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那些逝去的，留下的 (2)
易千秋摇摇头，“初夏，你绝对精神不正常了！”
“是吗？”初夏微微一笑，“我怎么觉得自己的脑筋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晰呢？”她伸出手，拉住易千秋的手，“千秋，帮帮我吧……你只需要站在我这边，支持我的决定，这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再多给我一些信心吧……”
易千秋感受着初夏手心的温度和力量，觉得自己的心在渐渐向初夏妥协。
“你会吃很多苦的……”
“我不怕吃苦，你知道的。”
“傻瓜！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没错，我就是个傻瓜……等我后悔的那一天，你就站在我面前仰天大笑，说——初夏，你看，你今天的后悔早就被我准确预料到了！”
易千秋强压住内心的巨大哀伤，强作欢颜，“对！到时候我就这样幸灾乐祸地嘲笑你，看你无地自容的样子！”
候诊室里满满坐着的都是孕妇和家属。今天易千秋陪初夏做第一次产检，初夏望着那些体贴照料妻子的丈夫们，心里涌上一阵悲凉。
两个相爱的人一起到医院来检查他们的小宝宝，应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按照医生的指示，初夏平躺在床上，把小腹露出来。她感到医生在用什么东西涂抹自己的肚子，凉冰冰，黏糊糊，好像糨糊。紧接着，一个怪怪的扁仪器被放在了这层糨糊上，立刻，连在床脚的一个播放器模样的东西里传来刺刺啦啦的杂音。
医生来回移动了几下怪仪器，突然，一阵强有力的小鼓声从那杂音里倏地跳了出来，就如同一面斑驳的老墙壁上，被人用鲜红油漆涂刷上一个个崭新的圆形图案。
“听见了吧？胎儿心跳声。”医生微笑着对初夏说。
初夏顾不上回应，只是全神贯注地倾听这来自自己身体深处的声音。
这就是胎儿的心跳声……它跳得好用力……真难想象，那么小的一个小人儿，那么小的一个小心脏，居然可以自己跳动不停……
所有的检查都已结束，易千秋挽着初夏的手臂，两人一边研究着B超报告上小宝宝的黑白影像，一边向医院大门走去。
“哎哟！”低头不看路的两个人撞在了一个行人身上。
“对不……”初夏的道歉还没说完便呆住了，她盯着那个被撞了的人无法言语。
“初夏？”元江颇感意外。他扫了一眼易千秋手中的B超报告，淡淡微笑，“恭喜了。”
易千秋大窘，慌忙摆手，“不是我，不是我，是初夏的……”
“你结婚了，初夏？”元江顿了几秒钟才开口。
初夏躲开元江探寻的目光，“还没有……”
“哦……”元江轻轻推了下眼镜，“那也应该快了吧？”
初夏垂下头，无法作答。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元江笑笑，“我刚被这家医院挖来，今天才上班刚满一周……他没陪你来？”
“不好意思，我们还有事，先走了啊！拜拜！”易千秋忙把话题岔开，拉着窘迫万分的初夏逃走了。
坐在出租车上，易千秋望着沮丧的初夏，忿忿不平道：“我知道你刚刚撞到了初恋情人，现在心情不佳，可我比你更郁闷！”她愤愤然拍拍自己的肚子，“只不过有了一点儿赘肉，顺带拿着你的B超报告，居然就被当成孕妇！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我有那么胖吗？”
初夏勉强笑笑。
“你还笑！明明你才是孕妇……”易千秋撅着嘴，又换了一种凄惨的音调，“初夏……你看我是不是真该减肥了？”
“别减了，既然我们关系这么好，你就陪着我一起变胖吧，到时候看看我们两个究竟谁的肚子更大一些……”初夏心不在焉地开着玩笑，望着窗外街景的目光却带有化不开的哀愁。
初夏……你要结婚了……
很快，你就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小家了，这是你一直渴望的吧……
