因仕途不得意,聊寄感情于风花雪月之中,借酒浇愁。真正的薄幸浪子,哪有如此功力,不过借用几句名言,或胡乱凑几句附庸风雅的词句,真正目的一看便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所有来风月场所的人皆是一般想法。况且此调未必是真正来风月场所所写,不过是另有所指罢了!”

            柳絮儿听的目瞪口呆,赞道:“果然了不得,周大人似也有一般说法,我却怎生见上一面才好!”燕青神色黯然:“我二人每次相见,阿雪从不问我筹借银两的事,总是笑意盈盈,其实都知要想筹措出大笔银两,势比登天,不过拖一天是一天。眼见最后期限到了,那日黄昏,阿雪打点精神,第一次补妆打扮。”燕青陷入回忆中,脸上是一种无限幸福的微笑,想是那日阿雪不知何等艳丽!

            燕青又道:“面对阿雪如此装扮,我心如刀绞,对着窗外的斜阳吟道‘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斜阳。’”柳絮儿心里道:“错了,是‘画角声断谯门’。”却没说出来。

            “阿雪遂道‘小乙改了韵脚,更有意味,原来此调过于伤感,改作‘阳’韵’,平增一股豪气。小乙吹箫,看我试着改来,接着阿雪唱起‘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斜阳。暂停征辔,聊共饮离觞。多少蓬莱旧侣,频回首,烟霭茫茫。孤村里,寒鸦万点,流水绕低墙。魂伤。当此际,轻分罗带,暗解香囊。漫赢得秦楼,薄幸名狂。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有余香。伤心处,高城望断,灯火已昏黄。”

            燕青吟的如痴如醉,不由柳絮儿悠然神往,喃喃道:“果然是个聪明之致的女子。”看着燕青想道:“此词分明有以身相许之意,小乙聪明怎会看不出!”燕青痛苦道:“阿雪吟罢,我二人醉酒高歌,我心中不平,为何一介昂昂男子不能保护一个弱女?便连夜偷盗到一处大户人家,不料失手被擒,在狱中听说阿雪悬梁自尽了。”

            柳絮儿浑身剧震,双目流下泪来,戚戚道:“怎么我们女子的命运总是这般苦,阿雪这般聪明美丽的女子竟也落的自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燕青擦净眼角的泪痕,抱歉道:“这等没出息的事,让姐姐笑话了。”柳絮儿摇头道:“可怜阿雪妹妹了,老天竟如此不公么!”

            燕青又将竹箫放入口边吹了起来,曲调初而苍凉清越,渐渐意境阔然变大,好似来到塞外草原,到处是一望无际的绿草和蓝天,群群白羊在踟蹰觅食,牧羊人骑着马,唱着悠扬的歌子,欢快的甩着鞭儿,说不出的惬意,道不尽的欢快,绵绵悠长……

            柳絮儿叹道:“这是羌曲吧,我听周大人说起,那些在塞外草原上的羌人,虽然生活很单调,可是却似世外桃源般快乐!”

            燕青道:“个中缘由外人很难道尽,这曲子名‘青青草’是阿雪最先教给我的,说遇到不开心的事,吹奏此曲,可以平复心中的哀怨,难道阿雪早就预感到我二人的生死离别。”

            柳絮儿长长叹息着,原本听了扈三娘的解释,对燕青还是有些疑虑,听完燕青的叙说。心中增添一丝羞愧:想不到这浪子竟然是个重情重义的奇男子。看着燕青陷入悲伤往事的回忆中,清咳一声,燕青急忙抬头道:“小乙无礼,竟不顾柳姐姐的感受。”

            柳絮儿心中叹道:“这燕青心太软,当初就拉着阿雪逃跑,哪怕是过上一天的快活日子也好呀!”

            刚想开口询问,又怕问了燕青后悔,压下念头,悄声道:“听说你同‘黑旋风’李逵相交最好,可有此事。”

            燕青不好意思地笑道:“李大哥人率直,甚至有点孩童秉性,又天真又狡谐,同他交往,你不用防着什么?”忽然压低声音道:“有一次李逵在我屋内哇哇的哭了起来,我吓了一跳,急忙问缘由。唉,这个李逵是想他的老娘了,他老娘就死在他手里,她常常悔恨不已。”

            柳絮儿吃了一惊,燕青看出急忙解释道:“倒不是李大哥下的手,他独自下山要背老娘上梁山大寨享福,路上他老娘口渴,那是在一处密林里,狼虫虎豹随时会出现,李逵还象小孩一般认为娘比自己强,竟将老娘独自放到一边,等李逵端水回来,李大娘已被猛虎吃了,李逵愤怒之下,一连杀了四虎,可是老娘却再也回不来了。你看李大哥表面嘻嘻哈哈,到了夜里不知道要哭多少场呢!”

            柳絮儿默默听着,暗暗点头。还是忍不住对阿雪的事念念不忘,脱口道:“我见你家卢头领本领大得很,怎么竟然不能帮你把阿雪救赎出来。”

            燕青一愣,听出柳絮儿对阿雪的死有怨怼自己的意思,羞愧道:“当初我还不认识我家主人。我在狱中越想越恨,起因全在阿雪的后母和奸夫,我活着的唯一信念就是杀死这两个狗东西,然后在阿雪坟前自尽,我生前不能好好保护阿雪,死了变成鬼我也要护在他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