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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徵宫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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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书籍名:《元徵宫词》    作者:薄·慕颜


                                    说到此处,慕毓芫不免摇了摇头,淡淡笑道:“江婕妤也太沉不住气,一点小事记挂到现在。在这后宫里头,谁没有几件烦心的事?都要像她这样,那日子也没法过了。”

        紫汀垂首想了想,问道:“娘娘的意思,是要奴婢看着文才人?”

        “不,她不是你能看住的。”慕毓芫象是说得有些疲乏,招手让双痕过来捶肩,自己往紫菀花软枕上靠了靠,敛色道:“你提防着江婕妤别再去找事,也替本宫盯着文才人一些,都不是省心的。”

        紫汀叹了叹,点头道:“是,奴婢记下了。”

        慕毓芫理了理云鬓松散的发丝,吩咐双痕道:“你回头跟吴连贵说,找机会调几个人到凌波馆当差,本宫再三偏袒文才人,想来江婕妤已经记恨下了。”她说话的语调云淡风轻,众人却不免听出一身冷汗,皆是相对无言。

        “启禀娘娘,懿慈宫来人了。”

        慕毓芫闻言微微吃惊,握着紫绡纱丝帕的手紧了紧,微微蹙眉道:“怎么,难道太后的病又重了?快去,让那人进来回话。”

        懿慈宫的宫人被领进来,叩头道:“启禀宸妃娘娘,太后今日精神好,想让娘娘过去说说话。太后还说,多日不见溟翎公主,让娘娘一并带过去瞧瞧。”

        “好,本宫这就过去。”慕毓芫略微放下心来,象是有些不胜疲惫,挥手道:“你们都各自下去做事,别杵在这里。”略微想了想,吩咐香陶道:“你去清澜堂传文才人,本宫带她一起去见太后,也好全了她的一番孝心。”

        懿慈宫位于东西六宫之后,偏殿居住着太妃们,正殿匾书----仪和正方,乃高祖皇帝的亲手御笔。众人连跨三道仪门方到内殿,廊上是两人抱深红旧漆柱子,一群着装清减的宫女呆立在侧,隐着些许晦闷之气。领头的宫人眼尖瞧得清楚,忙支使小宫女进去禀报,自个儿迎下来笑道:“宸妃娘娘,太后在里头问好几遍了。”

        慕毓芫牵着溟翎公主的手,抬头看向藏青色的蝠纹寿字窗棂,恍然忆起多年前的旧事,出神半日才道:“嗯,文才人也过来了。”那宫人笑着往后打量了一下,略微点头便算作行礼,领着众人往殿内走进。

        太后身着石青色刺绣缎服,盘桓髻上簪着几只素净的寿字金钗,脸色透着不常晒光的病态苍白,抬头淡笑道:“都来了,坐罢。”说着朝溟翎公主招了招手,将她搂到自己怀里,怜爱的抚摸了一阵,方才吩咐宫人先领下去玩。

        殿内一阵沉默,三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慕毓芫看了看文才人,目光流连在她急欲陈事的焦色上,心下体会的明白,遂起身微笑道:“文才人孝心诚厚,一直都惦记着过来看望太后,想来有许多有体己话要说。”

        “不用,你先留下。”太后像是整肃了精神,抬手打断道:“你辖理着后宫诸事,没那么多闲工夫,哀家先跟你说几句。”侧首看了看文才人,又道:“秀姝,你原先没来过懿慈宫,先下去随便逛逛罢。”文才人微微一怔,忙福礼跟着宫人退下去。

        慕毓芫替太后满了满茶水,轻声问道:“母后,近日可觉得好些?”

        “什么好不好,那些都是唬人的话。”太后接茶饮了一口,慢悠悠道:“哀家的病不过是拖着日子,想来……”突然一阵猛烈的咳嗽,倒呛的脸上泛起些许血色,喘息了一阵,忽而叹道:“秀姝这孩子,太固执了。”

        慕毓芫有些不明其意,只好笑道:“文才人很懂得规矩,太后不必担心。”

        “秀姝那点小心思,你断然不会看不出来,只是碍着情面不说罢了。”太后双目微阖,缓缓摇头道:“你不必替她掩饰,也不必在哀家面前掩饰。她年轻不懂事,你好歹担待着些,别跟小孩子一般计较。”

        “儿臣不敢。”慕毓芫向前欠了欠身,眼光却落在文才人带来的一叠佛经上,青油油的细薄竹纸,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工整小楷,“况且,文才人也不是孩子脾气,只瞧她给母后抄的佛经,便知心性稳妥大度。”

        “哎……”太后突然悠悠叹了一声,淡笑道:“你只当哀家是护着秀姝,所以才这么说话,却不知哀家只是替她担心而已。”

        慕毓芫不便多加辩解,只道:“是,儿臣聆听母后教诲。”

        “你且放心,回头哀家自然会嘱咐她。”太后从袖中取出一方盒子,一脸庄肃的递给慕毓芫,自己慢慢的倚到团福软枕上,平声说道:“这是当初太皇太后留下的,可惜哀家却没能用上,辜负了她老人家的厚望。你的性子不似哀家这般懦弱,想来对你将来必有用处,打开看看就明白了。”

        慕毓芫带着疑惑将盒子打开,展开内中细长卷绸,不由倒抽一口凉气,上面全是带着官阶的人名,既有京官,亦有外省大员,别的并没有一个多余的字。想来当年太皇太后心思深刻、谋虑甚远,所以才将这份法宝留给孤儿寡母依靠,只可惜没有派上任何用场,故人便已然逝去。