那个男孩子看起来非常爱你，他会给你幸福……
一本书放在台灯下，许久，也没被元江翻过一页。
为了断绝和徵渊可能的一切联系，初夏搬到了一处租金低廉的地下室。
已经暂时不用去上学了，初夏几乎把所有时间都用在了挣钱和思考如何挣钱上。
虽然易千秋劝初夏不要太辛苦，说她毕业之后一找到工作就可以当初夏的“自动取款机”，但初夏实在不好意思再给好朋友添麻烦。
“可以让你叔叔帮帮忙吗？”易千秋也曾小心翼翼地建议，不过初夏想都没想就否定了这个提议。
别人，都还有他们自己的人生要过……
我只能靠自己，努力过好我自己的人生……还有小宝贝，我还要为他的人生负责……
又到了产检的日子。
做完各项检查，初夏觉得好疲惫，她坐在医院花坛边的长椅上，希望日光能为自己解乏。望着不时从眼前走过的夫妻，他们脸上洋溢着的即将为人父母的幸福表情令她羡慕不已。
虽然易千秋会尽力抽出时间来陪初夏做产检，但毕业论文和找工作的双重压力让初夏不忍再给好友增添额外负担。这几次产检，初夏都是孤身一人。
以后，也都是我一个人……而他，正在某个地方幸福着吧……
初夏心头泛起一阵酸楚潮水。她拿出手机，打开电话簿，翻到一个熟悉的号码和名字。
虽然换了手机号，但初夏还是把徵渊的号码存了进去。
以后的岁月，就让他以这种方式存在于我的生命中吧……
“初夏。”元江不知何时站在了初夏面前，正冲她微笑，“孕妇多晒太阳有利于钙质吸收。”
“元江哥哥……”虽然是自己曾经爱过的人，可初夏发现，自己如今竟然能够如此坦然地面对元江，好像他们之间什么都不曾发生，只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堂兄妹。或许，那不是真正的爱，只是一种少女情窦初开时的迷恋吧……
“你一个人？”元江在初夏身旁坐下。
“嗯……”初夏不希望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元江哥哥，你今天不上班吗？”
“今天休息，我过来拿份材料……越到孕期后期，越应该注意安全，他能陪你来会更好一些。”
是不是应该告诉他呢？他迟早会知道的吧……也好……
“其实，我们已经分手好久了。”犹豫片刻，初夏轻轻说道。
这个回答大大出乎元江意料，他原本以为初夏一定会说些诸如“他工作很忙”之类的话，没想到会是这样……
“对不起……我不知道是这样的情况……”
“没关系……”初夏淡淡地微笑，“这年头，失恋不是很平常的事吗？”
“这孩子……”元江问得有些犹豫。
“现在单亲妈妈也挺时髦啊。”
虽然初夏故意说得轻松，可元江仍感到自己的心揪成一团，“你一个人带孩子生活会很辛苦……”
“反正我还年轻啊！”初夏眼含笑意，望着面前过往的人们，她那渗透在笑容里的苦涩被元江看在眼里。“辛苦一点儿不要紧，重要的是，我终于可以有一个和自己有直接血缘关系的亲人了……你应该知道的，这对我来说有多重要。以后，我再也不是一个人了，再也不会孤单……”
元江沉默了一会儿，“学校那边呢？你还没毕业吧？”
“我已经申请退学了。”初夏看到元江表情凝重，便笑着安慰，“不要这样啊，元江哥哥，你的情绪会感染我的，而我的情绪又会被宝宝感知到。所以我们都要开心一点儿、乐观一点儿……千秋送了我好多宝宝用品，那些小衣服、小鞋子都好可爱，简直让人爱不释手。等宝宝出生以后，肯定会更好玩儿的！那么小小的一个小人儿……”
元江轻声叹一口气，打断了初夏：“你自己其实还都是个孩子呢。”
“我比你想象中成熟。”
“是吗？”元江望着初夏的双眼，“可能我对你了解不够。”
“等宝宝出生以后，你就是舅舅了，有意思吧？”初夏有意避开元江的目光。
“初夏，如果你有什么困难，请告诉我。”元江这种真挚的语气是初夏所不熟悉的。
一条暖暖的小溪流过初夏的心田，让她的身体逐渐柔软、温暖起来，“放心吧，我会的。对了，我的事……你告诉叔叔婶婶了吗？”
“还没有。”
初夏松了一口气，“元江哥哥，拜托你先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他们好吗？我……暂时不想让叔叔为我担心。等我的境况好一些了，我会自己告诉他……”
