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读窝

元徵宫词

乐读窝 > 古典文学 > 元徵宫词

第184章

书籍名:《元徵宫词》    作者:薄·慕颜


                                    

        “父皇----”十公主双手握住皇帝的手掌,细细看着慕毓芫,问道:“母妃到底生得是什么病?”像是受了不少委屈,小嘴扁了扁,“呜呜……,自从母妃生病以后,母妃就不认得棠儿了……”

        “没事的,过几天就好了。”明帝拉着十公主起身,低头哄道:“先跟父皇出去,让你母妃好好睡一会。乖,往后别在你母妃面前哭了。”

        十公主依偎着皇帝,认真点头道:“嗯,儿臣听话。”

        “佑綦,带着你妹妹去玩。”明帝朝九皇子招了招手,看着他颇为稳重的举止,忽而想到那个最爱撒娇的孩子,心口不由猛地一酸。

        九皇子瞧了一眼,问道:“父皇,身子不舒服么?”

        “没事。”明帝抚了抚他的头,觉得从前少有认真看过这个儿子,小小年纪,不论言谈气质、举手投足,都完完全全符合皇子标准。有一些愧疚,更多的则是后悔,愧疚的是对九皇子的忽略,后悔自己对七皇子太过溺爱。如果当初能把疼爱分得均匀些,严加管教那个爱胡闹的孩子,或许也会一样沉稳懂事,或许就能避免……

        天际一轮骄阳亮如白炙,洁白的云丝也晒的融化似的,万里晴空干净如水,只剩下一望无边的湛蓝苍穹。宫人们赫赫扬扬,众星拱月一般簇拥着皇帝,明黄色的队伍渐渐远处,终于消失在泛秀宫的大门外。

        消息很快传回来,朱贵妃因涉及巫蛊一案,皇帝下旨褫夺封号、贬为庶人,暂时关押在知佛堂的小偏殿内。仅仅隔了一日,朝堂上便有人弹劾工部尚书朱锡华,指其以权谋私、私下卖官等等。陈廷俊上书三十六页长篇奏折,另有两份厚厚的清单,上面详细罗列朱氏党羽各种劣行,共计十二条罪名。

        朝中各派党羽盘根错节、纷争复杂,既然有人开头,很快弹劾奏折纷呈,诸如什么朱家霸占良田、强抢民女之类,甚至是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近些年来,朱家因先皇后以及朱贵妃之故,门庭愈盛、家族愈荣,惹得朝中不少官员争相攀附。因此事情也越闹越大,不过十天功夫,朝中不少人纷纷卷入案件,总共牵连大小官员五十八人。

        朝中政局瞬间翻天覆地,在皇帝严查的圣旨之下,各部人员皆不敢怠慢,斩首、流放、罢职,朱氏一门及其党羽被连根拔起,朝中要职几乎清肃一空。皇帝下手没有留半分旧情,朱氏一门即倒,然而另众人没想到的是,那关押在知佛堂的祸首朱贵妃,却迟迟没有旨意处决。

        “皇上说----,等娘娘好转再做决断。”吴连贵小心翼翼回禀,不敢抬头。

        “等我好转?”慕毓芫喃喃自语,轻声一笑,“这话也就说给外人听,不过是让我背上贤良的名儿,给皇上一个台阶下,最后请旨免贵妃一死罢了。”

        “娘娘,该喝药了。”双痕捧着药盅过来,揭开白玉瓷盖晾着热气,“虽然俞太医说过那药不碍事,可终究也是药,娘娘还得多调理着身子,好生养一养才是。”抬头瞧了一眼,踌躇半日小声道:“娘娘,你可不能心软呐。”

        难道,要跟皇帝彻底翻脸么?皇帝之所以不处决朱贵妃,未必是因为她本人,除却八皇子的那层关系,多半还是觉得愧对皇后罢。只是自己这般处处耗费心机,哪还有半分从前的恩爱情谊?慕毓芫转头看向紫檀木漆案,原先放置香炉的位置,已经换上青瓷美人花觚,内中插着几枝新折的淡紫木香花,娇软花瓣上沾着水珠,正在暗暗散发着一阵阵氤氲香气。

        朱贵妃真是多事,哪里还需要什么药呢?种种折磨、心酸、绝望、痛恨,已将一颗心扭曲变形,连自己都不认得,想来早就已经失心疯了。

        “娘娘?”双痕似乎觉察出不对,轻轻推了推。

        慕毓芫身子并无大碍,但因张昌源说两、三个月才能恢复,也不便太着急,只做出一点点好转的样子。一直挨到六月里,才开始偶尔在庭院内活动。这日天气晴好,加上前夜下了一场雨,空气更是清新,也稍稍洗去夏日炎热暑气。慕毓芫不愿四处走动,带着孩子们在院子里消夏,九皇子中央练习射箭,十公主待一轮停止便去拾拣,兄妹二人玩得十分高兴。

        小皇子已经一岁余,因着早产的缘故稍显娇小,也有着早产儿的聪慧,早在年前就已经开口喊人。眼下虽不会太长的句子,却能分清楚身边的人。此时正扑在慕毓芫的膝盖上,手握一柄小巧的彩漆拨浪鼓,奶声奶气嚷道:“母妃,咚咚,咚咚……”像是觉得甚是有趣,玩了大半日,仍爱不释手的握着不放。