        “当年,高祖皇帝驾崩,哀家只恨不得跟着他去了。”大约是年岁已久,太后的神情并不特别哀痛,缓缓说道:“可是太皇太后年事已高,晔儿又只是个孩子,这人世间竟有那么多丢不下,放不开……”

        “母后……”好似有无形重物朝胸口压过来,慕毓芫有些喘不过气,缓缓跪到太后面前,哽咽道:“儿臣,儿臣……”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只是慢慢抿紧了嘴唇,一任自己轻声啜泣。

        太后伸手揽住她,幽然叹道:“好孩子,快别哭了。”

        到底,是什么让自己这么痛?慕毓芫抬手握紧胸口,觉得疼痛正以迅疾的速度蔓延开来,像蛛网一样铺天盖地的裹住自己,却是无力挣扎。他去了,而自己活下来。一步步走到今天,万般辛苦,亦不敢有丝毫懈怠,为何却总也看不到出口?原来,那时苦痛只是个开始,而纯粹的幸福,早在那一刻就已经完全葬送。

        “----皇帝他,待你好么?”太后问道。

        慕毓芫在惊诧中抬起头来,不知该回答好还是不好,而且横亘在二人中间的是非太多,远非简单的一句话能够说得清楚。心中一片茫然迷乱,魂魄也好似游走在回忆和现实之间,沉默良久方才点了点头,轻声道:“嗯,还好。”

        “那就好。”太后微微笑了笑,又道:“皇帝虽非哀家抚养,却也知道一些,那样多疑不稳的脾性,只怕是让你受委屈了。”

        慕毓芫缓缓摇头,轻声回道:“儿臣很好,母后不必担心。”

        “说句后悔的话,若是当初高祖皇帝没有传位给晔儿,只怕我们母子还要好些,再凄凉,也好过如今阴阳两隔……”太后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来,颤声道:“晔儿,晔儿他自幼倍受娇宠,哪里懂得什么帝王之道,反倒害了他……”

        恍然又是那一段岁月,藩王们四起崌立,北方霍连国的骚扰亦是不断,刚刚登基的少年皇帝乱了分寸,渐渐焦虑成疾。幸好北边有云、慕两军镇守,国中有太皇太后把持朝政,如此方才大致稳定住时局。待太皇太后薨逝,朝中大臣顿时分出派别,元老们又倚老卖老,少年皇帝的病情却日渐缠绵,最终因沉疴无治而驾崩西去。

        “母后----”看着悲痛难忍的太后,慕毓芫忍不住要说出那个秘密,却只是不断的犹豫着,最后只轻声说道:“儿臣会好生照看晔儿的孩子,母后也请多保重身体,莫要太过伤怀了。”

        “你为小芊想的很周到,哀家很放心……”太后慢慢止住泪,顿了顿道:“你好生收妥当那卷名单,莫学哀家当年那般只顾悲痛,却全然没有半分远见。”说话间一阵连续的气喘,掩嘴咳了半日,“哎,彼此见着反倒难受。等会让秀姝把小芊带回去,你出来的时辰也不短,先回宫去罢。”

        慕毓芫沉默片刻,起身道:“是,母后多保重。”

        第二十九章  华倾

        延禧六年九月初三,历书曰:天顺,上上吉。

        元徵城内一片热闹欢腾,树上的茜素红纱迎风舞动飞扬,宝檐琉瓦、金铃玉铛,在阳光下灼灼生辉,连空气里都漂浮着令人眩晕的喜庆之气。平日冷清无人的仪和殿,此刻正在举行隆重的四妃之礼。四妃乃正一品妃位,规格要高出平常妃礼许多,其专用的金册、金印皆由礼部拟制,交由制器库专人打造。

        慕毓芫头戴赤金六扇缀玉翅宝冠,身穿蹙金丝双绣牡丹锦春团纹吉服,接过淑妃专用的金印、金册等物,再乘金鸾鸟顶珠宝舆前往奉先殿,行大礼叩谢圣恩。今次盛典非比往常,同时册封的妃嫔还有七人,惠嫔徐氏、龄嫔谢氏、纯嫔朱氏,均册为妃位,另有贵人叶氏册为萱嫔,容华陆氏册为陆嫔,婕妤江氏、才人文氏册为贵人,以襄助淑妃协理六宫。

        盛大的仪式繁琐冗长,一直延绵持续到巳时末,才算大致结束。不过泛秀宫的宫人却还不能歇息,仪式完毕,先要升鸾座让淑妃接受嫔妃叩拜,接着在椒香殿设宴款待六宫妃嫔,以贺封妃之喜。椒香殿内坐着大半殿的人,东西六宫的妃嫔们都已悉数到齐,燕瘦环肥、夭桃秾李,盛装丽服下的各色女子,或清丽,或娇柔,或温婉,恍若春日里争相绽放的满园繁花。

        席间众人言笑不断,极是热闹。因不断有嫔妃上来敬酒,慕毓芫脸上便有些微泛红晕,更兼绯罗色的鸾服相衬,越发显得笑靥如花、顾盼生辉,夺目的丽色几乎浓到有些化不开。明帝自金莲花盘中拾起酒盏,斟满酒杯递过去,低声笑道:“宓儿,你且多饮几杯,越醉越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