元江沉默了几秒钟，“好吧，我答应你。”
自从元江得知初夏和徵渊已经分手的消息后，便会时不时地带着礼物去看望她。
初夏望着那些对于居家过日子来说再实用不过的礼物，心里明白得很，元江是怕直接送钱会伤害到她的自尊心，所以用这种方式来帮助她。
谢谢你，元江哥哥……
感谢上天，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有你和千秋还陪在我身旁……
每次去看望初夏，元江的心情便会阴霾一片。
她还是个孩子，至少在之前的岁月里，她在我心里还一直是个孩子……
从何时开始？或许就是从那次在父亲病房里遇到她和那个男孩子开始，元江第一次发现曾经的小丫头初夏已经长大了……美丽、乐观，浑身都散发着阳光般美好的青春气息……
当元江得知初夏打算一个人抚养孩子后，她面对不确定的未来所表现出的坚强，她眼神中透露出的尚不明显但已初露端倪的母性光辉……所有这些，都让元江感受到，曾经的幼稚小女孩如今已经脱胎换骨……
我是真的错过了什么，还是……
还是未来某个地方，曾经错过的，会在那里等我？
可以就这样继续下去吗？丧失理智地跟从于自己的心，继续往前走吗？
初夏的肚子越来越凸显，易千秋和元江抽出更多时间来照顾她的生活。初夏从没想到过，曾经那么冷漠孤傲的元江哥哥，有一天居然也会对自己表现出如此温暖和贴心的言行。
一次，初夏无意中问到元江和小雪的婚期，元江却只是平静地说：“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其实我们已经分手有一段时间了。”
“分手了？”初夏大吃一惊。在她看来，元江和小雪结婚简直是天经地义的事。“为什么？不是新房都收拾好了吗？”
“说到房子，我正要告诉你……”
“别打岔，你们为什么分手？”
元江苦笑一下，“分手还能因为什么？两个人在一起不愉快了，有无法解决的矛盾了，所以就分开了……小雪她大概是觉得我这个人过于冷漠吧，而我……我已经意识到自己……总之，我们和平分手了。其实也好，她那样一个阳光女孩应该找个和她同样有活力的男孩。和我这种无趣又无聊的人在一起，只会束缚她，让她感到痛苦……”
“是吗……只是，我觉得好可惜，你们以前那么幸福……”话说到这里，初夏停住了。
曾经的幸福又能代表什么？人是会改变的，再炙热、再甜蜜的恋情，也会被时间所改变……
望着若有所思的初夏，元江说出了心中斟酌许久的念头：“初夏，你不要住在这里了，先搬到我那套新房子住吧。反正我一个人住也是空荡荡的，而且你来了，我可以更好地照顾你……当然了，你和小家伙也能让我的生活变得更有趣……怎么样？考虑一下，孩子出生以后也需要更好的环境……”
元江望着初夏低垂的脸，似乎有一层潮湿迷雾笼罩在她周身，让他想看清楚她，却始终看不真切。
这……算是表白吗？初夏，你能听懂我话中想要表达的讯息吗？
这是我有生以来作出的最疯狂、最丧失理性的决定……
元江的话化作一针药剂，在初夏毫无防备的时候注射进她的静脉。它们混合着她的血液，在她体内循环。
谢谢你，元江哥哥……谢谢你愿意接纳如今的我……
可是，现在的初夏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小女孩了……很多事情，都已回不去；很多情感，过去了便再无逆转的可能……
这个孩子，是我所爱的；这个孩子的父亲，也是我所深爱的。他的形象已被浇筑在我余生的岁月中，难以剥离……
对不起，元江哥哥……
他在我心里留下的那座情感城堡，我再也无法让别人进入，哪怕在未来几十年的岁月里，它始终是座空城……
初夏把手放在自己隆起的肚子上。
“你太小看我了。”她故作轻松地微笑，“我又不是不能赚钱，我会在宝宝出生以前赚到足够的钱，搬到条件更好的房子里去……放心吧！如果实在不行，我会向宝宝舅舅求助的……”
望着初夏的笑容，元江真切地发现，自己和这个女孩之间的距离已经如此遥远……
一周后的某天下午，刚刚下班的元江接到易千秋的电话。
初夏出血了！早产先兆！