        “小澜,好玩么?”慕毓芫俯下身微笑,握着小手摇了摇。

        “好……”小皇子咯咯轻笑,将拨浪鼓举得更高一些,两端小球尾部饰有五彩丝结穗,正映着湛蓝澄澈的晴空,在清风中柔软的左右旋转飘动。

        眼前影像交叠重合,慕毓芫仿佛看到多年前的情景。那小小的秋香色身影,总是成天粘着自己不放,因为贤妃逗他拿走佛手,还淘气的抓破了贤妃的脸。纵使时光如水般流逝,哀伤如云烟般渐渐淡化,然而自己的心底,到底还是生生被挖去了一块。从前的欢声笑语、轻斥喝笑,也跟着那个孩子一起消散,如今再回想起来,也只有越想越是心痛罢了。

        “母妃!”十公主在旁边拍手,大声嚷道:“母妃快看,九哥哥射中靶心了!”一面说一面跑过来,笑着逗小皇子道:“小澜,再来摇一摇拨浪鼓,给九哥哥加油!”小皇子自然听不大懂,不过见姐姐欢喜非常,便跟着一起笑,手上也听话的摇了起来。

        十公主更是高兴,连声笑道:“小澜乖,以后都听姐姐的。”

        “奶娘,过来看着小澜。”慕毓芫侧首吩咐了一句,起身走到前面,取过九皇子手里的精致弓箭,“佑綦,射箭的时候一定要快。”她稍稍蹲身下去,纤长的牡丹红百尺裙尾拖曳在地。抬头凝目于丹红靶心,“嗖”的一声飞鸣,羽箭脱弦飞出,与九皇子那支稍偏的羽箭紧紧相贴,正正钉在红心当中。

        十公主笑道:“呵,母妃射的更好。”

        “最近总是教佑綦射箭,倒比原先熟练一些。”慕毓芫将弓还给九皇子,俯身矫正他的姿势,指着靶心道:“佑綦,取箭、搭弦、张弓、脱箭,四个动作要连贯敏快,两手力道要稳,才能又快又准射中对方。若是慢慢僵持着,手上便容易发抖不稳,等到敌人的箭飞过来,那就更不用再射了。”

        “是。”九皇子点了点头,认真道:“儿臣记下了,平时一定会好生练习。”

        “慕母妃,金安如意。”安和公主自侧门进来,杏子黄的薄纱半袖,内里浅洋泥暗纹中衣,当中金珠线穗腰封,下束桂合色玉叶缠枝纹云英长裙。脸上峨眉淡扫、胭脂初晕,通身装饰精致明快,比起之少女时更显得贵气大方。

        “是寅馨呐。”慕毓芫打量了一眼,知其前来有事,遂挽着安和公主往内殿去,微微笑道:“如今你也长大了,有家有去处,也不常见到了。”

        “慕母妃说笑了,寅馨心里还跟从前一样呢。”安和公主稍后一步,让慕毓芫先上台阶,在身后含笑扶道:“前些日子进来,慕母妃一直身子抱恙,儿臣倒是早想陪着说说话,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今儿得空,那就多坐一会儿。”慕毓芫嘴上笑着,挥手摒退了内殿宫人。

        果不其然,安和公主先闲话了一会,很快便将话题转到巫蛊一案上,神色稍稍有些着急不解,“既然别人有害慕母妃的心,若是再念及昔日情分,姑息不断,只怕将来又会养成新的祸患,那时岂不是让人后悔?”

        慕毓芫轻摇手中团扇,送出细细的清凉微风,不疾不徐道:“寅馨,你的想法和意思我都明白,毕竟从前的时候,朱氏有着皇上的迁就宽容,让你母妃受了不少委屈。只不过,有些事情还是急不得。”

        安和公主稍微忍了一忍,叹道:“慕母妃一向心慈意软,待人待事宽厚,如今父皇等着你来决断,可不能太过仁厚。”

        “哎……”慕毓芫摇头微笑,“若是想由我特意前去进言,让你父皇狠下心肠,那就不必再想了。你父皇若真有心要断,早就断了,又何必等我醒来再处置?”

        “是,儿臣也明白。”安和公主颇为惋惜,想了会又道:“此次查抄朱家一事,父皇已经全权交给驸马,若是……”

        “寅馨,万万不可!”慕毓芫当即打断她,停住手中绢扇正色道:“陈廷俊先是你父皇的臣子,然后才是你的驸马,无论何时都不要忘记这一点!他前去查抄朱家,乃是奉你父皇的旨意,并不是因你的情谊,所谓食君禄、忠君事,驸马可不是你的臣子。你的那些念头,往后想也不要再想,以免惹出别的是是非非。”

        安和公主默然道:“是,儿臣太沉不气。”

        ----她可不是藩王之女,由得旁人捏扁搓圆。慕毓芫将涌到喉头的话咽下去,只是淡淡道:“如今的朱氏再落魄潦倒,那也是八皇子的生母,是你父皇宠爱多年的妃子,更是先皇后的亲妹妹!这件事情,你千万不要参合进来。”

        “难道就这么算了?”

        “呵……”慕毓芫嗅着花香轻笑,咀嚼着安和公主不甘的神色,望向庭院内的宜人景色,缓缓吐道:“别着急,我心里自有主张。”

        延禧十二年七月,贵妃朱氏因指使他人制造厌偶,以巫术诅咒皇贵妃身体安康,祸乱后宫、妇德尽失,其行为已是罪大恶极。因念及诞育有八皇子,故免去极刑之苦,特旨赐御酒一壶,身后不得葬入妃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